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生活十分闭塞,四面环山,亦不适合耕种,附近人家都以打猎为生。山下有村户,王阿婆和她勉强算得上邻居。但就颜七所见,附近也是有宗门的弟子行走的。她对自己生了个妖族倒是接受的很快,只是如今她与凡人无异,莫说是宗门低阶弟子了,普通的凡人她都抵挡不了。手中余下的符纸还是文青留给她的,难以积攒灵力驱动。
更何况偷吃人家鸡蛋这事儿——她就去王阿婆家买过一回鸡蛋,就这让它给记住了,好家伙自己吃了个肚儿圆不算还不忘给颜七捎带一个。都不知道让人是该夸它还是该骂它。
“行了,快过来吃饭了。”颜七招呼它,同时把一碗热牛乳放在桌上,十分有远见的往后靠了靠。黑色的小龙探出脑袋,“咣当”一下把头栽在碗里。不一会儿里面白色的牛乳就见了底。它讨好的用尾巴尖儿点了点桌子,悄咪咪想凑近些,被颜七先一步察觉,并且毫不留情的推开:“除了偷吃人家的鸡蛋,你还吃什么了?张嘴。”
小黑龙乖乖的张开嘴巴,细密尖利的牙齿看着寒意森森,颜七毫不在意的将手指伸进去,细细查看了一遍,确认的确没吃其他什么东西——这就不得不提嘟嘟的喂养问题。
在颜七看来,这孩子生来便是妖族,有些妖族幼崽好像就是格外强悍些,落到实处那就是好养活。颜七当时命悬一线,不知怎么捡回一条命来。自己尚且自顾不暇,何况还有幼崽,当时的窘迫心酸不足为外人道。后院的羊乳解了燃眉之急。那本来是文青送来预备宰了吃肉的。
后来颜七发现,这小东西胃肠格外强悍,什么都能吃,只是有些挑食。比如颜七坚定的认为幼崽就是要多喝牛羊乳,但小龙最开始十分抗拒,反而对颜七手里的点心更感兴趣些。不管是果子还是肉干,颜七都用筷子夹了一点点的喂。事情的转变发生在有一天,她在后院养的鸡全部遭了殃,尸骨全无徒留一地鸡毛。
小龙照例撒娇求摸摸,颜七发现它嘴角鳞片上有血点,上面黏着一片鸡毛。
那几天小黑龙的尾巴都是耷拉着,显得很是无力的样子,故意在颜七面前故作坚强的游荡,以不断的提醒颜七那天用鞋底将它尾巴抽的多么狠——集市上老太太卖的鞋垫子,针脚细密童叟无欺相当瓷实,不失为趁手利器。
小龙无辜的甩了甩尾巴。顺势蹭了蹭颜七的手指,颜七下意识给它挠一挠。这些天大约是长的快换鳞片的缘故,它自己会挑那粗糙的树干蹭一蹭,就是不怎么解痒,尤其是头上,因为有头上的角在,也很难骚到痒处。
“吃点馍馍,明儿给你煮蛋羹。”颜七掰开自己蒸开花的红糖枣糕馍馍,其实她是想做枣糕,去集市上一趟太麻烦,亦怕惹眼,不过是隔上七八日去一次而已。
现在已经不用喂它了,不过颜七还是习惯给它掰扯成小块快,方便它吃。小黑龙这时候很给面子,都是仰着脖子吞,丝滑无比的在身上有一道凸起,然后消失不见。吃完馍馍,它还十分自觉的在桌上铺好的一块垫巾上蹭了蹭,眼巴巴的瞧着颜七。
她手里拿着一把只有半个指节大小的猪鬃刷,粗糙的很,不过用来挠痒痒却正好。颜七点了点它的小脑袋,用刷子不轻不重的在它脑袋上刷擦,一只手拎着分岔的角,就这两个小树杈一样的角中间这块,平时小东西够不到,因而颜七就着重给它刮这里。手上是温热热的触感,这角看着坚硬无比,实则是有温度的,甚至有些热烫。小黑龙使出吃奶的力气往颜七手里拱的狠些,尾巴在桌上拍的啪啪响——它这会儿倒是忘了在颜七面前装尾巴疼了,可见被刷的有多舒坦。
“下次可不许这样了。被宗门的人抓走会把你扔进炼丹炉烤成灰!”颜七挥舞着刷子,忍不住絮叨:“知道什么是灰么?”她努力想了想:“就是上次娘亲烧汤灶上火没熄,把这事儿给忘了结果锅给烧穿了那回,那可就是连皮带骨,什么都不剩啦!”
小黑龙舒服的蹭了蹭她的掌心,不以为然的掀了掀爪子。
把这小东西痒痒给解了,颜七着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捉摸着这样可不行,正八经这猪鬃还得找硬些的,或是竹刷,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的卖。她清点东西慢吞吞的,不急不缓,小小收拾了骡车,将一张疾行符往车上一贴,要走半天的路程用不了半个时辰就到了。
镇上她来的勤,一来是她用所剩不多的灵力温养后院的药材,这方圆百里唯一的药铺就在镇上,可得些家用,二来镇上的茶楼颇为热闹,这里又是客商集散之地,很能听到些外面的事情。比如颜七就对茶博士讲的平江府大婆勇斗狐狸精,最后踹了男人,自己和狐狸精姐姐妹妹亲亲热热一家人的故事。不过上次听到结尾的时候说是那家男主人遇到了颇为厉害的老道,又捡拾了法宝半脚踏入修仙们,正磨刀霍霍准备复仇呢。也不知道那大婆和狐狸精怎么样了。
颜七颇为可惜的摸了摸钱袋,还是把钱省下来买其他的吧。运气好大约能赶上讲下一处。她看看篮子里乖巧的盘成一圆圈圆呼呼大睡的小家伙。这小东西太能折腾了,而且越发的精明不好骗,上次来跟着她来街上看中人家卖的亮晶晶的耳档,还有猫儿眼大小的珠子,摊贩上虽没什么好品质,太阳底下还挺亮的。它眼巴巴的看着,头上角杈杈把篮子上的红布顶起来。颜七用食指把它推里面,它那头又锲而不舍的探出来。
颜七无法,只好选了两只——她又不戴这东西,权当是给它玩儿了。但是!但是你是妖啊?连耳朵都没有——额,也不能这样说,小黑龙有耳朵的啦,就藏在角后面。问题是它又没法戴!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颜七回到家吓了一跳,嘟嘟躺的那篮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铺了满满一层亮闪闪的小玩意——谁知道它怎么弄的!
颜七气的差点把它耳朵揪掉。又耗费几张符纸折返回去,想法子补了些银钱给人家。也是从那一次,她才发现了千层底的妙用。
“糖葫芦嘞!又大又甜嘿!”
“烧麦!烧麦!油香油香的烧麦!”
颜七穿着一身街上常见的蓝布裙袄,头发和大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一样拿碎花帕子包了,只留了一根长长的辫子垂在前面。若没有注意到她雪白的皮肤和过分好看的眉眼,乍一看和路上的行人并不违和。
堪堪避过了一群欢呼跑叫的小孩子,前面的人愈发多了。颜七避了一旁,正有买豆沙包的老伯。颜七买了两个,自己掰了半块,剩下的都放进篮子里。这街上的人,今儿有些太过热闹了。
“姑娘是来平水探亲戚的?”
老伯笑呵呵的指点着才过去的,扛着一整面竹架子上全是粘着彩羽的各色小动物的手艺人:“今儿是娘娘庙的集,他们都是算着日子来的,这一天不论大姑娘小媳妇,还是老少爷们儿,都该出来拜拜。瞧瞧,香包,符纸,平安牌,都得添置呢!”
听语气,怕是年节也不过如此了。颜七有心要打退堂鼓的,不知何时起,她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这样多的小孩子......颜七下意识的摸了摸篮子边缘,掀开帘布一角,果然,豆沙包已经没有了。
颜七摸出两个铜板:“多谢老伯。”
“要吃甜甜的凉糕么?你乖乖的,娘亲去给你买。”颜七一手半扶着篮子。蓝色布巾下,嘟嘟悄悄的探出脑袋,好奇的看着外面。尾巴尖儿缠着颜七的小指,忽而紧了紧,是方才买面人儿的支起来摊子。
“姑娘,来一个吧,这个老爷娘娘正一对儿,好兆头呢!还有这个——”小贩殷勤的叫卖,抬头看见颜七的脸,更是热情了,还不惜爬上桌子上去取了最漂亮的那支下来:“这个大凤凰是最好看的——”
颜七看着那支大凤凰,也不知道是被怎样揉捏,连眼睛都是极生动的,周身粘着层层的彩羽,很是绚丽。小贩不无骄傲的说:“不是我吹牛,方圆百里难找这样精细的东西,有做这一个的功夫,这普通的不知道做多少呢!”
虎头虎脑的男孩儿拖着两管鼻涕,手极利的揪着了两个面人儿下来。身后的妇人兜手就是一巴掌,没好生气道:“去年买的还在灶台搁着呢!回家我给你拿面粘一个!”
但无论她怎么说,那男孩儿就是死活不放手,最后滑鱼儿似的挣脱了妇人的手,一溜烟跑了。妇人只好掏钱袋,一面拿眼睛盯着人群,一面问多少钱。
“四文!平时两两个铜板就买了!”
小贩笑呵呵的看着她,她自己都说平时了。最后妇人还是不情不愿的掏了铜板。颜七笑着看那妇人气势汹汹的走了,眼睛回到架子上,果真小贩手里那个不但最大,品相也最好。
“就要这个了。小哥儿,平安桃符在那里买?”
“就前面,娘娘庙门前大树下面就是!”
那小贩没指错路。颜七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从路口一路到庙门口,全是卖诸如桃符香包珠串的。来都来了,她打算入乡随俗一下。桃木片制成的平安符约有寸长,两指宽,最顶端凿了圆孔,上面系着鲜艳的红绳方便挂在门上。颜七选了“平安康健”的桃符,又挑了两个干花香包,闻着挺清新安神的。不料小指被悄悄拉了拉。颜七犹豫了下,嘟嘟支棱起来,脑袋都探出篮子了,眼巴巴瞧着拿一整排琳琅满目的手串。颜七无奈的抚额,轻咳一声:“我再看看手串。”
她实在想不通小东西对这些小玩意的热爱。但是她打定主意只给它买一个。不然向上次那样,家里莫名其妙多出那些东西,还被嘟嘟弄出来藏在她床上——它可能觉得自己和它一样喜欢把这些东西压身子底下睡。天知道她花了多久才把那些硌人的东西给找出来。
“姑娘,这可是正经慈恩寺的老师傅开过光的!”摊主信誓旦旦:“我们家祖上三代就卖这个,现在的小年轻,贩来货就敢卖,忒不讲究!有慈恩寺香火加持,一定保佑您平平安安的......”
颜七的目光在上面逡巡着。她挑手串的时间比平安符可耗费多了。先把核桃菩提果一类的去掉——这样既不闪也不亮的平平常常的嘟嘟不会喜欢。珠子暗沉颜色浅的也去掉,颜七看着手里这条配色大胆极其绚烂的手串,红黄蓝绿红赤紫样样皆有,材料经不起细究甚至有些粗糙,但的确如摊主所说,已经是同样的货中比较精细的了。
“就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