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三月有余。
这日清晨,在床边守了一夜的凤依依迷迷糊糊的从梦中醒来,却是看到一个赤身男子躺在小血狼的床榻之上。
凤依依这下可是受惊不小,立马闭上眼睛回身,双颊通红,口中喃喃:“我一定还在做梦......怎么会做这样奇怪的梦,该醒了,必须醒了......”
说着,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啊!好痛!”晶眸倏张:“痛?我会痛,不是做梦啊!”
想着,立马转身,还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一个赤身男子躺在床榻上,凤依依使劲揉揉眼睛,再次看向床榻之上:确实是一赤身男子躺在那里,还好腰腹之上覆了张薄毯,才不至于让凤依依一个小姑娘过于尴尬。
再看那男子皮肤白皙,身材修长,好看的脸上双眸轻合,却是生了鲜红如血般的长发......
等等,红色的头发......那张毯子也是昨晚我盖在小红狼身上的......难道他是小红狼......这般想着,凤依依倒是高兴起来,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礼数,欢喜非常地摇着那男子的臂膀“小红狼,小红狼,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快醒醒,快醒醒,你看,你都变成人了......”
那男子在意识混沌中倏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俊眉一紧,蓦然睁开双眸,便看到一张放大了的女孩子的笑脸......
“小红狼,你醒了......你眼睛好漂亮啊!像红晶石一样......”
那男子一惊,蓦然起身,却是发现自己身上除了一张薄毯竟不着寸缕,登时双颊泛红,又羞又囧,抓住毯子便把自己包了起来,顺势退到床角,瞪着一双既羞赧又有些愤怒的大眼睛冲凤依依喊:“你......你出去!”
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凤依依不怒反笑,笑后故意嘟起嘴,伸出被血狼咬的手臂,嗔怒:“怎么?变成人就翻脸不认人了,我为了救你,被你咬成这样,你一好了就赶我,有你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那男子盯着凤依依手臂上的牙印,记忆慢慢复苏,自是记起了他咬过她的事实。
于是,眉眼低垂,诚心道歉:“抱歉,那日确实是我误会了姑娘。”
凤依依立马笑道:“好说,好说,还好没咬到我脸上,否则,我嫁不出去了就赖上你......”
“依依,休要胡说!”莫亦楼打断了凤依依的话,走了进来。
凤依依吐吐舌头,快步来到莫亦楼身边,高兴地说:“爹爹,你看,小红狼变成人了呢!还长得很是好看......”
“去我房中为这位公子拿套衣服来。”莫亦楼再次打断凤依依的话。
凤依依应声冲那男子调皮一笑,跑开了。
莫亦楼上前致歉:“小女顽劣,望公子莫要见怪!”
那男子摇头,却是拉了毯子恭敬一揖:“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莫亦楼轻扶:“公子客气了,老朽是医者,断无见死不救一说。”
话讫,已为男子再次探脉:“公子已捱过外入内丹的反噬,只是内伤甚重,还需慢慢调息,断不可操之过急,以防走火入魔。”
“是,多谢前辈提点。”这男子很是感激莫亦楼和凤依依这段时间的悉心照顾,只是想到几乎日日被凤依依抱在怀里,兽身时还好,如今已是人身,难免尴尬......
这时,凤依依那欢快的声音已传来:“爹爹,衣服拿来了!”
那男子只是听到凤依依声音,双颊就已发烫,这会儿更是不敢抬眸看她。
莫亦楼将衣服交与男子:“老朽的衣服未必合公子的身量,改日,让依依带公子下山正经裁几套。”
“不必麻烦,这件就很好!多谢!”男子接过衣服有些羞赧地说。
莫亦楼便拉了凤依依出去。
合上门后,莫亦楼有些生气:“依依,以后说话要经过思量。”
凤依依有些懵,细想之下,方记起自己因牙印之事而“威胁”血狼的话,确实有欠思量,忙吐吐舌头:“哎呀!爹爹,我跟他闹着玩儿呢......”
“婚姻大事,岂可儿戏!”莫亦楼更生气了。
凤依依忙拉拉爹爹的衣袖,满目怜光:“哎呀!爹爹,您别生气了,女儿再也不拿这事开玩笑了,爹爹近日可生了好些气了,皱纹都多了呢!”
“你这丫头......”还想说话时,一袭灰色衣布衫的血狼走了出来。
凤依依这次再看小红狼,却见他果真生得俊逸,一头火红色的长发未束发冠,随风轻翩,配以他那双同样火红晶澈的眸子,着实让人惊艳。
而让人惊艳的这个人却沉寂如井水般走出来,不带一丝波澜。只是郑重向两位救命恩人行礼:“寒殇再次谢过两位救命之恩。今后,若有用得着寒殇之处,敬请开口,寒殇定当全力以赴!”
莫亦楼扶起他,淡然道:“寒公子言重了,我们救你,出于医者本心,公子不必过于在意。”
凤依依却有些执着于这男子的名字:“‘寒殇’,是哪两个字?”
寒殇一怔:“寒冷之寒,离殇之殇。”
“为何取这样的名字,很是不吉利!”凤依依瞪着一双明如秋水的大眼睛追问。
“这......”寒殇却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可是取得‘若不能在凡间相守,那便在黄泉相聚’之意?”莫亦楼似有所感。
“或许吧......”寒殇眸中闪过淡淡哀伤。
“不论怎样,这名字还是冷情得很,我还是叫你‘小红狼’吧!”凤依依拒绝名字中的悲伤。
未等寒殇表态,莫亦楼却一口否决:“不可,你这般称呼是生怕别人不知他本元?!”
凤依依这才一省:“也是,你既受如此重的伤,伤你之人定是十分厉害,还是能藏则藏比较好,那我便勉为其难叫你一声‘寒殇’吧,或许叫着叫着这名字便暖了呢!”
寒殇看着面前这位红衣俏丽的姑娘,听着她俏皮却又暖心的话,不觉心神一荡,除了母亲,还从未有人这样重视过他的名字。那感觉就似一颗石子悄然投入平静的湖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寒殇已无大碍,这便于两位恩人辞别,两位恩人请保重,这个请收好,若来日有需要寒殇之处,可注之灵力传信,寒殇便可收到!”说话间,已从颈上取下穿了红绳的一颗狼牙,双手奉上。这颗狼牙意义重大,当初伤重,为防被劫,寒殇将之藏于心脉之处,如今,被两位恩人所救,寒殇又身无长物,思量再三,救命之恩为大,于是,还是将之取出送与两位恩人。
莫亦楼却立马推拒:“不必,此物灵性甚高,在公子身上可保平安,于我们却并无用处,公子还是收回吧。”
“可是,恩人若不收此物,日后不便联系寒殇......”寒殇很是为难。
莫亦楼却是一笑:“公子多虑了。有缘自会相见,我们父女隐居此处,也无甚麻烦公子。倒是公子伤愈之前,还是暂住此处较好。此处偏颇,鲜有人知,倒是适合静养调息。”
“不,这会连累二位......”寒殇断然拒绝。
凤依依笑道:“连累?我们既是救了你,又何惧被你连累。你放心了,我爹爹很是厉害,而且此地设有迷阵,外人进来是要费些时候的,那时,你再跑也是来得及的。”
寒殇还是不忍连累两位,却被凤依依狠狠拍了一下肩膀,重伤未愈的他竟是被拍了一个趔趄。
“就你现在这副样子,出去岂不是死路一条,你是要浪费我们这么多日救你的辛苦?”
“这......”
“这什么这,就这样说定了,住下吧,也好有人陪陪我,这座山上就只有我和爹爹两个人,爹爹平日忙着摆弄药材,我很是无聊......”
原想无论如何都要走的寒殇,在看到凤依依一副甚为可怜的样子后,竟再也难推辞。
莫亦楼将一粒黑色药丸交与寒殇:“这是‘乌曜’,服用后可使毛色、瞳色变为黑色,一粒可维持十年,若想恢复本元,可服用‘乌濯’。”
话讫,已将一粒白色药丸一并交与寒殇。
寒殇接过乌曜,却未立即服用。
莫亦楼接着说:“‘乌曜’源自云疆蛊地,乃集上千种药草辅以蛊术炼之,千年以下的修为难辨真元。”
“竟是这般厉害!那寒殇你赶紧服下吧!”凤依依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乌曜,甚是惊奇。
寒殇也不再迟疑,致谢后一口吞下。
不过盏茶功夫,寒殇的瞳色、发色便已变得乌黑清亮。
凤依依不禁赞道:“不错,不错,比之前更是好看了呢!”
寒殇闻言脸又红了。
莫亦楼又从房内取来一黑一白两个小瓶,交与寒殇:“这里‘乌曜’、‘乌濯’各三粒,你且好生保管,以备不时之需。”
寒殇赶忙推拒:“不,不,这太过珍贵,寒殇不能收。”
“既是珍贵之物,只有用在真正需要的人手中方显其珍贵,收着吧。”
寒殇却怎样都不收。
最后还是凤依依把药瓶硬是塞到寒殇手中,气恼非常:“让你收着你就收着,这般扭捏,跟个大姑娘似的!”
“依依,注意言辞!”莫亦楼喝住凤依依。
寒殇脸又红了,却是不再推拒,再次郑重行礼致谢。
此后,寒殇又在栎陵山休养调息了半月有余,这才行动无碍,却是仍未完全抵消外入内丹的反噬。
莫亦楼医嘱:“不可操之过急,需徐徐调息,以免走火入魔。”
于是寒殇在调息之余更多的是陪凤依依:陪她聊天,虽然多半是凤依依在说,寒殇在听;陪她种菜、做饭......看着她笑,看着她闹......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寒殇从未体验过的平凡、质朴的生活,但寒殇却觉得很开心、很充实......
这日,莫亦楼吩咐凤依依带寒殇下山裁几套合身衣物。
寒殇本想推拒,却看到凤依依双眸闪亮,满是对下山的渴望,内中一动,推拒的话便变成诚心的感谢。抬眸,他便看到凤依依的笑容,那样欢快清爽如春风拂面般的笑容,却带给寒殇如火般的悸动。
寒殇突然觉得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定,就似这样的笑容便是他一直等待的,便是他将来要守护的......
莫亦楼看着女儿那兴奋的样子,便知她又想喝酒,脸便沉了下来,吩咐寒殇:“寒殇,给我看好这丫头,不准让她饮酒,一滴都不行。”
寒殇一怔,随即应声,却未问缘由,他下意识觉得莫亦楼定是为凤依依好的。
凤依依却不高兴了,嘴一嘟,嗔怒:“爹爹......”
莫亦楼却不再看她,转身走了。
下山的路上,凤依依一直闷闷不乐。
寒殇斟酌半天,开口:“凤姑娘......”
凤依依抬眸:“怎么了?”
寒殇发现自己竟不敢直视凤依依的眼睛,只看一眼,便觉脸颊发烫,忙垂眸:“你去喝酒吧,我不会告诉前辈!”
凤依依本来有些黯淡的双眸登时闪亮:“真的?你不告诉爹爹?”
寒殇点头。
“太好了,寒殇,你真好!”话讫,那欢快的笑容已再次闪现在凤依依脸上。
寒殇只看了一眼,脸便更烫了,却还是叮嘱:“不过,可不可以少喝一些,前辈定是为了你好......”
“好,好,都听你的!”凤依依眉梢眼底俱是笑意,脚步都轻快了好多。
“寒殇,你喜欢饮什么酒?”
“我......都行,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这样啊!我最喜欢女儿红。”
“为何?”
“因为名字好听啊!”凤依依蝶翼忽闪,笑意满溢。
寒殇怔住了,他从未听过有人喜欢一种酒是因为喜欢它的名字......可在这一瞬,寒殇竟也有些憧憬“女儿红”的味道......
“寒殇,你留下来吧,别走了!”凤依依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让寒殇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希望我留下来?”寒殇看向凤依依的眸中一片炽热,他希望凤依依给他的答案是他想要的,但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怎样的答案。
凤依依秋眸含怜:“虽然你从不说你为何受这样重的伤,但我和爹爹都猜得到你一定失去了最重要的人,那颗强行赋予你的内丹应该便是那位临终前赠与你的吧?”
听着凤依依的话,寒殇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更是苍白,双目悲恨昭然,指甲已深深嵌入肉中。凤依依甚至看到了他肩膀的颤动,不觉懊悔自己说多了话:“对不起,我不该提的......”
“无妨,都过去了......”寒殇眼尾发红,寒眸幽深,说出的话甚至都带了几分寒意。
凤依依更是懊悔:“寒殇,我跟爹爹只是不想让你一个人在外面,那样,你太孤单了!”
“你们都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却开口要我留下,你可知道,这无异于引狼入室。”寒殇语气沉寂。
“是什么人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已经阎王爷那里走了一遭,即便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也已获重生。你只需善待现下的生命。”
凤依依看了一眼这个眸含悲戚的男子,只觉心疼:“寒殇,不论如何,我信你!”
这看似无头无脑的一句话却使得寒殇冰冷的血液瞬时沸腾,他的喉咙仿佛已被热血堵住,声音都有些喑哑:“你信我?信我什么?”
“信你自今日起,所做之事无愧于心,信你会留下来。”凤依依蝶翼忽闪,眉眼俱笑。
寒殇看着这个红衣姑娘的笑容,如坠百花丛中,哪怕荆棘扎身,却只愿守护芬芳。
“凤姑娘,我......”
“喊我依依吧......”
“好!依依......”寒殇垂眸,唇角却禁不住上扬,他喜欢喊她“依依”,这两个字在这段时间已被他默默唤了千遍万遍,缠婘舌下,似乎只要喊出这个名字,她便能依赖了他,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守护她......
“你可是答应了留下来?”凤依依盈盈双眸中尽是期待。
“好!”他想热烈地回应她,他怎么可能不想留下来,他甚至希望能留在她身边生生世世,永远不与她分开,但那热烈太过炽热,他怕吓着她,所以,指甲再次深深陷入肉中,他隐藏了他所有的炙热,勉强撑住平静,说了这一个字。
听到寒殇的应声,凤依依喜笑颜开。
“依依,你可愿听听我的故事?”寒殇深深吸了口气,语气中带了淡淡的悲伤。
“若你愿意讲,我自是愿意听。”
“依依,你可听说过‘朔海之林’?”
“‘朔海之林’?我听爹爹提起过,那里似乎是血狼贵族生活的地方......呀!寒殇,原来你不仅是狼中贵族,还是血狼中的皇亲国戚啊!”凤依依调侃道。
“那个地方,我只待了三十年......”寒殇目中既无自豪之色,更无留恋之情。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的父亲是狼皇--血崖,但我的母亲并不是狼后。”
“咦?可据我所知,你们狼族对伴侣一向忠贞,怎么会......”
“凡事总有例外!”寒殇幽若冰潭的眸中闪过一丝讽刺。
“那你父亲对你可好?”
“很好,他对我,对我母亲都很好!”
“是后来发生了什么意外吗?”
“我与母亲在极寒之地生活了两百年。这其间,父亲每年都来陪我和母亲小住,授我灵力,助我修行。每至那时,母亲总是很开心。直至我修成人身。父亲才将我和母亲接到朔海之林。但显而易见,狼后及她的一双儿女容不得我们。对我们百般刁难,母亲总是劝我隐忍,但她自己却整日以泪洗面,终是郁郁而终。我想,母亲给我取名‘寒殇’,怕是在与父亲相识之初便已料到结局了吧。只是她放不开父亲,所以才承受了这些......”
寒殇说到这里,眸中已是晶莹,声音都有些哽咽,“母亲临终前担忧我修为太低,怕我被欺负,遂将内丹传与我。在母亲去世后,父亲终于明白,我和母亲无法被狼后所容,他放我离开朔海之林,让我永远不要回去。我带着母亲的尸骸回到极寒之地,还未及消除内丹的反噬,父亲却仙逝,我又被新狼皇血骁追杀......”
听了他的遭遇,凤依依更是心疼:这到底该是谁的错才造成了这样的悲剧呢?
“寒殇,你恨那些人吗?”
“恨!怎能不恨!如果不是他们的逼迫折磨,母亲怎么会......我更恨我自己,是我太没用,才累母亲那般屈辱......”
是啊!他怎么能不恨,那是他的母亲,那是生他、爱他、养育他的母亲,那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母亲,那是他在世上最亲最重要的人,可是她就那样委屈悲伤地离开了这个世间......他怎么可能不恨......
“可是,寒殇,我觉得前辈还是希望你能放开,放开这些恨,让自己好好活着。”
“你......你如何知道?”母亲临终前确实嘱咐寒殇离开朔海之林,不要记恨,好好活着,平平安安的活着......
“前辈明知你修为不够,却还是将内丹传给你,任你反噬,就是怕你会报仇,她怕是想借内丹的反噬让你冷静......”
“可那是我母亲......”有些道理,寒殇都懂,只是道理在感情面前往往太过逊色。
凤依依自知再说无益:“寒殇,留下来,先把前辈的内丹完全吸收了再做打算,如何?”
寒殇并非不知好歹之人,此情此景,他也只能应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