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那孩子呀?”身着和服的大婶,指了指不远处口罩墨镜帽子一应俱全的姑娘,“闹这么大事,你居然还不知道——”
“好了,你赶紧说吧,我还赶着去买蛋糕呢。”与她年龄相差不大的运动服女人忍不住催促。
“别总这么着急嘛,那孩子眼不眼熟?她就住在附近,我去书店时有几次就碰到过她。没想到出了这种事。”
“到底什么事啊?”
“就是那个富家女帮着别人杀了自己一家的案子!”
“所以,那女孩就是那个富家女?不像呀!”
“停,听我说完。听说,那个案子就是她爆出来的。”和服大婶又对面前的人摆手示意她靠近一点,又小声八封,“真可怜啊,母亲早逝,如今父亲还死掉了,自己又有了精神问题,学业也没进行下去。”
运动服女人也学她小声说:“我记得凶手好像跑掉了吧,好像是去了美国,我家孩子上次回来还说过这事呢。”
听到了,很清楚的听到了,她们的谈话。
不远处的大婶依然聊着天,运动服女人虽然嘴上说自己很急,但却依旧不紧不慢的样子,把她当作茶余饭后的甜点,随意点评。
那点嘴上的同情,仿佛高奢品牌的光鲜亮丽废物包,短短一句可怜就能将自己肆意的评论全部兜起来。
这包还能到处拎出去,向众人炫耀,使人们夸耀。
怜悯是他们的名牌包,随时拿出来表示。
但对着一个马上饿死的人,向她展示名牌包有什么用呢?
她继续走在原定的路上,那两位已经将话题转到其他地方,她这半个月几乎要习惯了。
习惯了这样的流言蜚语。
她只想要所有人无视她。
不要再对她表达同情了,不要再使她一遍遍回想起这些事了,她已经。已经。
受够了。
她手腕上略显宽大松垮的银色男式手表,指针疯狂向后转动。一切都在倒退,这时,这条手表还在她父亲手上。
她最讨厌爸爸,大男子主义,坏脾气,不赞成她的上学计划,想让她高中毕业就结婚,不理解她的梦想,这还只是他一小部分的缺点。
谁还没在青春期和父母吵过架呢,她也不例外,但因什么而吵的呢?
她忘记了。
她只记得爸爸西装革履正要去上班时,他们大吵了一架,他拆都没拆她送他的礼物,想起之前的矛盾和怨气,便呛了他几句,她当然了解父亲的大男子主义,所以她没给他一点解释的机会,摔门而去。
上学时班上的朋友对她说起了附近的一个教派。
教派吸引人的手段无非几种,神会救赎你,来生幸福之类,但朋友提出去看看,好奇心驱使与不想过早回家面对爸爸的想法结合,但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便是温水煮青蛙的开始。
毕竟后面所发生的事情,足够盖过这些平淡日常。
再往后,她逃跑了,从那个人手中。
邪教,尸体,血,腐臭味,精神控制,以及……这些是她在这场案子里所剩下不多的记忆碎片。
几天前她才正式出院。并且切断了和所有朋友的联系。
她漫无目的游荡在家附近,她觉得很久没回来了,但距离那个吵架的早上才仅仅过了三个月而已。
嗯?她不知不觉中走到这了?
她停下脚步,熟悉的装潢,偏僻的地点,店内稀少的顾客,和书本有些杂乱无章的堆摆。是她和父亲常来的书店。
她呆愣在原地。
直到书店老板出声喊她的名字:“千春?”
千春如梦初醒般看向他,矮个子和服老头如往常一样,招呼她,让她过去。
他如同地精一头扎进书海中,翻找着什么,常年懒洋洋蜗居推放在一起的书本,因他难得的大动作而小幅度喷出些灰。
千春已经习惯了。店老板不缺钱,纯粹是为了圆小时候的梦,而开了这家店,他也不需要顾客,也没见有什么亲友。用他的话就是,书本就是他的朋友,有那么多朋友围绕着他,他还不够幸福吗?
如果不是因为她从小喜欢在书店里看各种书,她也绝对不会找到这儿来,和这个怪老头认识。
这家店的书是她到十七岁为止,见过的最全的。
因为位置太偏僻,小时候的她常需要爸爸护送来这,这一来二去,爸爸也变成这的熟人了。
一本书被老头塞进她手里。
“这是《高龙巴》?”
千春小心翼翼的打开看了一下,又来回翻看了书皮,确定了这是精装版《高龙巴》,对他晃了晃手中的书,疑惑问道。
地精,啊不,是老头,又一头埋进书店前台里,戴上眼镜,在杂物中寻找着什么。
又一张单据怼到她面前。
千春接过,“这是……”
她猛的抬头,反应过来后,又迅速低下头,盯着书店老板,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端倪。
店老板一本正经的清清嗓子,“上次古海先生说让我下次看到你时,把礼物给你。”
对,她想起来了,如果吵架那天没有去和朋友一起去教派凑热闹的话,应该来这里的。
她确实对爸爸说过想要这本书。以往父女冷战时,这是她和爸爸一直以来的合好方法。
古海会提前买一本书,如果她不收下就会寄存在这家店里。而她收下书带到家里,说明不生气了,她接受了大男子主义拉不下脸来道歉的父亲的歉意,象征父女俩又和好。
她带着《高龙巴》直接逃走了。
她现在就想要马上死去,她只恨为什么活着的是她呢?
千春抱着《高龙巴》来到海边,她剧烈喘息着。
黄昏渗入大海,海面金黄一片,手腕上的银表也在回应着面前的景色,闪耀着。
千春一狠心,闭上眼睛,双臂用力抱紧《高龙巴》走入海中。
嗯?是谁?
千春只感觉有一股强有力的力量拽着她的衣领,向岸上走去。
她惊慌地睁开眼睛,试图稳住平衡,但反而一屁股坐到水里,即使这样,身后的人踉跄了下,依旧没有放手,把她向岸上拖。
千春颤抖的跌坐在沙滩上,大口大口喘息着,右手还抓着泡了一半的书,如同抓着救命稻草。稍微缓过神来,千春才看向一旁同样是落汤鸡模样大口喘气的中年女人。
她甚至还戴着银框墨镜,光晕在镜片上如打在镭射纸般渲染开,层层叠叠。
“为……什么?”千春词不达意的开口问道。
中年女人却知道她在问什么,为什么救她?
中年女人没有回话,起身走向不远处被扔在沙滩上的包,又来到千春面前,慢条斯理补了个妆。
“八竹时子,我的名字。”
八竹时子神情疲倦,但见千春一脸茫然,她叹了口气。
“你丢失了一些记忆,对吧。古海千春小姐,我知道你想死,但有些事我认为你有知情权。那你要跟我走吗?”
八竹时子把千春拉起来,“三,二,一,好,我就当你同意了。”
千春坐在警察局中,披着毛巾端着热可可时,还在思考,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种局面。
八竹时子站在一旁,与一个陌生警察交谈。
至少上次在警局中没见过他,但自己记忆本来就失去了一些,想来应该是上面来人了吧。
被抹茶色风衣戴银框墨镜的中年女人救下,然后说要让她知道案子中的事,又来了警局,千春甚至不知道这个八竹时子的身份。
但现在是在警察局,她又是案子里的受害人,舆论的中心,总不至于在这就把她卖了吧。
千春不安的摩挲着杯子壁。
停下了,那两人停止了交谈,陌生眯眯眼给人笑面虎感觉的警察,朝她笑笑,转身离开。
八竹时子也来到她面前。
她微妙的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话题,来当作开头,而显然她失败了。
她有些自暴自弃,“好吧,千春小姐,在你看来我是陌生人,我也确实是陌生人。”
中年女人狠狠抓了把自己的头发,“我救你也不是因为我是好人。离谱,我该怎么解释。抱歉,让你想起不好的回忆,我的前夫是森影博一。”
太棒了,这是什么恶梦,她现在能醒了吗?千春异常冷静,让她来简述一下,女高中生和家人被邪教和变态迫害,家人死后,女高中生逃走报警。
真相大白后,真凶逃走,女高中生试图自杀,被救,救命恩人说你有权得知真相,哦不,是这案子其他的事。然后对女高中生说我是你仇人的前妻。
千春现在只感觉更想离开这满是精神病的世界了。简单点就是,更想死了。
千春淡定的喝了口热可可。反正她不打算活过今晚了,上帝都留不住,她说的。能喝点就喝点吧。
“森影博一也是我仇人,千春小姐,我们是为数不多的从火坑中跳出来的。我知道你很想死,但是这一切不是你的错!请跟我来。”
一只手伸到千春面前,她抬眸,叹口气,把热可可放在一旁,抓起《高龙巴》,起身。无视了伸过来的手。
“走吧。”她到要看看到底能发展成什么情况。
八竹时子点点头,走在前面。
审讯室内。
那个陌生警察早早就在那等着了,而他的对面便是村国美和,见她们来了,放下二郎腿,起身打了个招呼。
千春停留在门口,关上门,八竹时子没有强求她再进一步。
八竹时子看着玻璃对面坐着的女人,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为她叹气,还是为自己叹气。
接过陌生警察单手递来的卷宗,又送到千春手中。
千春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
捏着纸页的手开始微微颤抖,演变为揉成一团,她将手中的物品狠狠向村国美和扔去,包括手中的《高龙巴》,哪怕知道有玻璃挡着,也直接撞上去,疯狂拍了几下后,她想到了警察腰间的枪。
电光火石之间,八竹时子扑过来抱着她的腰,限制住她的动作。
千春挣扎的动作也渐渐停了下来,她瘫在她的怀里,身体不由自主向下滑去,八竹时子连忙架住她。
陌生警察上前捡起卷宗,和快要散架的《高龙巴》,哪怕这样的动静,玻璃对面的女人也没有丝毫反应。
警察把纸团展开,露出字来。
白纸黑字写着,2003年3月16日,就目前而言,有证据证明,森影博一与村国美和杀的第一个人便是古海先生亲近的同事,并且古海先生是村国美和父亲的下属与心腹。
“这不就是早就被盯上了吗?这算……什么啊?”最后一句的声音微不可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