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丢失了大部分记忆,塞西也本能地下意识认为下水道和脏脏臭臭的味道离不开干系。
现在的他已经被认定为是个混身脏兮兮的乞丐了,如果再加上一股臭烘烘的味道,他自己就活像一个移动的垃圾堆了。
“我们到了,这条捷径是我独自发现的,你是第二个知道这条路的人。”
这个戴帽子的青年带着塞西沿着城外护城河道的边角走了好一段路,然后拉开了一条分河口的铁闸门。
“快进来!”
“好的。”虽然不情愿去下水道,但是带领他的人都没说什么,塞西感觉自己更没理由拒绝了。
铁闸门后挂着几只木筏,还有船撑,仿佛真的是一条提前备好的专用通道。
带着拼布帽的青年看着眼前要表演蛇笛舞的人,一只手捏着鼻子,一双眼睛又赞叹不已地看着周围,这副矛盾的样子逗得他乐不可支。
“你该不会以为这里是臭水沟吧!”
“好吧,这里其实就是字面意思啦,通向下城区的专用水道!”
说完,他就麻利地拉下挂着船只和双桨的绳索,将木船缓缓放入河道里,并且招呼塞西赶快跳上来。
“你看上去实在是太能干了。”和这位手脚灵活,力气又大的人比起来,塞西整个人看上去都有点笨手笨脚的,甚至连站都站不稳,在小船上摇晃了很久才顺利坐了下来。
“谢谢夸奖!”这个家伙开心地笑了,并且露出了一对虎牙。
“这只桨给你!”
“好……嗯?”塞西看着正在用两只手划着桨的青年,又看了看突然晃到他眼前的船桨。
这只桨是从空中飞来的吗?
当然不是,这只桨的一端卷着一只布满了褐色斑点的短绒质感的……尾巴。
塞西对面前青年的种族感到好奇。更对这只尾巴好奇。
他握手似的握了握这只尾巴以示友好。
戴帽子的青年僵了一下然后说,
“看来你非常了解兽人族的礼仪,你也是兽人吗?”这位兽人一边划着桨,一边对他说道。
“不……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不过大概率不是的。”塞西仔细观察了一下自己,没发现自己有尾巴。
“那么,你大概率是人类了?”戴着拼布帽的兽人突然惋惜地大叹一声,“人类是很弱小的生物,他们看上去是那么脆弱。”
“前来表演蛇笛舞的脆弱人类,你很幸运!有我罩着你,你会安全地度过一个愉快的布里恩集会节!”
可是,其实蛇笛舞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还在思考时,令他感到心惊的事情就发生了。
水道口的周围迎来了几个岔道,水流变得没方向地乱窜起来,它变得汹涌而又澎湃,溅起高高的浪花扑打在自己脸上,伏上蹿下的河面仿佛发疯驰骋的烈性动物的背脊,而塞西不确定自己能否仅仅依靠手中的船桨来驯服他们。
那兽人却笑的很开心,“喔!我最喜欢的一段就要来了!”
颇为幽暗的河道前方迎来了一丝光亮,而正前方的水流看上去也平坦了不少,然而两旁冲进来的两股支流让河道上的木船不停地旋转,塞西晕头转向地背对着洞口的下一秒,木筏竟然垂直地直向下倒去!
没有丝毫预兆的,塞西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仰倒下去,他的脚本能地紧紧勾住船底板凸起的木条,一只手紧紧地握住船身,另一只手胡乱地将船桨舞动,试图将它卡在船侧凹槽上,以防止它被无情的水流冲走。
然而,他的左手只是胡乱地划动两下就放弃了。
因为此时,快速下坠带来的心悸让他放弃了其他思考,塞西紧闭眼睛,身体保持着一个僵直的姿势一动不动,他所有的专注力都朝向自己紧紧扒在着船侧的手,他感受到自己的双手还没有脱力,这关乎他的性命安全————
“哦呼——”
脑海中空白了几秒后,成堆的信息向他奔涌而来。
首先他顺利地活了下来,水道已经结束了垂直的断崖似的结构,河流冲向了平缓的地域。他在闭眼中成功捡回一条命!
其次,现在回想起来,戴帽子的兽人似乎在下坠的过程中一直“哦呼哇哈”的叫着,显然他比自己要兴奋松弛多了。
“你怎么一动不动的?很刺激吧?如果你像我一样常走这条河道走,你就会爱上这种感觉的!”兽人开心地说,“布里恩的集市快要到了,别傻傻地坐着啦,我们准备出动吧!”
塞西回过神来,看向两岸的房屋。这些房子都有些破旧,临近河道的地方,霉斑攀爬在建筑低矮处。不过,他们颜色靓丽,造型也很有趣,而且都很高大。
有柠檬挞一样黄的房子,屋顶是戴着螺旋纹的淡奶色,天台上长着各色的郁金香,看上去像一块撒了彩色糖霜的小蛋糕。
还有像灯塔一样高而尖的房子,上面爬满了蔷薇藤蔓。有像花房一样透明的长房子,深蓝色的钢架包围着透明的格状玻璃,不过里面什么都看不见。
“就和人一样,不管是什么地方,给他人留下的第一印象也很重要。”青年头头是道地说。“所以,下城区的居民们就把众筹的钱花在了刀刃上,集中装饰了靠前的几栋建筑。”
“这些分别是公用烤炉房,信件塔,还有植物洗浴房。”
“不过,就和人一样,第一印象并不代表真实的内在。”小船很快就通过了口边的建筑,通向了下城区的深处。
破烂的砖头房和和帆布撑起的帐篷占大多数,下城区的房屋基本以棕红色和咖色为主,并不是故意选择,而是潮湿的天气和脏乱的环境让它们自然而然染上了泥土的颜色。
“里面的样子和做做样子的城口建筑还是挺不同的吧?”兽人继续说着,“那些五彩斑斓的只是为了迎合上城区内贵族老爷们的要求,他们不希望站在他们华丽的阳台上一眼就看到我们下城区破破烂烂的房子,所以命令我们修建几座精致又高大的建筑物遮住那些杂乱的砖屋和帐篷。“
“不过……我是觉得”塞西回应着他的话,“这里面更有生活气息,可能会比想象的有趣很多。”
“那你可说得太对啦!”兽人开心地咯咯笑,“有什么比下城区布里恩集会还要精彩呢?”
“再加上你的蛇笛舞表演,今年的集会肯定大有看头!”
船已经靠了岸,他快速从船上跳了下来,并为塞西指了路,“快去里边逛逛吧!”
塞西被兽人用尾巴直接推向了前方,他趔趄向前走了几步,回头看见戴帽子的兽人对他摆了摆手,只见兽人继续干自己手头的事情去了,并不打算继续陪他走下去。
塞西对他点了点头以示感谢。很快他被一阵悠扬的音乐吸引了。
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乐声,像是木制乐器传来的,声音像会跳舞的精灵,婉转地跳进了街巷之间。
塞西顺着这声音传来的方向闲逛。他在一只用绣着奇怪图案的毛毡挂毯作招牌的帐篷前停了下来 ,帐篷里面高大的展示柜上,有各种映着锃亮澄光的铜器:坚硬的骑士头盔,巨型奖杯,立地钟,异形古铜镜……在靠近帐篷顶的地方,还悬挂着一把锐利的大剑。
这把剑的剑柄上还刻着一位长相奇特的神和巨兽嘶吼搏斗的立体画像。塞西目不转睛地看着,不禁惊叹道,
“……这真是一把漂亮的剑。”
阳光透过帐篷顶部,将那把剑的剑身照的闪闪发光。
过了许久,他才把目光从那把剑上离开。
除了这些大件玩意,近处高低错落的架子上摆放着十分精巧的工艺品,他们最小的只有自己手指那么大,但依旧刻着精美的花纹,他们的造型夺人眼球,让塞西忍不住驻留许久。
偶尔有和他一样爱闲逛的客人踏入这间帐篷,他们用手中的一种扁平的圆形石子来兑换帐篷里那些造型奇异的铜器。
正在柜台上擦着一只旧烛台的店主透过老花镜片,看见他的帐篷里迎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
他用自己粗糙的手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好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
这位客人戴着破破烂烂的兜帽斗篷,斗篷的边缘还沾满了泥土。看上去像是这儿街头常见的乞丐的一员。不过,帽檐之下,露出的一双雾蓝色的眼睛倒是有一种神秘的魅力,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先生,有什么需要吗?”
个子有些矮小的老人从柜台的高脚凳上颤颤巍巍地走下来。这下他看到了挂在对方脖子上的蛇。
“这是什么品种?”老人好奇地伸长脖子。
“啊,我知道了,渡叶波点蛇。这是一种毒性和脾气都很大的蛇,要驯服它不容易,你是怎么做到的?”他推了推眼镜,“你一定是位蛇笛舞艺术表演家,会蛇笛舞表演的都有种神秘的驯蛇能力,那么你需不需要为你的小蛇寻找新的罐子住所呢?”
“或者,来一张新毯子怎么样,让你表演摊前的人气旺上加旺。”
“可是,我……”塞西面露难色,“我没有那种圆形的石子。”
“你说的是,没有钱币?”店主流露出了遗憾的神情。也对,像这种穿着破破烂烂的人,往往兜里没几个钱,但他以为他的货物价格足够实惠,对方不至于连这点钱都没有。
“那么你是新来的流民吗?”店主叹了口气,“去里边走走吧,说不定能找到歇歇脚的暂居地。你得早点做打算啊。雨之季节快到了,到时候这里会下很久的暴雨,在那之前,你要快点找到落脚地才好。”
塞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走出这只帐篷,顺着笛声向错落的帐篷和砖屋里的深处走去。
有几位矮人正在卖一些看上去稀奇古怪的东西,奇形怪状的各种门把手啦,不同款式的替补茶盖啦,还有一些用来缝补帐篷漏缝的小型编织品。
长着大尾巴的兽人正在兜售药草味的糖果,花瓣和藤蔓编织而成的裹尾巴的装饰品,新鲜果汁制作而成的带香气的颜料。
红色,蓝色,绿色的织物挂在帐坊间,有画着神秘图案的毯子横铺在路边,上面摆满了搪瓷,玻璃或者是藤制的小瓶子,标签上的文字也让塞西感到十分困惑。
“五分熟的灵魂”,“超时的愤怒。”“35度的自作多情”……
他还在认真阅读这些标签的时候,一阵咯拉咯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原来是有一群兔子开着一辆用几辆推车改造的长型游车,正在街道间为晚上的巡游表演作宣传。而之前他听见的那道笛声也正是从这辆改装花车上传出来的。
笛声中窜来窜去的音符在这些帐篷间流动,可是塞西并没有因为这轻扬的乐声而感到多少欢快。
他想起刚刚那位店主所说的话,在暴雨季来临之前他一定要找到落脚的地方。
他走了很久的一段路,周围的帐篷渐渐变得稀少。
这时候,他闻到了一股颇有些难闻的气味,他有些不愿意靠近地停下脚步,拢了拢兜帽,小心地询问周围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但是他们的神色却有些奇怪,似乎不愿意告诉塞西缘由。
过了一会,有人支支吾吾地回答道,“那儿从前是巨人的房子。”
“现在呢?”塞西有些在意地问道。
“现在是装着巨人尸体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