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后。
塔夫慢慢收好羽毛笔和墨水瓶,拖着脚走出考场,一眼望见拉斐尔。
他还是提前结束、也许是跳过了这天早上的赛艇队训练,专门来等她。
塔夫快步走到他身前。
“怎么样?”拉斐尔伸出手臂拥抱她。
塔夫犹豫片刻,回道:“全部答完了。”
医学院的标准化考试以题量大“闻名”,全部是非定向选择。塔夫没有拒绝拉斐尔的帮忙,提前模拟练习了两遍,第一次时没有心理准备,甚至才勉强做完一半题目。
而现在,她这回答既是庆幸也有不安。有挺多不确定的地方,她都只能凭直觉判断,没有任何时间回头细究。
反倒是拉斐尔对她很有信心:“那便至少赢过四分之三的人。”
塔夫笑着嗯了声,两人提前开始这天的约会和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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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受等待考试成绩的影响,过去几周来一直若隐若现的感觉再次出现——用失控来形容大概太过夸张,但塔夫的确有一种无处使力、甚至是无力的感觉。
影心开始兼职,每周五天,看上去总是很疲惫。塔夫问起来,她每次的回答都是没有事,只是睡眠不足。
一门必修专业课的教授年长固执,自称温和保守派,在大多数学生看来则是思想迂腐,偏偏他还喜欢在课上提起那些观点,常常搞得一整堂课变成与学生的辩论。
社团活动——屋顶上的猫剧团——进展也很温吞。
按前几年的情况,戏剧社确认新人名单后,剧团会集中收到演员报名。然而今年戏剧社变成弹性滚动申请,直到招够“有天赋、有热情”的演员。
这直接影响到剧团招新。
有团员提议借用拉斐尔和阿斯代伦的名声,哪怕他们只是上学期的临时演员。塔夫也同菲拉这样打趣过,而且她确信拉斐尔不会介意——他甚至询问过是否需要他继续留在剧团。
当时表示反对的是萝拉,话有些尖刻:“我们可不需要那些只是想借机凑到拉斐尔或其他贵族身边的成员。”
她说完顿住,望了眼塔夫又弥补似的飞快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们更希望来的人是真的对戏剧和表演感兴趣,比如现在在剧团的每个人。”
塔夫朝萝拉笑了笑,觉得可以支持她成为下任剧团团长。
那名团员先表示赞同后又反问:“可是团长不正在和拉斐尔交往吗?”
不等塔夫感到不快,里萨已经呛了回去:“你这就已经忘了吗?拉斐尔和阿斯代伦都是因为塔夫才会来帮忙的。”
以及,是的。
学校的每一个人,只要听过拉斐尔的名字,大概也会知道他正在交往的对象叫作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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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塔夫,你们应当已经知道,我们正在交往。”拉斐尔手轻轻抚上她肩膀。
塔夫回过神,把酒杯换到左手。杯身摇晃,浅色的酒液泛出气泡,浮上表面后碎成细小的白色酒沫。
她同对面的一位卷发女生和瘦高男生松松握了握手。
“你的裙子真是漂亮极了。”女生恭维道。
出于某种心理,塔夫借需要准备考试的理由推迟了整整四周,才终于在拉斐尔的社交圈正式露面,同他一起来到这个有许多贵族和兄弟会成员参加的邀请制派对。虽然已近十月,她仍是换上了那条绿色丝绸裙,并收到了每一个人同样热烈的赞美。
“谢谢。你看上去也棒极了。”塔夫笑起来的时候,觉得上唇有些发干,需要用力抿一下才能合上嘴。
卷发女生继续介绍了自己的姓氏,以及身旁的男生谁谁又是来自哪个家族。
“谁谁是某某的表弟,某某的母亲和叉叉的母亲经常一起参加点点遗孀的沙龙。叉叉的妹妹圈圈和点点的女儿线线一定会很遗憾今晚没能来这里,她们一直在说想要亲自认识你。”女生又道。
塔夫微笑点着头,发现自己开始有些记不住这许多名字。但似乎每个人都知道她是谁,而且和她一向熟悉,哪怕她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女生继续道:“我们几周后还会与两位太太一起去面面先生组织的慈善拍卖晚会,听说雷文伽德公爵也会露面,捐赠一副完整的红龙骨架。谁谁最近一直在和某某讨论这个,真是搞不懂他们想要做什么,我可没兴趣在客厅里摆一副骨架子。你与拉斐尔也接受慈善拍卖的邀请了吗?”
塔夫望向拉斐尔,他正在同那位瘦高男生交谈——男生的名字叫……谁谁?
塔夫很快收回视线,如实答:“我不知道这个晚会或邀请。”
女生微笑起来,没有一点冷场:“是我这个问题问得太奇怪,你们当然不需要邀请便可以直接入场。如果我有幸在那里与你再见的话,你可得要悄悄告诉我哪些首饰是你势在必得的,我会请某某太太快点放弃,别自不量力地同你竞价。”
塔夫终于抿了口酒:“我会的。”
……
幸好有的对话要正常或者说简单一些,让她可以得到一些喘息。
比如当对方是阿斯代伦时。
说实话,他表现得很浮夸,塔夫却莫名觉得他比其他人要真诚……那么一点。
“塔夫,我亲爱的,好久不见。你今晚简直迷人极了!无论我怎么努力尝试,都没办法从你身上挪开视线哪怕半秒钟。”
“那你可以再努力一些。”拉斐尔表情平淡地回。
阿斯代伦笑着张开双臂,给塔夫一个密友似的拥抱,金属扣子贴在她皮肤上有些冰。接着他和往常一样,摆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揶揄道:“难怪我最近很少见到拉斐尔。”
“是吗。我倒是觉得已经足够多了。”拉斐尔凉飕飕地回。
阿斯代伦笑一声,又愉快地提议由他带塔夫去认识下法学院“更有成熟魅力的男人”,而不是“喜欢吃醋没有安全感的男孩”。这次,拉斐尔干脆直接地回绝了他。
“你这是在替塔夫做决定吗,拉斐尔。”阿斯代伦立刻看热闹不嫌事大。
塔夫也笑着摇头谢绝:“我从你身上得到的魅力‘已经足够多了’。”
阿斯代伦一副很满意的样子。
拉斐尔则在他离开后与塔夫轻轻击了下掌:“模仿得非常像。”
……
还有另一位塔夫熟悉的面孔。
威尔。
他看上去有些吃惊,望着塔夫片刻,然后笑了:“恭喜你们。”
拉斐尔轻哼一声,唇角却微微上扬,最后还是跟着塔夫一起道了句:“谢谢。”
塔夫觉得“恭喜”有些太过正式,忍不住又添上一句:“我们刚开始交往。”
拉斐尔像是在纠正她:“已经四个月。”
塔夫一愣:“已经四个月了?不过也并不算太久吧。”
拉斐尔:“一个学期的长度甚至不到四个月。”
塔夫:“这是什么通用的时间长短的标准吗?”
拉斐尔:“如果用作比较,‘交往了一整个学期’,听上去已经是非常稳定的关系。”
又一次在二人之间插不上话的威尔:“……”
这时,一位穿黑色马甲的侍者匆匆走来,打断塔夫和拉斐尔的数日子,悄声对拉斐尔说了什么。
拉斐尔立刻告诉塔夫:“叉叉请求私下见一面。”
塔夫听名字有些耳熟,努力回忆还是没能想起那人的长相,但已经要拉斐尔别担心自己:“我其实也想和威尔单独聊聊。”她说着望向威尔询问他的意思。威尔立刻点头道:“当然。我的荣幸。”
拉斐尔眯了眯眼睛,塔夫好笑地冲他摇摇头。于是拉斐尔在威尔肩膀上重重拍了下,随侍者暂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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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感觉怎么样?”
威尔陪塔夫来到一扇落地窗旁,那里离吧台最远,安静不少,更方便聊天。
“还不错。”塔夫停顿片刻,“说实话我不太确定,好像还有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
“我理解你,我知道那种感觉。”威尔道,“不如说,我现在也是如此。”
“作为雷文伽德公爵唯一的儿子?”塔夫惊讶,又用夸张地语气说,“这一晚上,我听到至少七十个人提起过你父亲。”
威尔笑容有些无奈:“这数字听上去有点少。”
塔夫也笑了,语气却带上些尖刻:“每个人都知道你的事。”她像是在替威尔忿忿不平,“而且没人问过你的意思。”
威尔沉默片刻,回说:“这也说明拉斐尔很重视与你的关系。”
“我知道。”塔夫垂下眼睛,“所以我才不知道我应该感到些什么。”
她重新看向威尔,正撞进他眼睛里。他目光很是关切,塔夫忽然注意到他的瞳色是与自己一样的深棕色,怔了怔,连忙偏开视线,又过了会才开口:
“我想和你说的是。与拉斐尔交往是我自己的决定,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交易。无论以后如何发展,我始终都会感激你,而不是……你知道的。”
威尔很爽朗地笑了一声,朝她伸出手:“那么,我始终会是你的听众。”
塔夫飞快握了一下:“不过有件事,我其实想听听你的看法。”她问起校友日第三天早上,几人一起出现在河边校友俱乐部的事。
威尔思索片刻:“应当还是由拉斐尔告诉你。”
塔夫点点头,威尔保守秘密的态度其实已经足够说明很多。虽然她没有怀疑过拉斐尔,但免不了好奇,此时从威尔这里得到确认,那件事的确是“不能说”。
“倒有一件事是公开的。”威尔又接着道,“晚上的慈善舞会,拉斐尔与米佐拉跳了开场舞。”
“那有什么特殊意思吗?在你们的圈子里。”
“没有特定的含义。”威尔想了想,“也许只是我在感到嫉妒。”
塔夫望着威尔,不太确定他的意思。他有些尴尬地笑了下:“这个玩笑似乎不怎样。”于是塔夫跟着笑了:“原来是这样。”
心里的疑问少了半个却又添了另一个。
不过塔夫没再追问下去,和威尔聊了聊别的。他今年也大二,仍未确定专业,两人又谈起赛艇队和社团活动,威尔忽然表示他很有兴趣试试表演。
“非常欢迎你来!”塔夫介绍一番又笑着补充,“不过虽然我是剧团团长,也无法向你保证男主演的位置。”
威尔的回答却是:“拉斐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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