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后主 第2章 小镇

“砚台，上好的砚台！深海大妖的墨汁制成的各色砚台！”

“包子嘞........香喷喷的加了灵草汁液的包子嘞~”

颜七背着一筐芨芨草，终于走过了川流不息的街道，到了自家铺子门前。金色的阳光照在她脸上，额头上渗出的细密的汗珠越发明显。她放下背篓，舒展了下手臂。眯着眼看着自家铺子上面那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进宝堂”三字牌匾被阳光镀了一层金边儿。

“愣着干什么？老安还等着这草泡药酒呢！”

铺子门口，一个皮肤有些黑的小伙计没好生气道。一面勤奋的擦着柜台忙进忙出。

“知道了。”颜七懒洋洋的应了一声，有些吃力的背起背篓。路过黑皮小伙计的时候，毫不客气的作势要踹他，被少年灵活的躲了。

“没规矩。谁让你这么跟大师兄说话的？”

黑皮怒目而视。

颜七嘎嘎笑着进了院子。别看外面门脸儿不大，里面的院子可不小，正经葫芦肚儿似的，内有乾坤。你道是怎样？这铺子后面，自家院子，再往后，就是一片空地，直通灵砂溪，再后面。那就是依山傍水了！

堂屋门前坐着一个老头，背有些佝偻，早已经染了银丝的发规规矩矩盘了个髻，用木簪簪着，听到门前的动静眼皮都不抬一下。

“你又去招惹碧青，自己弱鸡崽儿似的，还不够人家一手指头戳的，回头真惹恼了他，有你哭的。”

“他再比我强，也得尊师重道不是？”颜七笑嘻嘻的给老安倒了杯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老安似笑非笑的斜了她一眼。

“你那屋子再闹蛾子虫子，你别厚着脸皮去让人家给你清屋子。”

“.........!”

颜七收了笑，火烧屁股一般从椅子上起身。一面急匆匆往外走：“碧青！碧青！”

“怎么了？”一个梳着花苞头的女孩儿从厨房探出半边脑袋，怯生生的说：“我方才见碧青去对面铺子帮忙了。”

“乖，等大师兄回来给你买点心吃！”颜七摆摆手，三两步出了门，对面是尤家的院子，果然见碧青挽着袖子在那深缸里搅着什么。

“碧青！”

“你不在家歇着，出来干嘛？”碧青瞧着她没好气道。这几步路下来，颜七脸色有些发白，额上虚汗不断。碧青下巴一抬：“先坐那儿。”

颜七讪笑着做了，看着碧青自顾自干着活儿也不理她，讨好道：“咱们等会儿去葡萄精那儿听书吃果子去？再给花朵儿和老安买些点心。”

“不去，你以为都跟你一样闲啊。”碧青白了她一眼。话是这样说，颜七听出来那态度已然软和下来，自顾自道：“你先忙，我等着你，咱俩一起去。”

她好奇的看着这尤老八家的院子，一口口大缸摆阵法似的。话说回来，尽管她穿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是有时候还是会很是新奇的带着点审视去看着周围的一切。

上辈子的记忆已然模糊不清了，时光过的那样的快，仿佛老安捡到她的时候就是昨日一般。她那时候境况可不算好。差点没把自己吓死，深山老林，夜风如鬼哨一般。老安进山采药，自己远远的跟着他，没法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那么一个活人。

老安当时也就是任由她跟着。后来她就跟着老安来到了进宝堂，以男装打扮示人，成为了第一代大弟子......啊呸，其实就是第一大伙计。老安默许了的。

不过她这大伙计委实羸弱不堪。那一筐芨芨草，轻的什么似的，从草药铺子到自己店铺。横竖一条街，这么几步路，别说腰酸，隔着一层衣服，都知道那粗麻绳把肩膀都磨红了。这里有铜镜，照的人很是清晰。人还是那个人，跟自己前世样貌是一样的，颜七怀疑是上辈子发烧没烧完，这倒霉体质虚的什么似的。可她醒来时候那一身衣服，料子在月色下泛着光，轻柔薄软，一看就知道是此世之物。反正，她也是弄不清了。

“碧青兄弟可真能干啊，”胖乎乎的尤老板走了过来，穿着一身灰色的儒衫，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样子。

“颜七兄弟，要喝茶么？”尤八爪热情的招呼她。

“不用麻烦，我们一会儿就走了。”颜七看着他眼下青黑，同情道：“你昨儿又去熬通宵了？”

说起这个，尤八爪脸上肉眼可见的颓废起来：“可不是，差点把裤子都当了。”他突然抬起头满眼期待：“要鱿鱼爪么？新鲜的！”

......颜七面不改色道：“家里刚宰了鸡，改天再买。”

尤八爪的本体是一只深海鱿鱼。他说的鱿鱼爪自然是自己鱿鱼臂。反正鱿鱼爪子多，愈合快，砍下来十条八条跟玩儿似的。尤八爪性情随和，没什么脾气，就一个爱好，赌。挣点钱就贡献给了镇上的赌坊。一言不合就剁手充当赌资。所以他的铺子除了买号称自带“深海气息”的鱿鱼墨汁，还有比人还粗壮的鱿鱼爪，用冰镇着，旁边的留音草放着八爪老板的吆喝：“新鲜鱿鱼爪，买五斤送一斤！买十斤送两斤！买一根儿送半条啦！”

晚上有时间还搞一搞夜市，生意好的让人羡慕。要不是他好赌，早就发家了。啧啧。那铁板鱿鱼串串，她可没少吃。后来老安说寒性大，不好克化，才不怎么吃了。知道是尤八爪的爪子的时候简直惊呆了。后来也就释然了。这就是这样儿，入乡随俗就好。

她好奇道：“你如今怎么干嘛不用冰镇着？外面留音草也不叫买了？”

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个尤八爪愤愤不平道：“冰涨价了，买不起。对门的胡老太说我留音草吵着她孙子午睡，硬是给我摘了。还顺走我小半盒墨汁给她孙子练字用。你说说，我哪里横的过她！回头人往我铺子前面一躺讹上我了，我这生意还做不做？要不是看她年纪大......”

颜七忍不住笑起来，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什么，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不过你也别现剁现卖，总归有点别扭。”

“我哪里不晓得这个，就是这冰太贵......”

“你自己变出来不久得了？”

尤八爪瞪着她：“我要是有那本事，早成一方大妖了！还能在这为了冰镇鱿鱼爪的那一推车冰发愁？”

颜七忍着笑道歉：“是我考虑不周。”

这小镇千百年来都是这样，不知是有什么在压制着，总归无论你是神仙大能还是妖魔鬼怪，到了这儿修为都被压制，与常人无异。加上这小镇都是各族混杂而居，渐渐的也都和人族的小镇没什么差别了。

至于她的口中所说的让八爪变出些冰来，更是天方夜谭。这世上根本就不是如前世在书上所看到的一般冰火唾手可得。那就只有能够沟通天地的大能才可以随意变换。

那也太难为尤八爪了。作为一只从深海里来到小镇生活的鱿鱼来说，本来就已经是人生重大抉择了好不好？

“小弟失言，这样，待会儿我和碧青去老葡萄那里吃茶听书。八爪大哥一起去。我请客好不好？”

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他们进宝堂，邻里关系一向和谐。

尤八爪从善如流，生怕颜七反悔，急匆匆的折回屋里找他的折扇去了。

“没钱还傻大方。”那边碧青已经洗了手，重新挽了袖子。恨铁不成钢的瞧着她：“我看你的炎石到今年冬天也凑不了两块儿。”

颜七满不在乎道：“及时行乐，今日有钱今日花，想那么多干嘛？”

前世想的太多，身未动，心境已过万重山，把自己内耗的不行。如今重新来过，自然要分外珍惜。

“走吧，待会儿随便点，别替我心疼钱。我昨儿帮花娘子调胭脂来着，小挣了一笔，收入还不错。

这是他们进宝堂的老业务了，除了自己铺子的生意之外，还兼着打打零工。碧青来的时候就躺在后院的丝瓜藤下半死不活。就剩半截了。把颜七吓的几天没敢进后院菜圃。她怕蛇啊......

没错，碧青的本体是条蛇。

不过后来铺子里就多了一名病恹恹的少年。但没过十天半个月，就能面不改色的去溪边扛石头加固院墙了。只能说，人家恢复能力真强。就连花朵儿那只怯生生的兔子，单手拎起几十斤重的那巨大的铁锅也是毫不费力。

只有自己，纯纯的人族。这身子板儿吧，还真挺废材的。他们跟着老安在铺子里住着，这进宝堂门脸儿不大，养活一老三小越是绰绰有余。街上的男人们见了老安总要客客气气叫一声安老。他们铺子也不买别的，只两样，一样是壮阳粉，高中低档全都有，保管雄风不倒那种。一样是续骨膏，跌打损伤疮痈流脓都管用，还真不是吹出来的。

正老神在在的想着，那两人不知什么时候都在前面叫她。颜七忙不迭的应了声，跑了出去。

这会儿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街面上来来往往都是熟面孔。从尤八爪的铺子一路往前走了差不多半里，就是茶水铺了。

小镇一共就两条街。一条东街，一条西街。和大部分居民起名一样随便。其余便是拉拉杂杂的住户。却是五脏俱全。这一条街弯弯曲曲。若是实实在在一家一家逛，却是一天都逛不完。

到了茶楼，随便捡了张桌子坐下，又和几个街坊打了招呼，说是茶楼，真是夸张了说。就是个热闹街市一角，葱葱郁郁，不管春夏秋冬都是一片绿色。因为啥！因为此间主人是个葡萄精，说长道短，一颗老藤扎根深的很，子子孙孙们传消息。八卦，三教九流都有。就这么个小镇。人大都认识。

头顶上绿莹莹的葡萄藤错落有致自成一片天地，既不会全然遮蔽了暖阳，也不会让客人晒着。每个桌子上都放着一串鲜灵灵，滚圆圆的葡萄。

“一碟干果，一碟杏子干，再要一盘云片糕！你们呢？”

颜七兴致勃勃。来葡老这里听书可算得上是茶余饭后唯一的娱乐了。“八爪哥，给您点一盘儿红枣糕补补？”

尤八爪抬起新长出来手臂摆了摆：“我那须子长的快，用不着。”他伸着脖子听着老葡萄精两颊通红，正说的唾沫横飞——

“就说万年前神魔大战，多少豪杰陨落！现在外面可不太平.......”

八爪和碧青听的认真，颜七专心致志的剥干果。老葡萄精今日偷懒，这神魔大战讲多少次了。她在这地界时间也不短了，虽说从没走远过，托老葡萄的福，也算是对此方世界了解了大概。

这里有人界，妖界，魔界，修仙界，冥界，还有神域。她所在的地方，叫云泽，用老葡萄精的话，那叫人杰地灵。

云泽不属于任何一界。因为神魔大战后，神族大多陨落，但也有幸存者留居于世，比如青丘，譬如凤凰一族，都是神族血脉后裔，还有其他幸存的神族在此，慢慢和人族通婚，繁衍子嗣。

渐渐的，虽说是血脉早已不如当初，却是自成一界。又因为和人族混居，无论是习俗还是其他的，跟人族也差不多。

云泽界天下三分，有离国，大泽，苍渊三王室。皆是当初势力强大的神族。又有老牌世家盘旋其中，底蕴深厚，皇族都要礼让三分。云泽虽单独成为一界，却也并非与世隔绝。

这云泽界境外，修仙界和魔界还有神域战火不断，不得安宁。不过战火始终没有波及到这里。据说那位实力恐怖可直接打上神域的魔尊对于云泽界和人界并无兴趣，外面战火虽盛，却从未主动进犯过。

但云泽界内可没因为那魔尊无心征战此处就安宁了。云泽界分裂已久，各皇族之间龃龉深重，这些年纷争不断。苍渊王室势力强盛，新王登基后大兴兵，吞并了几个附属小国，把大泽打的接连丢失城池，离国因为有一位极厉害的将军坐镇，还算安稳。可是三国之间纷争摩擦不断，边境屡有战事。

但再乱，这战火跟小镇没关系。

她所在的这小镇，说好听是四面环山风景宜人，说不好听点，这就是个火药桶！

苍渊，大泽，还有离国的守军便驻扎在这附近的山头之上，这里是离边境战场最近的地方。但因为小镇地域特殊，算是去往前方军事要塞必经之路，又是三国交汇之处。居然算得上热闹。最重要的一点是，这里任谁来妖力神力都要压制。只能到六十里外才得以施展，算是个挺安全的火药桶，镇上鱼龙混杂，人神妖魔怕是都有，只是大家轻易都不露跟脚，都是和谢钰一般正常人形。偶然有那家小崽儿还不得化形，走在街上也不以为怪。但是成人是万万没有露跟脚的。人脑袋顶只角，那是万万不能有的。

这里若无人烟，就是再清新卓绝也是鸟不拉屎，地方偏僻，本就是安身立命之所，卧虎藏龙处大约多了去了。譬如他们铺子隔壁经常进货的那家买虎骨粉的虎妖经常宣称自己当年在妖界那也是占山为王，并借机提价。又比如西街的金屠户据说是也是一方大妖，颜七为了看八卦还特意绕远路去那里买过肉，怎么说呢？

那一身精壮的肌肉倒是漂亮，旁的就看不出来了。反正镇子上传言多了去了，大家嘻嘻哈哈谁也没当真。镇上规矩，不可械斗，不可用法术。人族，妖族魔族，反正也看不出来。镇东边就是个演武台，什么愁什么怨都可以上去肉搏。在这一点上，小镇居民默契的团结，那就是，不可动武。非要动武，请肉搏。

所以，演武台旁边那家由人族开的武馆生意十分火爆。据说馆主是人界某个大国的将军，带着媳妇私奔才来这里的。还是那句话，将军不将军不知道，人家的确是有真本事在的，徒弟甚多。

说曹操，曹操到。

演武馆的馆主来了。好歹是老相识，演武馆每月都得从铺子进一批膏药用。

颜七忙招呼着馆主坐下。还没开口，馆主忙拉颜七到一旁，神神秘秘道：“上回老安给我那药，还有没有？”

颜七和他交换了一个是男人都懂的眼神：“那药用的还成？”

馆主十分肯定的点点头，虽然极力掩饰，还是透着喜气：“咳咳，回头让老安多配点。还是上会那样儿的，钱不是问题。”

颜七痛快的答应着，心里一片唏嘘，他有两个夫人。一对儿姐妹花，据说出身青丘。几人私奔出来的。两个狐狸精夫人，难怪这身板也招架不住。

颜七一脸同情：“放心，我让老安好好给你配，绝对十足十的量。”

笑话，做生意，坑的都是外面的人，自家街坊，当然是好料！

茶棚最高的大树墩儿上，葡萄精正讲到精彩处：“如今大泽已经是气数将尽，大泽皇室欲与离国联姻结盟共抗苍渊，离国的态度却是模棱两可，迟迟未见回应。两方拉扯不下。诸位看管，你道是为何？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忘的经。只剩了半幅江山岌岌可危的大泽，谁不心动？如今尚且有大泽缓冲，倘若大泽真的灭国，苍渊和离国必然是不死不休之势，战火蔓延，或是两败俱伤，或是一方终成霸主。

云泽世家则不入朝政，固守传承，可是须知世事无定数，六界纷乱，云泽界又岂会独善其身？上神之怒可毁天灭地，倘若六界纷争波及，以云泽一界之力，可能抵得过千万魔军？可抵得过那位上古魔神传承的尊者一击？”

茶棚不显眼的角落里，一位文静的锦衣公子慢慢品着茶，末了放下茶盏，对身边人道：“外有强敌，内乱未止，说不得什么时候整个云泽都要归为魔界附属，王族又怎样？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是笑话。可怜连这偏僻之地的最普通的草木精怪都懂得的道理，我那父亲和哥哥却是半点听不进去。”

手下知道这话原也没指望他回答什么，只是安静的听着。葡萄精不知道又讲了什么，人群中爆发出轰然的叫好声。锦衣公子起了身，看着这里人畅快惬意的脸色，脸上也带了笑意来：“那老葡萄有一点没说错，此处倒真是一个好地方。”

他从荷包里摸出来几枚银钱。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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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