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夫当然要反抗。
她不管拉斐尔能不能听见,又会怎么想,和贾希拉蘑菇起来:“他不能住在这里!”
被母亲笑眯眯瞧到脸颊发烫,塔夫几乎想要逃跑了,这才听到贾希拉开口问她为什么反对。
塔夫提高声音为自己增加气势:“这不合适!他住明斯克那里更合适。或者镇子上!”
“你也知道明斯克那里乱成什么样子,说是仓鼠窝也不算夸张。”贾希拉回说,“拉斐尔暑假要在农场帮忙,又不熟悉附近,住在我们这里更方便。”
“他才不需要做暑期工!他没有跟你们说吗?他是贵族!而且他一点经验都没有。”
“拉斐尔告诉过我们。所以他更不能住明斯克那里。”
“他跟你们编了什么故事?不,我不好奇,我会自己找他问……不不不,重点是,他不能住在这里!因为,因为我回家前才和他吵了一架,我们之间的事还没说清楚呢。”
“好了,塔夫。拉斐尔放下贵族的身份,不更是说明他遇到了很大的麻烦?也许你和他之前有过争吵,但他仍和其他人一样值得被帮助,我们不能只因为这个拒绝他,或者坐视不理。”
贾希拉说着表情促狭起来,
“你也别太过担心拉斐尔,他看上去挺结实。唔,也许嘴唇是个例外。”
“妈妈!?”
“哈哈!”
塔夫放弃了。
暂时。
她又去找卡菈克磨叽。
“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贵族吗?”塔夫试图和姐姐统一战线。
“是的,我讨厌透了!尤其是那种眼睛和鼻子都长在头顶的贵族!”卡菈克揉揉她脑袋,“但是拉斐尔不一样,他人不是挺有意思吗。”
“那都是他装出来给你们看的!”
“嗨,这我还真没有看出来。不过他要是能一直这样做的话,那就不算伪装了嘛。再说了,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你也很喜欢他,那他当然是个好贵族啰。”
“你这评价标准也太不客观了吧!”
“我相信你的判断嘛。你怎么脸都红透了?哦哦,你忘记反对我那句‘你很喜欢他’了。这么快就被我说中了?我妹妹可真可爱啊!哈哈!哈哈哈!”
“卡菈克!别那么用力!我要喘不过气了!”
“哦,对了,他那嘴唇是你干得吧,你下回可得轻点。我胳膊上现在还有你的牙印呢!你还记得吗?你当时在做梦,以为我是什么来着?烤土豆?哪有人吃土豆还那么用力咬的。哈哈!哈哈哈!”
“呃啊——!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而且就那么一次!你怎么每次都说!!!”
塔夫彻底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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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夫没精打采地、被所有人抛弃地、万念俱灰地洗了个澡,接着在贾希拉和卡菈克的双重提醒下,磨磨蹭蹭地趿着拖鞋去给拉斐尔拿床单和毛巾。
她特意选了花样最丑的一条床单,想到拉斐尔一定会嫌弃万分,却不得不捏着鼻子睡在上面,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又哼着走调的歌拿了一条最难看的浴巾和配套难看的毛巾。
拉斐尔从明斯克那里拿着行李回来后,打声招呼便上楼没再下来。
塔夫得意而又信心满满地跑到他门前。
敲门,没人应。
又敲一遍,还是没人应。
塔夫便试着压了下门把手,没有上锁。她推开很小的一条缝隙,里面一片漆黑。她提高声音:“拉斐尔?我来送床单和毛巾。”又等一会,“你还好吗?那我进来啦?”
推开门,在走廊的灯光下,她看到拉斐尔腿搭在床边半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着了。虽然仍没有挽起袖子,但衬衫终于有些皱褶,裤子也是。他胸口有规律地起伏,大概因为累极了,每次呼吸都伴随着轻微鼾声,却让房间显得更加安逸。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发来这里。
塔夫像是忽然才想到这件事。过去几天拉斐尔一定一直在骑马赶路,恐怕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他为什么非要赶在她之前呢?塔夫立刻猜到原因,好气又好笑之余也不由得感动和心疼。她蹑手蹑脚来到拉斐尔身旁,轻轻放下毛巾和床单。
她应该叫醒他吗?
他这样睡一晚肯定会不舒服吧。
塔夫俯下身,小声唤:“拉斐尔?”
微鼾停止了,但拉斐尔似乎仍在睡,只是不再那么沉。
塔夫看着拉斐尔的睡颜,嘴角止不住上扬,连她自己都说不好为什么。他嘴唇消肿了一些,结出好几个亮块,明天肯定还是能看出来。塔夫伸出手想摸摸他,最后还是停住:“对不起,刚才咬你咬得太狠了些。”
拉斐尔猛地睁开眼睛,又一把捏住她的手腕。
他捏得很用力。不过几秒,塔夫手指便因为血液流通不畅而隐隐发麻,反应过来低叱:“你干什么?是我!”拉斐尔收了些力气,却仍拉住她手腕,问得很慢:“塔夫?”
塔夫觉得自己应该生气的,却莫名其妙脸红起来,支支吾吾为自己解释:“我来送床单和毛巾。”她朝床上的证据点了下,接着说,“伸手是因为……想看看你嘴唇恢复得怎么样。”
拉斐尔怔了好一会,仿佛终于从沉眠状态中苏醒,慢慢坐起身,仰头望着她微笑道:“没关系。不影响使用。”
“谁跟你说这个!”塔夫成功恼羞成怒,看到拉斐尔明显硬撑着的疲倦模样,又摇摇头放低声音,“不好意思吵醒你。你要不要去床上睡?我是说……”她忽然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拉斐尔似乎仍不太清醒,思考一会,松开手:“你刚回来,一定累了。今晚早点休息。”
那一刻塔夫突然很喜欢他,喜欢到她自己都觉得太过夸张的地步。但她还是飞快凑到拉斐尔身前,小心翼翼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不等他有所反应就跑出房间:
“晚安,拉斐尔。我刚才还想说……你来找我,我其实很高兴。希望你,希望我们暑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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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薄的木板门被合上,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拉斐尔慢慢躺回床上,身体疲惫四肢沉重,大脑里却炸开一片烟花,又变成一片飘渺的空白,仿佛他躺在云彩里,四周隐约又无比清晰地回响着“我们”。云彩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他开始在空白中坠落,但他知道自己会被温柔地接住,那下坠反而是一种放松。他很快重新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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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夫第二天起来后,发现拉斐尔居然是认真打算在农场帮忙。
不到七点,他便已经和明斯克骑马离开去农场另一边。
卡菈克也不在。
——她是到镇上帮塔夫还小花马,顺便找铁匠戴蒙。
戴蒙也是提夫林,有一双迷人的湖蓝色眼睛,对提夫林来说很罕见。他几年前搬到小镇,老矮人退休后接过铁匠铺,平时除了修补马蹄铁和常用工具,还经常设计些新的工具,比如:混合了锤子、锄头和铲子的“农具之王”,除了“厄运”以外什么都剪不断的精致小剪刀,还有给苹果炸面圈自动翻面的模子。
公正地评价,不太好用,或者有点危险。不过卡菈克很喜欢,每次都愿意试试看,有时是看戴蒙操作。此外,苹果炸面圈是卡菈克最喜欢的零食,没有之一。
是的,卡菈克正在和戴蒙交往。
塔夫一边在心里编着两人的俏皮话——可以用来反击卡菈克昨天的打趣,一边换好衣服下楼。
来到厨房,她的行李已经被送了回来,而贾希拉正在长桌前计算账目,看到她轻轻合上账册:“不多睡会?回家的第一天。”
“醒了就起来了。”塔夫挑了个一面有些炸糊的甜面圈,太甜,但配浓稠苦涩的红茶刚好。她既然瞥见账册,便问起母亲这几个月农场的情况。
和塔夫知道的一些家庭不太一样,自领零花钱开始,贾希拉便和她说明家里的开支情况。起初只有最简单的她自己的零用预算,后来再到家里能够负担的对她大学教育的支持。
塔夫没有感到太多压力,反而更加理解母亲的很多决定。大概是因为贾希拉从不诉苦或以此要求她为家里做点什么甚至放弃什么,这只让她感到被信任。
“今年会有盈余。”贾希拉仍是有些沉思的表情。
“明年不一定?”
贾希拉点点头又摇摇头,却提起好多年前便开始讨论的一桩事。
十几位贵族决定成立联盟,免除领地间大部分关税,包括多种农产品,但仅限依附于贵族的佃户或半佃户。而小镇附近的几家农场——包括贾希拉和明斯克的联合农场——都是独立经营的农场。(不过她们仍在偿还当初购买土地的借款。)
如果协议通过甚至变成法律,独立经营农场的产出品进入市场需要支付关税,相比之下会更加昂贵,竞争力更小,影响销售。
她们可以选择加入某位贵族麾下,但那意味着需要向贵族支付另一重税金,同时带来土地被贵族征收的风险。不过最重要的考虑因素始终是,贾希拉的态度和信念。
“还没有办法确定具体影响。”贾希拉最后说。
塔夫则惊讶:“合作协议重启了?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过相关消息。”
协议本身复杂,加之影响范围很广,贵族之间为利益勾心斗角,始终没有达成共识。最后,这协议被无限期搁置了。
贾希拉蹙眉:“前一阵子东边出现很严重的旱灾,甚至还导致好几处小规模的疫情。”她有些不忍地摇摇头,“贵族自然要做慈善,捐款赈灾。借着这个机会,协议被重新拿上桌面。毕竟这有利于不同领地农场间的合作,可以更好的面对这种天灾。”
她说着想起什么:
“独立农协会的周报上提到过。一周前,博得安大学慈善舞会的主题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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