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盏茶后,江怡眠抬头:“懂了吗?只有这样做,我们才能出去。”
“你认真的吗,从这跳下去?”阮香指指中央的蜡油池,不可置信,“你确定这样能行?刘郎是怎么死的,你不是没看见,更何况刚刚你所说的一切都仅仅是你的猜测而已。”
江怡眠以为她早就把心放到肚子里了,现在却突然又问这个问题,于是反问道:“沈逸舟不是信我吗?”
她回首时,沈逸舟也恰巧望着她,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碰撞,随后他眼帘一垂,率先拉开视线。
“嗯,我信,”沈逸舟答道,“但也是有依据的,她说的没错,齐林逃走的时候,没有经过正门,在短短的时间内,唯一有可能逃出去的通道就是蜡油池。”
“再加上,齐林已经在其他地方死了,但他的蜡烛依旧生成在此处,说明蜡油池的洞口不止这一个,外面包裹着这里的蜡油也可以证明这一点。”
江怡眠狠狠点头,还是沈逸舟懂她的意思,她不过是直接说的逃出路线,阮香几人却没能理解清楚原理。
“出去之后,我还有个大胆的想法,如果可行,我们还能彻底破坏掉制造的假门,而你们要找的钥匙,大概也能轻易寻回。”
阮香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终是叹了口气:“看在沈师兄的份上,我不会再多加怀疑,但仅限这一次。”
“那就试试找找阴阳门当中的生门。”江怡眠沿着蜡油池一圈一圈地绕着。
众人四散开来。
沈逸舟去查看蜡烛的猫腻,阮香在研究滑轮机器,而她正弯下腰,观察池子内壁的图文。
之前刘郎跳下去的时候,没有触碰任何地方,是直接倒下去的,但齐林那时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没有溅起油渍,也没有挪动开关。
按照回忆来想,如果是从这里逃出去,这两人进入的方式并无区别。刘郎选择跳下去,是知道自己会死,齐林却不是,他想逃。
所以生门在哪?难道说门的变换根据人的意志决定?
江怡眠摇摇头,把离谱的想法甩出脑袋,转而瞧向地上的法阵,有一些花纹还没有亮起,多半是和蜡烛一样,需要人的献祭,地面刻着的文字,一半是梵文。
大意就是,人们跪下祈求,等待神降临,带来新生与复苏。
这点倒是和沈逸舟跟她说的相反,他曾说,万恶之主临世,轻则民不聊生,重则万物重启。
神怎么看也不是什么好的,妥妥的大魔头一个,信徒都会美化自己心目中神的形象,不过就结果而言,旧世界毁灭后的新生也不算骗人。
可另一半是古语,而古语和现如今修仙界使用的语言有差异,因此江怡眠只能看懂一部分。
想着,她招招手,让沈逸舟过来:“你说,这里写的是什么,我看不清楚。”
“要是蜡油池边烟气太熏眼睛,就换个地方,”他的声音一向很凉,此刻热气喷洒在她耳边,倒是温温的,“就和我之前告诉你的一样,人们趴下臣服,恐惧神到来,蔓延死亡与沉寂。”
听罢,她双眼一亮:“我知道生门在哪了。”
阮香健步如飞,来到她身边。
“是执念,”江怡眠斩钉截铁,“只要你想活,就能活。”
“你又在……”眼前,她脱口而出,下一秒又想起什么,闭上嘴后斟酌片刻,“我懂了,齐林想活,所以他跳下去以后没死,而刘郎是自愿死亡的,信念也可以是执念。”
沈逸舟补充道:“刘郎之所以在让家奴献祭之前玩捉迷藏的游戏,一是为了强化执念,二是让他们产生自己必死无疑的想法,这里的蜡烛一共有九百九十根,可刘郎在三年间行走天下,收买奴隶的数量远不止这个数,只是预计剩下的也是凶多吉少。”
听者有人点头,也有人摇头:“我不信,我们没有试错的机会,蜡油池跳下去死了就是真死了,没有人能证明你的结论正确。”
江怡眠侧头看一眼朱漆大门,灵符的字迹时明时暗,沈逸舟的灵力要撑不住蜡油的侵蚀了。
“我们没有时间思考其他的可能性,换句话说,你还能想出其他的可能性吗,如果没有,那就请你相信这个办法一定行。”
“也……也罢,”质疑者双唇紧闭,眼神闪烁,“横竖都是死。”
她满意一笑,转眼又来到下个难题:“那么谁先?”
“我来。”阮香扬了扬手里的剑,“我是这次计划的副领队,这个路我会先走,我虽然被娇生惯养长大,性子不好,但在这种事上我不会推辞责任,沈师兄是总领队,他最后还得处理收尾,要是这个办法行不通,我们好歹也有能离开回宗门的人。”
她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虚瞟一眼蜡油池:“如果我死了的话……”
“嘘,”江怡眠把食指放在她红唇之上,堵住后话,“要有信念感。”
兜帽随风掀起一角,她露出眼眸,对上阮香的眼睛:“跟我说,我能活,在心里默念。”
阮香被清澈的眼睛照亮,愣住,无意识道:“我能活。”
江怡眠扬起嘴角,大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趁阮香没回过神,指尖放在她肩上,用力一推。
“我能活。”她喃喃重复的嗓音被蜡油飞溅声盖过。
阮香倒入池中前,一直盯着她黑袍之下的面容。
江怡眠用手抹了抹,手掌很干净,她盯着自己看这么久,还以为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呢,不过刚刚那一瞬间算是自己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真容。
茶馆门口的会面,因为有黑袍的影响,她看不清自己的样子,再加上后面她被删过记忆,所以就算让她不小心看到了,如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弟子们围上前来,哭喊道:“阮师姐!”
“阮师姐要是没事,回我们一声便好。”
蜡油池中,无人回应。
“哇”地一声,弟子们炸开了锅。
“阮师姐,你怎么就死了啊——”
“你虽然平日里待我们不好,时常挑刺,蛮横无理,但是我们很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日子。”
弟子们有的低低地哭泣,用袍袖擦擦眼角,有的夸张得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
江怡眠摸摸下巴,看来大家还是不信她,只是因为他们信的人信,所以才信。
“喂!”池底传来一道大喝,“我还没死,哭坟干什么,一群不长脑子的,你们也不看看上面有没有我蜡烛,晦气。”
阮香把他们劈头盖脸骂一顿,弟子们苍白的脸色逐渐红润。
江怡眠两手叉腰,数了数后面的人,依次排序,一个一个踹下去:“快下去,符咒要顶不住了。”
朱漆大门处,灵符应声而散,蜡油一瞬间便涌进来,一层更比一层高。
铁红的蜡油漫天扑来,每爬过一个地方便融化一处,一呼一吸之中,就和那九百九十根蜡烛融为一体,眼看着就要冲到台上来。
“走,伊弥安。”房间灯光消失不见,她手腕被沈逸舟抓住,只感觉烫得像一块烙铁,而后猝不及防被拽下去。
“啊等等,我还没准备好。”江怡眠呼叫一声,重心不稳,一黑一白的身影齐齐没入红池中。
蜡油紧接着咬上他们的头顶,没一会儿就让整个漆黑的房间变为一片赤红。
江怡眠一落地就被摔得屁股疼,连蹦带跳地站起,仰头看向上方,幸好跑得快。
眼前,阮香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围着她转了一圈:“没受伤吧?”
她心尖一跳,阮香竟然会关心自己,面上不改:“没事,摔一下而已,不打紧,沈逸舟你们呢?”
沈逸舟摇摇头,表明他无碍。弟子们也没说话。
江怡眠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没去管阮香的异常,看看人数,都齐了:“你们先到的,四处看看以后,情况如何,这里有出路吗?”
阮香一个大箭步窜到视野里,挽起她的手肘:“没有,我们没看出这里有路,尸体白骨倒是不少。”
而后她想起什么,拍拍嘴,生怕江怡眠害怕,连忙说道:“我刚刚一下来就处理完了,把它们堆在隔壁,你不会看到的。”
江怡眠求助性地瞧一眼沈逸舟,这什么情况,是本人吗?阮香在上面不是还看自己不顺眼吗,这怎么找个生门,就突然和自己好上了。
“阮师妹,”沈逸舟出言唤回她的注意,“跟我去隔壁看看。”
阮香有几分不舍地松开手,不情愿地一步三回头:“江……不是,你等我待会回来找你。”
旋即她念叨着,满脸幽怨:“沈师兄也太不会看时机了。”
江怡眠被这一出搞得一时反应不过来,但当下阮香的异常不是重点。
她挥舞魔杖,再次展现出山庄地图,这里的每一个地方都讲究对称,如果不出意外,这里应该有一条暗道,通向右侧的空间。
在他们兵分两路时,沈逸舟在右侧空间没能找到向下的路,而眼下她所在的空间近乎是一处密室。
阮香口中的白骨,估摸是那些没能被做成人血蜡烛的家奴,他们还想活着,可最终还是被困在这里,饿死了。
齐林也来过这里,他能出去,证明有路才对。
“什么?”阮香无比震惊,声音大到穿透墙壁。
江怡眠动身前往,弟子们也赶在后面。
阮香正瞪大双眼,蹲在一具白衣骷髅前:“沈师兄,你的意思是,它是齐林,那这几年待在我们身边的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