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之忘魔羡道 第93章 虚空3

又一阵微凉的风起，吹起二人的发丝，吹动衣袍摇曳，婴孩们随着风动化在了空气中，残留的轮廓影子像风中的流沙一样，在升起的霞光之下闪动着星星点点的微光，在两人身边盘旋了一阵，纷纷扬扬地升上半空消散了无踪。

怀抱中原本沉甸甸的感觉蓦然丧失，一瞬之间，魏无羡瞧见蓝忘机望向空中的眼里有一闪即逝的水光，于是轻轻靠近他身边，从已经瘪下去的襁褓下面握住他的手。原来晚间里这些婴孩不是熟睡，而是生命力逐渐流逝，再也没有醒来的可能。

乘风转过身，见他二人肃立在甬道上仰头向天，小脸上显露出一副老持沉重的神情，也不再催促，只是站在几步之外，不发一言地等待。

蓝忘机垂下头，默默不语地将当做襁褓的衣服抖开，折叠起来，放进乾坤袋中。魏无羡静静看着他做完这一切，见他抬眸看向自己，遂微微一笑，道：“咱们走吧。”蓝忘机抬眸的一瞬，那些柔软如水一样化在了他清冷的脸上，他只略一点头，与魏无羡并肩向着渐渐明朗的霞光走去。

眼前的甬道看起来似乎一直通到天边，乘风仍然挺直了身板在前头带路，几人的脚步声如同在空旷的山洞里回荡，跟这古木环伺的石板路极不相称。魏无羡有几次脚步故意滞了一刹那，却仍听见延续不断的脚步声响，而自己走错的脚步声却丝毫听不见。“奇怪！”他摸了摸鼻子，暗自思量，又赶紧跟了上去。

当魏无羡一边皱眉思索，一边看着前路以为还要走上一阵的时候，却未有任何征兆，眼前霎时就改天换地，他们三人瞬间就置身于熙攘的街道之上。蓝忘机拉住了魏无羡的衣袖，两人一同回首，却见身后就是昨夜他们进入的院门，乘风人不回头，堪堪一袖拂过，两扇黑漆门扉悄无声息地合上。

天光尚未半明，昨夜里还寂静无人的街道上，早已经是人满为患，各色衣着打扮的男女老少，都在往一个方向涌去，人人脸上神情各异，但都蕴含着些期许的意味。一大家子走在一起，孩子们叽叽呱呱地说着话，身旁母亲父亲低声回应着，精神抖擞的老伯听到什么好笑的言语，爽朗的大笑。四五个青年男子跟在几名二八年华的少女身后，极力探头想听清她们咬耳朵的私房话，却又不敢靠得太近。一个少女回头说了句什么，又娇羞地回过头去，另外几个少女同时掩面窃笑，有个后生的脸上顿时飞起了红云。

“咱们好久都没有见过如此淳朴又无虑的民风了。”魏无羡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瞧着满街步履匆匆却又显悠然的人群，笑道，“上一次，还是去彩衣镇除祟吧。”他转头望着蓝忘机的侧颜，又笑着扯了扯他的衣袖，“不知道那个送我枇杷的姐姐，现在是不是也有了娃娃。”

蓝忘机的脚步略有一顿，在最后的夜色里越发显得雪白的脸悄然转过来盯着魏无羡看了一下，又回过头去，只一瞬间魏无羡还是在他冰雕一般的脸上看到一丝游移，于是凑过去问道：“怎么了，含光君？你是想喝这陈年的老醋吗？”蓝忘机答道：“并无。”

“那你是什么意思？”魏无羡牵起嘴角笑道，“难道是想吃枇杷？现在后悔当初不要我的枇杷了？”

“嗯。”蓝忘机短促地应了一声。

魏无羡没料到蓝忘机会回应得这么直率，倒是楞了一下，然后噗嗤一笑，“可惜已经过了枇杷的季节，要等明年啦。”

蓝忘机幽幽地望了过来，又默然转头回去，低声说：“跟上。”

眼见前方人流越来越密集，乘风走得愈发急促，然而不知道他用了什么身法，在拥挤的路人摩肩接踵之中，竟然次次都从不可思议的缝隙里穿过，他礼服繁复又步履如风，却未曾带起路人的衣角。

“乘风这孩子，功夫好深啊！”魏无羡跟在蓝忘机身边，两个人提足了气毫不分神，也只是勉强跟得上乘风的速度，同时不惊扰路人。就算在这里两人不能使用灵力而乘风可以，以他十来岁的年纪来说，也足以比肩一流的修士了。

“不似中原修仙之途。”蓝忘机点头认可道，“年纪虽小，高深莫测。”魏无羡绝少听到蓝忘机这么心悦诚服地赞许他人，因他一贯话少，而自己当年又极为跳脱自负，两个人几乎不曾有过静下心来谈天论地的时候。重生之后，在一起的时间恨不得都用蜜糖泡开了，化成水喝下去，又兼自己身体异常，蓝忘机就更少谈论修为了。魏无羡想到往事今日对比强烈，不由嘴角带笑，假意喟叹道： “唉，从未听过含光君如此赞许别人，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

蓝忘机对魏无羡说的话一向很认真，听他这么感慨，便回答道：“说过。”

魏无羡好奇心起，笑着问道：“喔？？奇了，你什么时候说过的？说谁？”两人嘴上你来我去，却也丝毫没有落下身法，始终跟在乘风身后五步之远，在人群之中如蝴蝶穿花，白衣飘飘若仙，人又俊美潇洒，煞是好看，但动作实在太过迅速，路人过而惊觉之时，几人已经远去了。

“说你。对兄长。”蓝忘机似是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答道。魏无羡冷不防地又被灌了一碗蜜糖水，恰到好处的温热从咽喉一直暖到丹田，舌根底下涌出几缕甜丝丝的津液，莫名欢喜，却笑着摇头，轻轻叹道：“蓝湛……你这个人哪……”

下面的情话来不及出口便被咽了下去，魏无羡瞪大了眼睛，望着前方陡然开阔的广场和广场中央一个巨大的圆球。他们一路过来的街道通向尽头的广场，而放眼四周看到共有八条街道的出口，均通向这块广场，广场中间赫然滚动着一个直径约十丈的圆球，而且这圆球竟然是悬空的，离地至少一丈，因此魏无羡才一眼看得到其他几条街道的出口。

说这圆球是滚动的，是因为它虽缓慢但却不停地变换着黑白灰的色彩，让人看到它滚动的轨迹，它并未发光，在晨曦即将升起的黑暗里却给人一种夺人心魄的吸引力，人人眼睛都注目其上，不愿离开。蓝忘机环视一遍四周，与魏无羡交换了一下震惊的眼神，跟随乘风往圆球底下走去。从各条街道涌出来的人们，都自觉地聚集在广场上，挤挤攘攘地围绕着圆球站立仰望，却没有一人站在圆球底下的位置。

魏无羡抬眼细看，这个异常庞大的圆球，非金非木，不知是什么做成，表面不是光滑的质地，而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凑近了才看清，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这圆球竟然是从内至外不断喷涌着的黑白灰色气体形成，却连一缕气体都不曾向外散逸，不知被什么牢牢地吸附成了这圆球。

等到看清这圆球的滚动轨迹，认出表面不同颜色的气体组成的图案，魏无羡张开了嘴，将一声轻呼吐了出来：“太极球？！”蓝忘机在旁边“嗯”了一声。他们此刻已经站立在圆球的底部，两人仰头看着顶上不断滚动的巨大“气球”，黑色白色的气体之间并非泾渭分明，有一部分灰色连接着黑白二色，陡然看到这气球时，除了天色还不够明亮之外，这灰色部分阻碍了判断，是以二人并没有立即看出来是什么。

八条从不同方向汇集的道路，与广场中间的巨大太极“气球”……魏无羡心头一震，转过身子，衣袍掀起一阵风，已经跃到外圈，抬头望向天边初露的白线，找到即将隐没在朝霞中的太白金星，认准方位，再回头细看，方印证了心中所想。

他几步快速回到蓝忘机身边，凑到他耳边悄声说道：“是八卦阵。整个城就是一个巨大的八卦阵，八条街道隔开的八片民居，看起来像普通民房，其实是八个方位的阵眼。城主的宅邸，就处在乾向的阵眼中心。”

蓝忘机垂下眼睫，静静听完，魏无羡又道：“只是不知道，什么样的东西，需要这样大的阵来镇压。”他声音压得很低，乘风站在他们身前虽然不远，但周围人群都跟过节一样，眼睛亮亮地望着半空中的太极球，四下交谈说话，十分嘈杂，料想他也听不到。

仿佛受到震动，蓝忘机探手取出鲲环，其上原本淡淡的光晕却在取出的刹那化为耀眼的七彩亮光，从蓝忘机的手中映射出一道彩虹般的光晕，两人同时睁大了眼睛。乘风感受到异样，转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只在鲲环上停留了一瞬，又转回头去，仿佛看到一件平淡无奇的普通物件。

“灵山？”蓝忘机沉吟道，眼里满是狐疑之色，不敢相信灵山竟然会在此地。魏无羡哑然失笑：这城方圆二三十里，城外二三十里，一马平川，哪里有山？别说“直上云霄的昆仑虚”，就连放眼百里过去，除了费家村外低矮的土丘注注水，勉强称作“山”，进入这结界里来，就没有见过可以称作“山”的地方。

“如果不是周璨骗了我们，就是这里的古怪，超出我们的想象。”魏无羡环顾四周几圈，没有发现城主的踪迹，心想乘风说城主在等我们，应该就是这里了，瞧这太极球的阵势，直觉尚未露面的城主会以一种惊人的方式出现。

“乘风公子，请问城主在哪里？”魏无羡走近低眉垂眼、静立在太极球下方的乘风，故意问他。

“公子都想到了，何必问我。”乘风眼皮未抬，面容静若止水，肃穆得像一座缩小的雕像，魏无羡这才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乘风，眉飞入鬓，眼睫如扇，挺鼻薄唇，轮廓尚未长开，已经看得出秀逸非凡，再隔几年必定是个美男子。

“我哪里想到了？小公子莫不是取笑我？”魏无羡笑道，此时也无事，等着也是等着，不如说说话来解闷。

乘风索性连嘴也闭上了，压根就不想理会魏无羡，他这一闭嘴不动，仿佛跟生了颗钉子似的立在地上，与身上的礼服好像合为了一体，完全看不出是个活人。

魏无羡忽然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回头去拉蓝忘机，笑道：“蓝湛，快看！你小时候是不是就这个样子？”

蓝忘机已经一眼瞄过，眉间轻轻一抽，转过头去也不理他，除了眼睛睁着，那神情与乘风更无二致。魏无羡以手掩口，左看看，右看看，笑得不亦乐乎，忽然听到欢呼声群起，这阵欢呼声从一开始的一面人群，霎时之间就蔓延到整个广场，都是如雷的欢呼。

几乎与此同时，东面的空中，第一缕金红的晨光冲破最后的夜色，径直照射到太极球上，原本不停滚动的巨大“气球”立即停住，只仍旧不断从内至外喷涌气体，维持着它太极阴阳的表面图案。但魏无羡发现，有一丝丝不明显的颜色变化自“气球”被照射的那面开始，气体渐渐变得带了点点金色，但若不细看便不易发现。

乘风自听到欢呼声的那一刻睁眼向东，双眸炯炯，被晨光映得金红，脸上绽开奇异的微笑，双手向前平举交握，躬身行了一个大礼，且持续着这姿势不再起身，像是在恭迎着什么。

周围的欢呼声逐渐平息，衣服悉悉索索的声音渐起，魏无羡放眼四望，见到满广场上黑压压的人们，无论老少，都面向东方行着大礼。就连垂髫的小儿，也在长辈的悄声指导下，似模似样地摆着姿势。

他与蓝忘机属于域外之人，并无人要求他们也跟着行礼，在茫茫一大片躬身行礼的人群里鹤立鸡群，只需一眼就看到东方持续加亮的晨光里，一个黑影正迅疾如电般地往广场飞来。

转瞬之际，那个黑影已经飞到距此不足十丈，而它后面，如密集的流星雨被飓风裹挟而来，无数颗闪亮的星星划出漫天金色的轨迹，在此时尚带着薄薄暮蓝色的天空里闪烁灼耀，像灯节里燃放的漫天焰火，却并不会瞬间消散，而是越来越簪星曳月地簇拥着中间的那个黑影。

“是城主。”蓝忘机目力绝佳，已经瞧清楚那黑影的面目，话音刚落，魏无羡也认出来了，目光一转，盯住城主的双手说道：“他手里抱着的是……”

城主一身浅青色宽袍大袖，在半空的风中飒飒翻飞，飘然如仙，双手在身前郑重地捧着一个金色的包袱，眨眼已经飞到广场上空，这时他们才看清，那些流星一样的光芒，就是从他手中的包袱里发射出来的。城主悬停在离地十来丈高的空中，流星连成的金色星光的焰火，在人们头顶组成铺满整个广场的星海，像一张厚厚的发着光却又透明的飞毯，将硕大的太极球托在半空。

霎时间，黑白灰三色的太极球上，那些喷涌的气体被金色的星海染上了但淡淡的金色，颜色越来越浓，以至于它的太极图案都变成了由不同深浅的金色气体所组成，美妙又绚烂。

广场上行礼的人们不知何时已经直起身子，仰头看着这神奇的一幕，人人脸上带着梦幻的神情，又是期待又是满足。

城主手里的包袱陡然自行从他手中飞起，朝已经变成金色的太极球飞去，瞬间没入其中，广场上空响起钟磬的乐鸣声，悠然如仙乐盘旋，漫天的星海随着音律闪烁不定，那巨大的金色太极气球渐渐缩小，一曲完毕，余音袅袅中，太极球已经缩小不见，它原来的位置只余下一个身着白色纱衣、长发披散的小女孩儿。

城主在半空中对着这小女孩行了一个大礼，此时晶光闪闪的星海，慢慢潮水一样朝她汇聚，在她脚下聚拢成流动的闪烁飘带，将她稳稳地托起来，慢慢地自半空往下降落。小女孩脚刚落地，像是踩到石子脚板发痒，嘻嘻笑了一笑，笑声未落，环绕着她的星光飘带轰然往空中飞散，很快化作漫天的星斗消散在空中，与此同时，一轮通红的圆日刚刚跳出地平线。

方才人们凝视着空中的奇景，无人发声，万籁俱寂，此刻人群中却立即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人们大声呼喊着：“恭迎圣女降临！”声音此起彼伏、延绵不绝，从广场的一头一直响彻到另一头，又反复一遍，一遍又一遍。

那小女孩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好奇地东张西望，面目极为美丽，一双大大的眼眸像方才的星海，闪着金色的光芒，依稀可见昨夜七个女婴的模样，只是看起来至少有一岁，已经能够自行站立不倒，她伸手揉揉眼睛，笑嘻嘻地朝着面前一个阿婆，伸出双臂，摇摇晃晃地走去。

魏无羡这才发现，小女孩面前的人群之前，有七八名女子始终没有随着人群欢呼，而是一直用尊崇的目光注视着小女孩，脸颊又微微带笑，显得十分慈爱。为首一个头发花白的阿婆，半蹲在地上，慈眉善目地朝着小女孩——小圣女微笑，敞开怀抱迎接着她。

小圣女走得不算很慢，用学步小儿的蹒跚步履，光着小脚丫在石板路上跌跌撞撞，却顽强地走完这段不算短的距离，一头扎进阿婆的怀里。此时城主从空中冉冉降落下来，对魏无羡蓝忘机微微点头致意之后，便对乘风说道：“今日就由你恭送圣女回府吧。”

乘风一改之前木然冷漠的神情，脸上神采奕奕，双目闪闪发亮，掩不住嘴角的笑容，显然觉得这是一项相当有脸面的任务，躬身对城主行了一礼之后，昂首挺胸地往那几位女子身后走去。围在旁边的人群让出了一个通道，她们身后一顶金银错色的辇轿显露出来。

蓝忘机目光凝重，忍不住朝小圣女走了两步，又在她回过头时与她四目相对，小圣女无暇纯真的这一眼让他生生停住了脚步。抱着小圣女的阿婆笑着抬起头，一眼看到肃立在前的蓝忘机，猝然瞪大了眼睛，满脸的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面色里震惊、伤痛、绝望、欣慰糅杂在一起，让看起来更老了十岁，她发白的嘴唇哆嗦了好几下，终于喊出了一个名字。

没有看错，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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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虚空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