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夫不想让昨晚的梦影响到自己,但再次见到拉斐尔时还是有些尴尬。
这对接下来的谈判可没什么好处,还没开口,她就已经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
不知道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拉斐尔看上去心情也不怎么样,像是刚睡醒不久还带着起床气。
但他的衬衫是仔细熨过的,头发也经过精心打理。除了长着同一张脸,他和她梦里的那人只能说是完全不同。
不过两天,这已经是她和拉斐尔第三次见面——但愿是最后一次。
地点仍在盖尔教授的办公室,塔夫先到。拉斐尔来时她没有起身,像是面对学生那样,请他在桌子对面坐下,得到还算礼貌的回复“不必了”。
一次不算成功的交锋,她没有拿到主导的身份。拉斐尔则停在桌侧,离她几步远。这意味着,接下来她看他需得一直仰着头。
塔夫不喜欢这种感觉,但这个时候再站起来却有些奇怪。她一时只肯平视面前,不去看拉斐尔,沉默片刻,又鬼使神差地问他:
“昨天晚上睡得怎样?”
“和你没有关系。”拉斐尔语气明显不客气起来。
这个回答倒是意料之中,塔夫莫名觉得这可以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她又问:“哈勒普是传说中可以出现在别人梦中的,呃,生物吗?”
这次,拉斐尔没有回答。塔夫仰起头,见他一脸匪夷所思,解释道:“因为我从没有见过像哈勒普那样的,特别的……”
“他是梦魔。”拉斐尔说。
“是的!梦。”塔夫觉得自己抓住了重点。
“不是魅魔。”
“?”
“所以他不能。”
“……”
拉斐尔仿佛是忍着不耐向她解释一个常识——实际上正常人都不会知道。
塔夫得到答案,心情复杂。
坏消息,她真的是被美色侵蚀,梦见了拉斐尔。
好消息,她验证了一个谈判技巧:一个人很难连续拒绝对方两次。
她决定闲谈已经足够,可以切入正题了。昨晚她想到一个提议——双方各退一步,但其实主要是她退到自己可以接受的那条线,且不需要拉斐尔做任何事。
不过在正式提议之前,她会先提出一个困难的要求,然后再提出那个容易些的底线,这样就能被更轻松地接受了!
塔夫清了下嗓子,正准备狮子大开口,拉斐尔却继续刚才的话题:“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好奇。”塔夫抱起手臂,“我觉得我们可以开始谈正事了。”
“你昨晚梦见了哈勒普。”拉斐尔挑下眉,用的是肯定句,语气则愉快起来。
“没有!”塔夫立刻否认。
拉斐尔凝望她,仔细观察她的表情。
塔夫坚定回视,因为她已经确定自己梦到的是拉斐尔:“我绝对没有梦见哈勒普。”
拉斐尔似乎判断她说的是真话,没再追问下去,眉毛却轻轻锁了起来,口吻也重新变得直接强硬:“告诉我你的价格。”
塔夫暗松一口气:“关于你说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也许我们可以谈谈……”
“不。我们不会‘谈谈’。”
“这是什么意思?”
“我问你的价格。你给我一个价格。”
“是的,我现在正在和你商量‘价格’或者说谈判。”
“你认为我们之间可以谈判?”
至少他这次没有区分“你”和“我”,这大概算是一个进步。塔夫做了个深呼吸:
“让我来唤醒一下你的记忆。你昨晚问我想要什么,而我想要谈谈这件事,包括威尔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你混淆了一些事情。”拉斐尔走近一步,更明显地俯视她,“这个交易是,你接受我的要求——保持安静,再提出你的价格,由我来决定是否同意,或何种程度上同意。”
“等等。什么?”塔夫忍了忍,“这和我理解的可不太一样。”
“那么,你的理解是错的。”
“所以我在这个‘双方’的交易里能做的是什么?全部听从你的?对最后的决定没有任何影响?”
“我很惊讶。你真的认为,‘你’可以影响‘我’?”
这算是该来的总会来吗?塔夫听到这熟悉的轻蔑,气得使劲眨了下眼睛。她真的试过了,可是别说使用谈判技巧,对方甚至连让步本身都拒绝讨论:
“是,‘你’是特别的。”她猛地站起身,很有气势地盯着拉斐尔,“我一直克制着不想说脏话,但你,你真的令我感到‘特别’恶心!”
“注意你接下来的措辞。”拉斐尔表情柔和下来,“冷静些。”
塔夫却更气愤:“‘你’是贵族,‘我’是普通人。但你知道我和你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我不会傲慢地以为,我可以替别人做出决定,决定什么是更有利的,什么是更理智的。”
“我在帮助你。每一个决定,都会产生相应的后果,你应该并不想……”
“省省力气吧!大惊喜!我知道自己不是完人,不会去追求那种道德上的无暇,更不会以此评价别人。如果你还想用昨天那套话来让我愧疚,我很遗憾地告诉你,我不会再被你操纵。事实上,我不想和你有任何接触。”
“听上去,你并不准备继续交易了。”
“你居然听到了!我以为你只能听见你自己那自大傲慢到能把你本人都震倒的声音,除此之外其他什么都听不到呢。”
“有意思。”拉斐尔露出一个类似欣赏的微笑,“我会很快再见到你。毕竟,赛艇队的公开日程并不难找到。”
和上次一样,他干脆离开。
塔夫目送拉斐尔背影施然消失,心脏却继续越跳越快,过了好一会才慢慢恢复正常。
她释放了愤怒,却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反馈,仿佛演了一场独角戏,唯一的观众留下一句评价后便转身离场。
而她想要表明的态度,在他看来只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最后更暗示她会主动去找他。
他为什么认定她会改变主意会后悔?她又没做错任何事。
.
塔夫不想被这件事牵扰,但仍有疑惑一直若有若无地悬在头顶。
直到下午,剧团春假第一次的集体排练,唯二的男演员都没有到场。
与他们同一学院的阿尔菲拉,跑了好几个地方才终于找到他们
他们既没有生病,也没有任何紧急或特殊情况,而是决定退社。这当然也意味着,他们会退出已经排练了小半个学期的这出剧。
“太不负责任了!”菲拉回来时气喘吁吁。
她是位漂亮的提夫林姑娘,拥有一种艺术家的忧郁浪漫气质,但其实性格很率直。此刻,她浅灰色皮肤和灰粉色头发都带着汗意,怒气冲冲道,“两个叛徒!”
她的词典里仿佛只剩下这几个词,在喘气的间隙里零星蹦出来。
塔夫却像是听到第二只靴子落地的声音。
尽管如此,她还是问:“为什么?”
“哈?”菲拉眼睛睁大,“我为什么这么说他们?这不令人生气吗?”
塔夫忍不住笑了下,又立刻在菲拉愤怒的视线中抿住唇,轻咳一声:“他们退社的原因是什么?压力太大?时间安排问题?还是有什么其他不愉快的地方?”
“我居然没有说?”菲拉气得又说一句叛徒,“他们俩加入戏剧社了!在跟他们排练呢!”
周围一片惊呼,还夹杂些艳羡。
“被戏剧社挖走了?”
“这么突然?戏剧社现在缺人?”
“没听说啊。别这么看我,你不是也一直关注戏剧社招人的情况嘛。”
“他们俩演技也没那么好吧!”
“能演歌舞的男生毕竟还是少,所以抢手咯。”
塔夫更加肯定这是拉斐尔的杰作。
屋顶上的猫其实可以算是戏剧社的备用人才库,借人的情况时有发生。
这关系从来是单方向的,而且往往是借道具组——他们在屋顶上的猫有更多创作自由和尝试新点子的机会,反而更愿意待在小剧团。
至于演员,恐怕都想和更优秀更专业的人演对手戏。
塔夫不赞成他们的处理方法,然而某种程度上却能理解他们的决定。
嘈杂不安中,一个人问出很多人心中的问题:“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总有办法的。”塔夫提高声音,“我们会想到解决办法。”
她望了菲拉一眼,又说,
“今天的话,排练照旧,十分钟之后开始。他们两个的部分,先暂时由我和菲拉来念台本。”
这次排练所用的场地需要申请,可不能浪费。
塔夫看上去很沉着,像是已经有了具体方案和计划。
团员又聊几句,各自去做准备。
排练自然没有以前那样顺利。
除了演员们有些分神,菲拉是导演,塔夫是舞台监督——虽然不是演员,却都是保证演出顺利的重要角色。此时都一心二用,塔夫拿走男主角的戏份,给菲拉更多时间指挥,但还是频频出现失误。
在气氛变得更加沮丧前,塔夫叫停:“今天先到这儿吧。”
她又鼓励几句,菲拉也说了两三句俏皮话,最后让大家提前回去休息。
菲拉和塔夫一起留在最后,帮灯光和道具组整理归拢。
菲拉捧起被她们一半真心一半玩笑地称为“宝贝”的特别灯泡,打趣说:“还好走的只是两个男演员!而不是我们的宝贝。”
她格外夸张地仔细合上箱子,惹得几个人都笑起来。
最后只有她和塔夫两人在时,菲拉没再维持轻松表情:“所以,这是怎么一回事?”
尽管还没有证据,但塔夫已经确信,这是因为她同拉斐尔的交易告吹。她心里歉疚,抿了抿唇:“为什么这么问?”
“你看上去并没有特别惊讶。像是已经预料到会发生这些。”
“我的确没那么惊讶,但我不知道具体会发生什么糟糕的事,你相信我吗?”
“当然。”菲拉立刻说。
塔夫反而愣了下。
“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菲拉说,“你知道我一紧张就喜欢去想坏结果,所以我其实也一点不吃惊。而同时我也知道,你花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在这出剧上。”
她最后笑起来,“不过既然我是导演,是指挥一切的人,你就继续替我干活解决问题吧!”
“我是剧团团长,是指挥导演的人。”塔夫跟菲拉斗嘴,却有些鼻酸。
如果菲拉当初和她竞选团长,她其实并没有非常大的把握获胜。她忽然发现——也许她早就知道,她对剧团的投入,不仅仅只是为了拿到一封推荐信。
塔夫垂下眼,像是在解释什么:“我是真的很希望,这出剧能够成功。”
菲拉:“我比你更希望,至少多三倍。”
塔夫:“那我是你的五倍。”
菲拉:“你可真够幼稚的。”
塔夫:“……”
“别太难过。”菲拉笑着拍拍塔夫手臂,“就像你说的,总会有办法的。”
塔夫心里一暖,也笑着点点头:“嗯。”
“你已经想到什么办法了吗?”菲拉又问,“看上去,你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做了呢。”
相同的一声“嗯”,但塔夫表情带上无奈,忍不住叹口气,
“我会试着跟……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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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谈判/心理技巧——让步效应
在提出要求前,先举出一个较大的请求,在对方拒绝后,提出更小的请求,往往更容易被对方所接受。
这主要利用了补偿心理:人们往往希望给他人留下好印象,使他人感到自己是一个好人,所以拒绝别人是一件难事。拒绝会让人们产生负疚心理及认知不协调(拒绝帮助他人vs“我是一个好人”),为了恢复心理平衡,人们通常会同意再做一件小的、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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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想写心理操纵看了些心理学小知识,有的还挺有意思的!给塔夫安排上!
拉斐尔:那我呢?
(这算不算是在缘木求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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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