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
虽然这么说,影心精神状态看上去还不错,
“我一直知道自己在依赖酒精。幸好哈尔辛始终在我身边,也支持我来做戒断康复治疗。
“彻底摆脱酒瘾是个长期过程,估计得花上好一阵子。不过住院的话顶多再过两周我应该就可以回去,以后定期参加互助会就足够了。”
她最后笑着对塔夫说,
“谢谢你特意来看我,这里离博德之门还挺远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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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哈尔辛离开治疗中心,塔夫甚至有冲动想要向他道歉:
作为影心的朋友和室友,自己本可以早一点发现,更及时地劝阻她。
可哈尔辛是与影心最亲密的人,同她住在一起,只会对她的情况更了解。如果自己说这种情绪化的自责,对哈尔辛也会是一种攻击,至少是不体谅。塔夫最后只是安慰哈尔辛,说相信影心一定会很快好起来。
“谢谢你。”哈尔辛说,“也替我再次谢谢拉斐尔。”
“什……?”塔夫没能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轻咳一声。
哈尔辛也顿了下,不过没说什么,点点头便同她道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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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夫很清楚如何找到拉斐尔。
她甚至不无好笑地猜测,如果她今晚在门口贴张便签说想要见他,说不定明天早上一打开门就能看到他站在门外。
忽然,她又不知道这想法好笑在哪里。过了一整个夏天,她居然还是能这么自然地想起拉斐尔,被他挑起情绪,这简直让她鄙夷自己。
尽管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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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夫没有在咖啡店里找到拉斐尔。
她在店外摊开书坐着等了会,发现自己完全无法看进去一个字,只能四下张望。这让她再次莫名生出一股恼火,愤愤合上书离开,还没转过街角便被一个人捉住手臂:
“在找我吗,塔夫?”
“哈勒普?!”
“居然一下就被看出来。”哈勒普用拉斐尔的脸摆出他绝对不会做的神情,用拉斐尔的声音说出他绝对不会说的话,
“这可是让我很没面子。”他唔一声,“跟我来。这里有些太过人来人往。”
塔夫略一犹豫就抽出胳膊:“请代我向拉斐尔道谢。无论他帮了影心或者哈尔辛什么。”
“塔夫……”
塔夫怔住。
她肯定对方仍是哈勒普,但这句话却明显是拉斐尔说的。
只是叫她的名字。
塔夫心脏狠狠跳了下,又立刻用指甲重重掐在自己掌心。
她不能表现得不理智或者软弱或者还在乎,让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哈勒普朝她笑着眨眨眼睛。塔夫咽了咽口水,终于还是跟在哈勒普身后飞快来到一条后巷,路上直接干脆地拒绝了拉斐尔希望和她面对面细说的请求。
“有什么话现在说就好。”她重新站定。
哈勒普,或者说拉斐尔却始终沉默。
塔夫等了一会,已经能够很镇静地回答说:“我知道了。”
“之前的某条头版新闻不是真的。”拉斐尔终于开口,声音明显有些喘,“我并没有为米佐拉同威尔争风吃醋。”
“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不希望你误会。”
对话与过去重叠,塔夫胸口再次涌上分不清的情绪,但其中肯定有痛苦和难过:“我用什么立场去误会?你忘了吗拉斐尔,我们分手了。”
“我们……”拉斐尔停顿片刻,“我们还可以做朋友。我们了解彼此。很多。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我们一直是很好的朋友。”
那痛苦开始令塔夫感到愤怒,不仅是对拉斐尔,还对她自己。
拉斐尔显然是在刻意提醒自己曾经发生的事,一次两次强迫她回忆过去关系的点滴。
她刚才明明反复提醒自己,却仍只是因为听到拉斐尔的声音,听他说不过短短几句话,就如此心情激荡。同两年前的夏天一样,她刚建起的防护被拉斐尔轻松踢掉一块,再次露出期待来。
她还在期待什么?
而且她本不需要这些防护!
塔夫在心里这样劝说自己。
如果没有拉斐尔,她仍会顺利进入医学院,但她一定能够正常交到朋友,而不是哪怕她直接说自己和拉斐尔已经没关系,接近她的人还是会很快在某一个时刻提到“贵族”之类的话题。
她始终只是对方结识拉斐尔或者好奇贵族的桥梁。至于桥梁本身到底是木头还是砖石没人感兴趣。
她始终在他的阴影中。
分手是他,做朋友也是他。
他居然还想让她在他身边,居然还想让她对两人的关系抱有希望,这简直是她能所想到的最卑鄙的冷酷和残忍!
“不,我也不想做‘拉斐尔的朋友’。
“你竟然能对我说出这种话,还好意思提出这种要求。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交集。请你别再出现在我眼前,或者通过我的朋友提醒我你的存在。我简直后悔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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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厩里,拉斐尔身子僵住。一动不动了很久。
骝色骏马奇怪地转过头,想知道为什么主人停止为它佩戴鞍具。
拉斐尔垂下手,睫毛遮住眼睛,最后只说:“不需要了。哈勒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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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陌生人,
到朋友,
到恋人,
最后重新变成陌生人。
但这次,我拥有同你在一起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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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塔夫留在了博德之门。
除了继续在内蒂医生的诊所帮忙,她还经常与影心小聚,特别是当哈尔辛出城的时候。
当然,两人现在点的都是不含酒精的饮料。
影心情绪比之前要低落,看上去总是很疲乏。但塔夫已经从哈尔辛那里得知,这是正常的戒断症状。而且不再强作无事后,影心也向她诉说了更多。
对于父母的过度保护甚至控制,她从服从,到质疑,到反抗:
“可我会下意识或有意识地选择他们反对的行为,比如一开始喝酒,仿佛这就是一种抗争。
“然而换一个角度来看,我始终是在用他们的立场做参考,出发点是为了‘反对他们’,所以仍是在受他们影响。
“每当我意识到这个念头后,又觉得杯子里的酒是我唯一能够把握的东西,也是麻痹这种想法的唯一方法,不知不觉就陷入恶性循环,没有办法走出来。”
“你已经走出了第一步。”塔夫鼓励影心,“当然也能重新开始。”
然而,她自己心里却也一凛。
回到博德之门后,她似乎始终把拉斐尔当作某种参考的基准点。
最近,一位新加入伽马学社的一年级学弟乔纳总是凑过来和她聊天。他是从南方安姆来的,这让塔夫下意识对他有些抵触。因为和拉斐尔的那次冬季旅行。
与此同时,她也不自觉地把乔纳和拉斐尔放在一起比较。
乔纳长得好,人聪明,听说家世也优秀。
然而没有拉斐尔好。
比如他毛躁性急没有分寸,她不过说一句自己去过安姆,他就激动地一把抓住她的手,后来更是有意无意地与她肢体接触。虽然拉斐尔在她面前偶尔会幼稚得要命,但从一开始就……
塔夫阻止自己继续用拉斐尔做基准点。
乔纳会如此,是因为安姆人更加热情。
拉斐尔才是忸怩墨迹,简直讨厌死了!
于是在乔纳第三次热情地邀请她一起去某个新年活动后,尽管地点是在她平时会因为拉斐尔想要避开的精灵之歌,塔夫心里转过影心的话,决定不能再受拉斐尔的影响,便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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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塔夫意识到这想法的矛盾之处时,已经身处这个几乎是年轻人社交性质的派对上,又在最后一次同拉斐尔联系的三个月后,再次撞到了他。
不过这次更像是她特意为见他而来,毕竟拉斐尔会出现在这里简直再正常不过。
塔夫不清楚拉斐尔是什么时候到的(这让她有点自得,仿佛赢了什么),彼时她和乔纳应该已经待了挺长时间。她从盥洗室出来经过吧台时,众人忙不迭避开一位明显是要去呕吐的醉鬼,突然而至的推挤中,她被撞着贴到一人背上。
“抱歉!”
那人回过头,居然是拉斐尔。
塔夫心里闪过某种情绪,大概是得意。她刚才没有分辨出那是拉斐尔的后背和体温。
她已经忘掉他了。
拉斐尔望着她,琥珀色的眼睛仿佛在熠熠发光。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塔夫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甚至想要拥抱他。可拉斐尔已经转过头,端起手中方杯喝一口又放下,原本站倚在吧台旁,变成靠坐在高脚凳上,像是根本没认出她。
塔夫一下子觉得没劲透了,快步找到乔纳。
他喝了不少酒,性格中的热情已经转变成一种更加明显的攻击性与侵略性,见她回来忽然搂住她肩膀,跟正聊天的人介绍说:“跟我一起来的妞。”
塔夫愈发不舒服,拨开乔纳的手,正想说自己准备先离开,对面那人却认出她:“塔夫团长?!”居然又是一个学弟。屋顶上的猫剧团的道具学弟。他一下咧开嘴,露出两排牙齿,笑容显得格外真诚,“之前一千金币的支票是团长给我们的吗?我们一直都在猜呢!萝拉和泽希诺说肯定是你!但威尔说不一定。”
“是我。”塔夫听到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被感染着也笑起来。
去年夏天因为同拉斐尔分手,她没有回博得安大学参加校友日活动,此时见到道具学弟,忍不住问起上次演出情况,又好奇他们接下来这个夏天准备排什么剧。
两个人很快聊得兴高采烈,乔纳在一旁面色慢慢变得阴沉。
他喝完杯中最后一口酒,说需要去吧台再弄一杯,却直接把塔夫也一起拖走。他动作突然,塔夫吃了一惊,就听乔纳大着舌头道:“你果然跟传闻中一样。卖弄……”
“什么传闻?你在说什么?”
塔夫反应过来,只觉得喉间一阵恶心,甩开乔纳,转身取了大衣就走。
没想到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出租马车等候,塔夫裹紧围巾和衣领快步走过两条街道,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顿时懊恼也许应该等在精灵之歌外。
“我不需要你送。”她转过身,思忖现在回去也来得及。
乔纳显然喝醉了,话语粗鄙得毫无掩饰:
“我本来以为,拉斐尔睡过的女人也不过如此,原来还有这种让人念念不忘的魅力?
“你特意在他背上贴那么一下,他就连站起来都不敢,手也始终放在裤袋里拿不出来。”
塔夫先是怔住,又立刻被这话里的下流意味震到。
乔纳一脸狎昵,继续问:“想不想和我试试,看看是他更好还是我更好?”
哪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好感。乔纳接近她只是为了可以吹嘘试过拉斐尔曾经的女友,又把她当成某种工具,通过她来与拉斐尔攀比?
塔夫觉得讽刺极了。她不想把乔纳与拉斐尔比较,可对方自己很乐意比呢,还把她拖下水!
“好啊。”她弯起眼睛。
乔纳愣住。
塔夫微微偏下头,声音放软:“你不想试试吗?在等什么?”
“呵。”乔纳挑下眉,朝塔夫走来,刚要张开手拥抱亲吻她,却被塔夫一下紧紧揪住脑后头发,接着下巴上被重重一推,干脆利落地推倒在地,弓起身哀嚎一声,“啊——!”
塔夫不客气地在他胯间再补一脚,可惜这次只踢在他手背上:“你是只有喝醉了才敢说这些话是吗?肮脏愚蠢的胆小鬼!离春天还有几个月呢,你冲我发的哪门子情!”
乔纳疼得大声咒骂,塔夫正准备在他膝弯里踹几下,忽然望见拉斐尔就在一旁,顿时有些讪讪。
她刚才表情没有很狰狞吧。
不知道拉斐尔看去听去多少。
这么一回忆,塔夫目光不由得移向拉斐尔腿间。他穿的深色西裤,看不出来什么,也许是有点紧绷但他好像一向如此。方才定然只是乔纳的荤话。
塔夫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很不妙,在乎这些也很奇怪,连忙重新望向拉斐尔眼睛。他满脸通红地移开视线,连耳尖都开始泛红。
他果然都听到了。
难道那是真的?
他脸红当然只是因为他刚才跑了过来!
或者是因为她太过直接的目光。
他似乎真的撑起得明显了……
塔夫措手不及,呆在原地,脸颊也一下变得滚烫。
怎么办。
好尴尬。
为什么偏偏要在拉斐尔面前出丑。
他跑出来做什么?明明装作一副不认识她的样子……
而且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说点什么?
她为什么要期待他对自己说点什么……
好在始作俑者乔纳这时晃悠悠地直起身,挡住她的目光也阻隔住窘迫。然而他立刻被拉斐尔从身后踢中,再次倒在地上,哀嚎声更加撕心裂肺:“啊啊——!”
塔夫绷起脸,借机迅速转身跑开。
拉斐尔望着她背影消失在转角,俯到乔纳耳旁,阴森森道:“既然你这么好奇,不如直接跟我试试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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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薄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