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沈清辞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伸了个懒腰便要离开,却被江晏深拦住。
他道:“谢姑娘,有空聊聊么?”
陆明英与骆蘅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见了相似的同情之色。
江晏深在上清门的时候没少训诫弟子,引经据典,长篇大论,令人头昏脑涨。
挨训的时候还不能走神分心,不然被他发现的话,他就会让你把他方才说过的话复述一遍。若是说不上来,那就更没完了,还得去罚抄门训。
江晏深但凡开口教人罚抄,起步就是一百遍。若是不满,那就再加一百遍,加到对方服气为止。
罚抄不许用修为灵力,不许旁人帮忙,必须亲手抄就,赶在他定下的期限前交上去,不然的话就得挨戒尺。
就算是再顽皮不驯的弟子,落到江晏深手里走一遭都会乖乖听话,可见其手段严厉。
想到这里,陆明英拼命朝沈清辞使眼色,想要让她拒绝对方。
沈清辞却像是没看到他的信号一般,欣然应了下来:“好啊,去我房间如何?”
陆明英:……谢姑娘,自求多福吧。
沈清辞微微一笑,并不多言,与江晏深一前一后离开了会客厅。
陆明英叹息道:“谢姑娘这下惨了。”
骆蘅:“她不是本门弟子,或许师兄不会多说什么。”
陆明英:“真的么?”
“……”骆蘅道:“我不确定。”
毕竟沈清辞现在明面上还在他们上清门的队伍里呢,她今日可是出了大风头了。
先是把挑出了傅长谷的事情,把祁君朔惹毛到要拔剑杀人;又对着一个旁门弟子,门主的爱徒,劝人家离开门派,这简直……无礼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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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晏深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寝室里的摆设,这间屋子的位置很好,漏窗外种着一株桂花树,满室花香沁人心脾。从室内望去,视野开阔,莲池在月下粼粼泛波。
沈清辞道:“我其实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江晏深抱臂倚在窗边,貌似在欣赏这静谧夜景,闻言头也不回道:“你问吧。”
他站姿随意,唇角噙着淡笑,肩背的线条笔直漂亮,却并不像先前在人前那样绷着,看起来很是放松。
这是装得久了,难得遇见一个可以不用在其面前遮掩的人,便肆无忌惮起来了?
沈清辞心底好笑了一瞬,道:“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身份有问题的。”
江晏深道:“在茶然居的时候。”
“?”这个答案是沈清辞从未想过的,她甚至愣了片刻,才问道:“我的伪装竟然这么失败?”
江晏深:“当时茶馆中有人称手中有你的画像,我注意到你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沈清辞:“就凭这个?”
江晏深:“还有,那几个欺负你的修士,演的太假了。”
沈清辞叹道:“说来你或许不信,我已经是演的最好的那个了。”
江晏深摆手:“无妨。这点已经够用了。”
沈清辞心道:也是,在演戏这一道上,他才是专业的,我属于后辈,初出茅庐便能瞒住这么多人已经很不错了。
她安慰完自己,心安理得地开始摆弄起备在屋内的那套茶具,动作行云流水,姿态优雅。所谓灯下看美人,比白日更盛十倍。
但江晏深并不会被这一幕迷惑到,他深知面前这个看似温婉动人的姑娘实际上是个怎样的人。那可真是嬉笑怒骂时,杀人于无形间。
他静静看了片刻,忽然道:“我只是好奇,沈姑娘究竟想要做什么。”
沈清辞毫无负担道:“你这么聪明,不如猜猜看?”
江晏深维持着那个姿势道:“这还用猜么。现在山庄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你要洗雪沈氏的污名,让所有与之有关的人付出性命的代价。”
沈清辞奇了:“那你还问我?”
江晏深:“所以你会做到哪步?”
沈清辞甜蜜微笑:“这跟你有关系吗?”
江晏深并未觉得自己被冒犯,神色自若道:“我只是想说,如果沈姑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来找我。毕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像这次办起来那么容易的。有我会轻松许多。”
沈清辞:“然后作为交换,我帮你杀人?”
“不用。”江晏深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自来熟地接过茶杯:“我在灵泉外说的那番话其实是在试探你。”
“……”倒也不用这么直接。
“当然了。”江晏深的话拐了个弯:“如果你能顺手帮忙的话,那就更好了。”
沈清辞道:“杀个人而已,还用不着你这个名门弟子为我这样的奸邪做事吧?”
江晏深浅啜一口,道:“好茶。”
沈清辞:……
她很难想象一个人的气质可以在一瞬间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尽管先前已经看过一次,但依旧不太能适应。
进门前他还是玉树临风的君子,进门后就变成了正邪难辩的笑面虎,这还真是……
江晏深道:“我帮你的忙,纯粹是因为无聊。”
沈清辞:“啊?”
江晏深垂眸看着玉白瓷杯里清澈透亮的茶水,模模糊糊地映出了他变形的影子,他的语气很轻快:“自从五年前沈姑娘假死后,玄门中就再没有发生过有趣的事情了。”
沈清辞的嘴角抽了抽:“上清门的管束到底是有多严,竟然把你憋成这个样子。”
“就在这几天,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江晏深自顾自说了下去:“与其等热闹看,不如直接参与进来,那样会更有趣。”
沈清辞好笑道:“我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会要的。你以为谁都能为我沈清辞做事?”
江晏深道:“若我都不能,那恐怕只有我师父能入得了沈姑娘的眼了。不过你想要他的性命,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咳咳咳!!”沈清辞难得被茶水呛到,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江晏深:“你还真够坦然的啊。我可听说你十分敬重师父,竟然会主动请缨要他的性命?”
江晏深瞥她一眼:“我只说要帮你的忙,却没有说具体会帮哪些。你自己的仇,自己去报。”
“……”沈清辞道:“那你会帮他?”
她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句话说的话着实可笑,江晏深是姓裴的徒弟,怎么可能不帮他。
“我谁都不帮。”江晏深有些无奈道:“我之前不是说过了么,这是他的因果,与我无关。”
沈清辞神色微妙道:“我还以为你说那话是为了糊弄祁君朔呢。”
江晏深:“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会满嘴胡言的人么?”
沈清辞:“……像。”
江晏深:“…………”
沈清辞一时倒有些搞不懂他了。江晏深这话,玩笑成分居多,且难保没有试探的意思。
什么觉得有趣无趣的,不过都是托词借口罢了。可惜她现在还不清楚对方的目的,只能跟着装傻。
静了片刻后,沈清辞主动开口打破沉默:“好了,你……”
话音未落,一道尖锐的铃声忽然穿破了静谧的夜,紧接着,数道传讯烟花在山庄各地升起,几乎照亮整片夜幕。
沈清辞微微一怔,二话不说便夺门而出,朝着关押纪绯君的地方赶去。江晏深见状不对,也立即跟上。
纪绯君被关押在离客房很近的云溪苑内,就是怕万一出现什么状况,好教他们能够及时赶去帮忙。
如今云溪苑内的阵法感知到有人闯入,牵动了他们先前布置的预警。
若是弟子巡视,绝不会有这种动静。众人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连忙放下手中的事情赶了过来。
若真是沈清辞,那他们岂不是瓮中捉鳖?
想到这里,他们不由得心跳加速,面上控制不住地染上了些许喜色。
可到了云溪苑后,他们才发现法阵内困住的竟然不是沈清辞,更不是她旁的下属什么的,而是一名穿着灵仙门校服的弟子,样貌有些面生,正暴力摧毁者禁锢他的阵法,想要从这儿逃出去。
云溪苑内布下的阵法多的数不清,就是怕有人潜入却不能将其困住,便像不要钱似的布下天罗地网。
而这名弟子正困在纪绯君身前的某个阵法内,只在往前两步就能进入纪绯君面前的最后一道结界内。
再看结界内的纪绯君,冷着一张脸看着他们,连眼珠都没有动一下,莫名有些诡异。
赶来的人看到这幅场景都懵了:“怎么回事啊?”
“喂!你在干什么啊?喝多了酒跑这儿来发疯么?”
“别再挣扎了!设阵难道不需要灵力的么?都要被你破坏完了!”
“灵仙门的人呢?来管管啊!”
照理说这名弟子不应该被这里的阵法所困住的,他们布下的陷阱都是针对有可能来这儿劫人的邪修,弟子们知道口诀,又知道法阵的方位,除非是傻子,不然绝不会被困住。
还是说这名弟子一高兴喝了太多,连这个都忘了?
吵吵嚷嚷间,一直面无表情的纪绯君忽然抬起手指着那名灵仙门的弟子道:“他是来找我的。他要把我弄出去。”
嗓音没有任何起伏,宛若一具行尸走肉。
在场之人心底一突,下意识望向阵法中那名满脸不耐烦的灵仙门弟子:“什么意思?”
“还真的有内应啊?灵仙门内有内鬼?”
灵仙门的弟子则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人,七嘴八舌道:“怎么会?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吧?”“这绝不可能!”“妖道血口喷人!”
祁君朔正憋着一肚子火,说话很是不客气:“那你们倒是解释下他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避着我们来找纪绯君,谁知道他是什么心思!要么就是你们灵仙门想要把人劫走,要么就是他和妖道有关系,你们想选哪个?”
这次搜捕,三门门主之徒皆在列。而阴差阳错的,他们都选了岑溪这个地方。
灵仙门这支队伍的话事人便是灵仙门门主的徒弟乔映寒,他模样清俊,气质温和,风姿很是出众。
他主动站了出来,朝众人施了一礼后道:“各位误会了,他…他绝不可能是来救纪绯君的。”
许知泽翻了个白眼:“光凭你一句话,我们怎么能相信?”
被困住的那名弟子不耐烦听他们这些屁话,低骂一声后毫不客气道:“这谁设的阵?能不能先解除了!”
明明白日布阵的时候他也在,所有阵法的位置和口诀都一清二楚,可不知道谁又多此一举设下了一道新的法阵,很是难缠。
不然的话他早在铃声预警的时候就逃走了,哪儿还用和他们这些小孩多费口舌!
祁君朔心道:这人还真是嚣张!看着倒是与‘谢湘’有些像。
还未等他扭头望向那张讨厌的脸,熟悉的声音就飘了过来:“阁下还是先解释下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吧。不然的话,我们就只能将你视为妖女一党,暂时关押了。”
江晏深扭头看她。
她现在张口闭口‘妖女’的,已然是非常熟练,就仿佛在说与自己不相干的人一般。
其他人听罢纷纷开口附和,现在这种关头,多谨慎一分也是应该的。别到时候栽在自己人手里,那可真是有苦没处说。
眼下这场景的确很容易让人误会,加之纪绯君方才还说了那样的话,若不解释清楚的话,灵仙门的名声怕是也会受到影响。
思及此处,乔映寒有些为难地看向困在法阵里的人,劝道:“…前辈,要不你就露出本相吧。”
本相?前辈?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