“我不是贼......”
颜七急的起身,兜在衣襟里的炎石应景的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这,读书人的事儿,能叫偷么......”颜七气短声虚。是她一时被迷了眼,只想着哪来的好运气,倒是忘了驻扎在这些山上的军营。
“哦?”
剑的主人似乎对颜七口中的“读书人”三个字充满了不信。因为那剑尖又毫不犹豫的往里进了寸许。
“妈呀........大侠饶命!我真是良民!天大的良民!”颜七紧闭着眼,不敢往上面看,谁知道会不会犯了忌讳被灭口。皮肉被利刃划开的时候并不会觉得疼,等到汩汩的鲜血流出来,才觉得蜇得慌。
脖子上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移开了。颜七下意识去摸脖子,不期然摸到一手的血,不禁悲从中来,不是,就算这石头是隶属军营重地,一来她无意闯入,二来炎石也并未得手,最多算未遂,也不至于连解释都不能解释就抹人脖子吧?!
颜七愤怒的抬眼,却不料那剑的主人俯下身来,仔细的打量着她。那双墨如点漆的眼睛像是寒潭下的深冰,将颜七抱怨的话封在喉咙里。颜七垂下眼。
这男人真有可能杀了她。
他身上的杀伐之气太重了,重到根本来不及细看他的相貌。
“将军!”
“将军!”
混乱的兵甲撞击之声响起来。颜七觉得头晕,她手指上是半干的黏腻的血迹,鼻尖是让她隐隐作呕的铁锈腥气。那是她自己的血。
她没听清那男人跟士兵都说了什么,被半拖着架了起来。
高副将一路小跑着过来:“将军!您没事吧?!”
将军要是出事,他们这一帮人可以去跳崖了!原本截到军报说大泽有人意欲刺杀,巡防营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可还是出了岔子。
“将军,我这就去——”
银郅挥了挥手,高副将识趣的闭上嘴。
“无妨,正好闲暇,这个人,我亲自审。”
银郅望着那个似乎被自己的血吓到的某人,再次确认了鼻尖萦绕的味道。一个身上有玉倾花味道的良民?
.......
“哎呦!你们能轻点么.....”
头还晕着的颜七有气无力道。这显然是重兵驻扎之地,远远的便有一队黑甲卫过来交接。
“这就是偷窥将军沐浴的小贼?”银郅的亲卫卫明好奇道。
......!颜七对他怒目而视,小贼她勉强认了,什么叫偷窥他家将军沐浴?她什么都没瞅见!
“啧,胆子够大的,”卫明啧啧有声:“你死定了。居然敢觊觎将军......”
“你们家将军是那家的黄花闺女看不得啊?”颜七没好气道:“都说了是误会,但凡你们下山查查就知道冤枉好人——”
“偷炎石的好人?”
沿途士兵纷纷行礼,口称“将军”,个个恭敬非常。
“把他带进来。”
又被人小鸡仔儿似的提起来,等把她扔下来时候,颜七已经十分识相的盘腿坐在地上,不再试图起来了。毕竟手脚都绑着,站也站不稳。
颜七一脸无奈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不,不能说是男人,只能说是青年,就这还仰赖于他身上久经沙场的沉稳内敛之气。虽然不想承认,但眼前这人长的挺好,行吧,是相当的好。眉宇英挺,很是俊秀。至少小镇上没见过这样好看的。
“你说你是山下的镇民。”
银郅平静道:“本将军姑且信了。只是擅闯军营是重罪。偷窥猥亵,七十龙骨鞭,偷盗,三十龙骨鞭,你不是军营里的人,面上刺字就算了。”
.....颜七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六月飞雪都没有她冤!
“我真没骗人,我鸟丢了,我是找我鸟的!我.......”
“咳咳,噗!”卫明忍不住笑出声,其他人也是一脸憋的十分辛苦的样子。找鸟......哈哈。
“我真找我鸟的!”颜七瞪了卫明一眼,迫切的直起身:“黑色的,个头不大。毛有些秃,肚子上没有毛。穿着红绿小衣服!我那鸟受伤了,我想要找朱果儿给它吃,但我是凡人,体力进不了山,虎三就带它进去了。虎三就是我邻居!一只老虎精!”
“胡说!”高副将板了脸:“你说你是凡人,这离魂山山势陡峭,军中更是隐秘,你是怎么上来的?”这小子简直身上疑点重重。
“我骑着老虎上来的!”颜七急的脸都红了。营帐中轰然大笑。
......!
这年头说实话没人信了是么?颜七气恼的看着嘲笑她的帐中军士,像是她讲了一个十分蹩脚的笑话。坐在最上首的银郅慢条斯理的泡着茶。
卫明忍笑道:“你有一只老虎灵宠?”
开什么玩笑,她要有这样的代步灵宠还用眼馋人家的大黑马啊?
颜七郁闷道:“没有。”
“那不就得了。”卫明一脸不信:“那你骑的什么老虎?”
“我不是说了跟街坊一起来的,虎三,就山下卖虎骨壮骨粉的那个!他家的虎十二带我上来的。不过被山坡上那一片香草迷晕了,拉都拉不起来。我顺着溪流想找炎石,所以才遇到你们家将军的。还有,找炎石是因为我要攒炎石留着冬日取暖,救命用的东西。”
高副将和卫明交换了个眼神。土坡那一片的香草是特意种下的。这点倒是不算胡诌。
银郅冷冷道:“你骑虎而来,既非主人又非亲眷,你们同为镇民,它凭什么载你上来?你说你是山下镇民,虽是凡人,但也该知道,妖族一向忌讳被人与灵兽相提并论,被人如灵宠一般骑在背上更是莫大的耻辱。更何况是兽身,仅仅凭着这一点,让我们如何信你?”
颜七哑口无言。银郅这话并不算刁难。即便是平时相处不错,但大家都很忌讳在别人面前露出根脚。想象一下,要是碧青天天用原型看柜台,她肯定也受不了啊。
“我真没骗你们。虎十二曾经在我家里养过一阵,我哪知道他长那么快......”颜七诚恳道:“要不你们去找进宝堂的人,让他们来接我,还有虎三和十二,不就真相大白了?我真没说假话!”
银郅抬了抬下巴。两个黑甲卫一人一边,将颜七架空了。
“不是,有话好好说,你问清楚,不是.....哎呦!”
“将军?”高副将小心翼翼道:“这小贼着实可疑,不再审一审?”
银郅淡淡道:“他说的都是实话。”
这小子身上有老虎精的味道,应该是半大的幼崽。他也的确是个没有任何法力的凡人。
可这才是最大的疑点,不是么?
“都出去吧。”
银郅抬手挥退众人。高副将欲言又止:“将军,您的伤......”
银郅看了他一眼,高副将讪讪的住了口,跟着卫明一起出去了。人都走干净了,银郅方到屏风后缓缓解下外袍,将内衫退到肩胛骨后,却见左胸几道血肉模糊的爪印显得触目惊心。他熟练的清洗伤口,面无表情的在伤口处撒上药粉,肩胛骨处,一道三棱箭痕格外明显。新嫩粉肉区别明显,可是最诡异的便是从新生的血肉中漫出极细小的丝丝缕缕的黑丝,透着十分不详的气息。银郅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把十分薄削的木刃,这是清灵木制成的薄片,可以穿透带毒的魔气割离血肉,阻止毒素蔓延。
“将军。”
卫明手里托了托盘进来,见屏风后银郅在整理衣服,暗自心惊,这样的割血剜肉之举,每隔几天都要重新做一遍。他们这些身边看的都心痛。这要是搁旁人早疯了——一年前,苍渊攻打大泽所在的明净山,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居然放出了魔界的巨兽到离国的军营,意图制造混乱暗杀将军,军医见多识广,那偷袭的箭矢上带着的毒绝非云泽界之物,而是来自魔界的毒草,根本无药可医。若是常人,怕是拖也要拖死了。除非有神域的玉倾花或是魔界的绛珠果。前者是仙界圣物,非上神之力根本无法撼动根茎分毫,乃是克制阴邪的祛毒圣药。后者生长在魔界的熔岩深渊之中,裂隙之中无数高阶魔兽和深渊怪物,根本无人可靠近。
除了修仙界的清霞宗供奉的那一片玉倾花瓣之外,世上再难寻此圣物。清霞宗也在五百年前就被魔界灭了宗门,早就不存于世了。
卫明很是难过,这两样只存在于封存的古籍中的东西,怕是穷尽此生都难以找到了。
见银郅出来,卫明站直了腰板儿:“将军,这是从那小贼身上搜的东西,底下人不敢擅动,就先拿过来让您过目。”
银郅扫到上面铺满满的细碎玩意儿,那半封的油纸包中还有半块带着牙印的烙饼。一包红豆酥,银郅挑了挑眉,用卷起的腰带随意的拨弄着上面的东西。一本破烂粗糙的灵草大全,大约之前是被用来垫桌角的,上面还有干涸的蜡痕。一罐密封的竹筒,几个圆肚儿小瓶儿,他打开其中一个看了看,仍旧扔了回去。
“让军医过来看看。”
“是!”
且不说虎三那家伙躲了冤家归来不见了颜七是何种境况,颜七自己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囚禁就算了,怎么连饭都不给吃。那几个亲兵对她也不客气,任凭她怎么搭话都不理她。最后带着她到了一处小帐篷,留了个小兵看守。颜七闻着帐篷里的干草味儿苦笑,山间夜凉,该庆幸还有干草可以垫一垫?
“小哥!小哥!”她不死心的蹲在帐篷口,看在那看守她的小将眼中,活脱脱一个混不吝的小痞子。
“劳烦你跟上官说说,我当真冤枉。”肚子咕噜噜的响:“真的,稍微一查就知道.......”
“得了吧,就算你是山下良民,偷窥我们将军沐浴这事儿没得狡辩!”
“都说了我没有——”
那小将斜着她,慢吞吞道:“我们银郅将军军法严明,对于这等猥琐之事一向不容姑息,你还是想想怎么熬过鞭刑吧。”
颜七大怒,怎么就不信她——等等?
“银郅将军?”
那小将从喉咙里哼了一声,显然是对崇拜的主帅遭到贼人觊觎这件事十分不满。
“那就没事了。”颜七兴高采烈道,脸上瞬间舒展开:“我当真是下面的镇民,前些天你们军中思明军师和随从在张家酒馆处置了冒充离**士的大泽逃兵,我亲眼看着呢,你让思明军师来,兴许能认出我来。”
“你当这里是你家,想见谁见谁?”那小将一脸警惕。
“不见也行,”颜七舒展了身体,连番惊吓,身上早已熬受不住。“那就能你们自己查实吧。”她就势儿滚在干草堆上,大喇喇的四肢大敞。原本对她爱答不理的小兵反而不愿意了。
“喂,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我担心什么?”颜七翻了个身,小小的拍了个马屁:“虽然我不是离国人,却也知道银郅大人治军有方,约束属下甚严。若在他执掌下的离军大帐下有冤假错案平白受屈,那这银郅将军的威名岂不是白叫了?”
“你!”
那小将一时语塞,当真没在说什么。
颜七背对着他,眼睛却是睁着的。她晓得自己一言一行都被监视,却也不怎么害怕。只盼着银郅如传言一般,他虽不好说话,但总归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就是不知道碧青知道了会怎么样,他们这些市井小民,对上军营里的精壮兵甲,便是野草之于巍峨高山,没法比。
思绪翻涌之间,困意上涌,终究是沉沉睡去了。没有看到静谧的军营中,一只飞鸟黑色的尾羽略过天空。
“就这小子啊?”
“细皮嫩肉,看着也不像啊.......”
耳边是叽叽喳喳的聒噪声音,仿佛是几只鸟儿同时火力全开似的。颜七闭着眼,不满的皱了皱眉,不情愿的睁开眼。
“阿凤!”
她忙不迭的把立在眼前的小黑鸟捧在手心,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它的羽毛虽仍是黑色,却是更亮了些?“我的阿凤果真聪明!”颜七喜笑颜开,爱怜的伸出食指挠了挠它的脖颈,也不知道它在林中飞了多久,身上红绿的羊绒搓成的线衣都湿潮潮的。颜七帮它把小衣服去了,衣服下的稀疏背毛因为沾染水汽更显得寡淡,她慌着用衣袖给它沾了沾,一抬头,却见几个黑甲卫正好奇的盯着她。
颜七袖臂一挡,不满道:“我们家阿凤可不是谁都能随便看的!”
不知道是不是看小黑鸟穿小衣服习惯了,这么脱下来,露出鲜红的,带着疤痕的肚腹背羽,像是人骤然脱了衣服似的。颜七抖了抖袖子,小黑鸟没有半分犹豫跳了进去。
外面的守将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嗤笑道:“一只秃毛鸟而已,当我们稀罕看?快出来,将军要问你话!”
还是先前进去过的大帐。
颜七一进去就看见自己书袋里的东西整整齐齐的在书案上的托盘里放着。银郅坐在上首,卫明侍立在侧。
“你们翻我东西了?”
“那是查验,不是翻。”卫明纠正她。
银郅看着颜七精神还算好,眼神从她袖间扫过。不动声色道:“现已查实,你的确是山下进宝堂的伙计。”颜七脸上喜色还没上来,便听银郅淡淡道:“但不能放你走,如今大泽与苍渊军交战正酣,焉知你究竟是不是派来的探子。”
颜七:“.......”
“比起你是不是探子,我倒是对这个更好奇......”银郅目光闪了闪:“你自己都说,自己是凡人。可是这瓶子里,却是上品的碧雪丹和炎宁丹,还有这瓶中的液体,连最老道的军医都查不出是什么原料所做。重重疑点皆在,你打算要怎样为自己辩驳?”
颜七早已经懵了,什么碧雪丹,他们都管这个叫补血丹,外一受伤了补血用的。春风散老安有方子给她,她还能配一配,丹药这东西都是老安自己炼的,她是凡人,不懂这个。颜七木着脸仰头长叹,她知道老安可能不简单,却没想到这么不简单。怪不得碧青尾巴断了那一大截都救的回来,小黑鸟都奄奄一息了,这会儿也算活蹦乱跳。
颜七本就没打算隐瞒,自然和盘突出,她并没有什么可以交换的筹码或者势力,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表明自己对离魂山绝无恶意。
“........就是这样,老安捣鼓这些药的时候也没避过我们。他就是个平常老头儿,进山也是挖灵草,要么买了补贴点油水,偶尔也接点私活,比如红柳院的头牌要的驻颜面脂,挣的前都吃用了,要不然,我也不会看到炎石那么高兴,居然没发现那水潭有人。若要追究,镇上的人一大半都有故事。也不独他一个,镇上规矩,不问过往。”
银郅垂下眼,这点他是知道的,颜七看他沉默不语,以为她不信,有些急了:“听说军中有搜魂之术可以用来探查,你们大可以查查。我当真没有说错一字半句。”
卫明觉得这少年当真是无知无畏:“小子,你知道不知道,你若真是凡人,怕是扛不住搜魂术,即便熬下来,怕也是成了疯子了。”
“行了。”银郅望向颜七:“用不着搜魂术。喂她吃“归宁”就好。”
不知是谁起了这样的名字。归宁,不是药,是蛊。对凡人无害,但对云泽界的神族出身的士兵来书,是剧毒。
卫明摸出瓶子倒出一粒。颜七眼都不眨一下便吞了,望着案前的银郅讨好道:现在可以走了罢?”
小黑鸟:啾啾......打滚求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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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这就是偷窥将军沐浴的小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