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蓝听前闻言,身体一震。却没有说话。
魏无羡知道他已经恢复记忆,多半已经猜出了事情的结果,但又怕真如他所想那般,所以不敢开口。
魏无羡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一个少年的声音,“蓝暮,你怎么在这儿?你没事吧!”
魏无羡闻声看去,就见一个相貌十分俊秀的少年,身着黑色的直襟长袍,腰间束着一条红色宽边锦带,乌发用一根红丝带随意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额前有几缕发丝被风吹散,和那红丝带交织在一起飞舞着,显得颇为轻盈。
叶亭疎走到蓝听前身旁,面色戒备地打量着对面的两个人,在看到一位白衣男子的穿着打扮与相貌后,心下了然,随即放下戒备,对蓝听前道:“你遇到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蓝听前不语,就只是定定地站着,一双漂亮的眸子中染满了凄伤。
叶亭疎看向对面的两人,刚想向对方询问情况,就见对面的黑衣男子示意他不要说话。他也将自己要脱口而出的话憋了回去。
那黑衣男子开口问道:“听前,你要不要去见你师父。”
蓝听前闻言,果真看着魏无羡,“师父……在哪?”
见他神色中一闪而逝的欢喜,魏无羡心中更是难过。随即道:“你随我来,我带你去见你师父。”
见蓝听前好似不确信,复问:“当真?”
见他神色中的希翼,魏无羡道:“不骗你。”
蓝听前遂收起剑,稳了稳身子。叶亭疎见状下意识地要去扶他,谁知却被他避开。叶亭疎暗叹他傻。
薛洋消失之后,白雾流动的速度变快,似乎有些稀薄了,视物也不是那么困难了。
魏无羡回头,对温宁所在的方向吹了一声哨子。温宁闻声退走,身影在白雾中消失无踪。
链锁拖地之声逐渐远去,蓝忘机看了看他,收剑回鞘,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平静地道:“走吧。”
在魏无羡的带领下,几人朝义庄走去,临到义庄时,蓝听前许是有些紧张,魏无羡明显听到身后之人的呼吸有些急促。
进了义庄,魏无羡就见义庄的大堂内,宋岚就站在晓星尘躺的那具棺材旁,正低头望着里面。
诸名世家子弟都站在外面拔出了剑,挤成一团,堆在一旁,警惕地盯着这具凶尸。
世家弟子见魏无羡和蓝忘机回来,都纷纷围了上去。
蓝思追看到魏无羡身后所跟之人后,欣喜地围在周围,“莫前辈,你将听前和亭疎寻到了。”
魏无羡点了点头,随即对蓝听前道:“你师父就在那里。”
魏无羡无法描述蓝听前走到棺材旁边时的神情,只知道在他看到棺材里的人时,身形有些不稳,手中紧紧握着一个白色的物件,青筋外露;几次想要开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随即重重地跪在了棺材旁,身姿笔直。
魏无羡知道,他手中握着的是霜华的剑穗。
看着棺材旁一黑一白的两个人,魏无羡向蓝忘机道:“那个黑衣道长是宋岚,宋子琛道长。”
随即又道:“听前……是晓星尘道长的徒弟。”
魏无羡将蓝忘机手中的霜华接过来,走到二人身边,“这是晓星尘道长的霜华。”
跪在地上的少年依旧没有动,置若罔闻。
宋岚接过霜华,看着他,又看向地上跪姿极正的少年。
他神智既已恢复,瞳仁也落了下来,眼眶中是一对清明的黑眼睛。
这双本是晓星尘的眼睛里,满是无可言述的悲伤。
沉默片刻,魏无羡拿出两只一样瘦小的锁灵囊,递给他,“晓星尘道长,和阿箐。”
两团虚弱的魂魄,各自蜷缩在一只锁灵囊里,仿佛稍微用力地撞一撞,就会撞散在袋子里。
宋岚双手微微发抖,接了过来,将他们托在手掌心上。
那少年也好似回神一般,抬头看着宋岚手中的锁灵囊,神情满是凄悲与哀伤,口中喃喃道:“师父……阿菁姐姐。”
这两个称呼,魏无羡曾在共情中听他喊过数遍,如今听来,却这般苦涩刺耳。
宋岚看着那少年,有些不可置信,随即抽出拂雪,在地上写了两个字:“青青。”
魏无羡看着地上的两个字,有些吃惊,“你知道这孩子?”
宋岚点了点头,随即从怀中拿出一个黑色的物件,递给蓝听前。
魏无羡定睛一看,惊了,这是一个驱邪盘!
这个驱邪盘做工严整,内刻纹路复杂精密,可惜盘上的符纹未刻完整,是个半成品。若能能成功,怕是以温宁那种品阶的凶尸碰上了,都够呛。
魏无羡生前有过做驱邪盘的想法,只可惜还未着手做,就被人端了老巢。可是放眼望去,除了他夷陵老祖,这仙门百家能做出这东西的人,他还真找不出。
蓝听前接过驱邪盘,看着宋岚。
宋岚写道:“我与星尘,初见你时,你所佩之物。”
大抵是他父母丢弃他时,留给他的。但是他的父母绝非普通人。
宋岚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看着这个怔怔地跪在棺材旁边的少年,伸出手,末了,还是垂下手,写道:“逝者已矣,生者尚在,星尘所愿,你此生顺安。”
蓝听前见状又将手中的剑穗紧握几分。
魏无羡和宋岚走出了大堂,魏无羡道:“宋道长,晓星尘道长的尸体,你打算怎么办?”
宋岚写道:“尸体火化。魂魄安养。”
魏无羡又道:“今后你打算如何?”
宋岚写道:“负霜华,行世路。一同星尘,除魔歼邪。”
顿了顿,又写道:“待他醒来,说对不起,错不在你。”
这是他生前没能对晓星尘说出来的话。
这时蓝思追突然道:“那听前怎么办?他还在晓星尘道长的棺材前守着啊!”
魏无羡闻言也叹了口气,看那个孩子的样子,是准备跪上个十几年啊!而且那孩子脸色极差,一定有郁气淤塞在胸,可眼下他不理会旁人,也不让旁人触碰,这就很难办了!
魏无羡还在想着,就见一个清举的少年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大堂。
叶亭疎走到蓝听前身边,蹲下,“蓝暮,别跪了,你再跪他也看不到,快起来。”
语罢,伸手想去扶他,又被他避开。
叶亭疎也不恼,言语讥讽,“你看看你这狼狈的样子,他若是能看到,也是徒增心烦。”
蓝听前闻言,冷厉地看了他一眼,“走开。”
叶亭疎突然笑了,站起身,手中逐渐凝出灵力。
蓝听前见状沉声道:“你要作何?”
叶亭疎轻笑道:“当然是烧了他,省得你不人不鬼的跪在这里,惹他心烦。”
蓝听前急了,“你敢!”
叶亭疎挑了挑眉,“你看我敢不敢?”
众人在外面看着,蓝景仪忍不住了,想要进去阻止叶亭疎的“暴行”,却被这位莫前辈一把拦住。
只见这位莫前辈指着屋内甚是嚣张的人,颇为好奇地问道:“思追,这孩子是谁?”
蓝听前见他无收手之势,急怒攻心,猛地站起身,拔出陌欢剑,心头激荡,竟然真的吐了一口血出来。
叶亭疎见状立刻扶住他,在他胸口几处穴道上拍过,“好了,淤血吐出来了,不用感谢我!”
魏无羡在外面看着,忍不住感叹,这孩子,还真是简单粗暴啊!
随即对蓝忘机道:“含光君,如果我当年这么对你,是不是就省事了许多?”
蓝忘机看着他,未语。
见对方依旧看着自己,叶亭疎不自然的摸了摸耳根,“好吧!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师父出言不逊,可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相信你师父一定能原谅我的。”
语罢从怀中拿出一个红色的香囊,香囊上绣着一只麒麟,绣工精致不俗。这是他母亲为他缝制的。
叶亭疎将这个香囊塞给蓝听前,面色略显不自然,“这里面装着一个避毒养元的药珠,我适才发现你有中毒的迹象,毒虽已解,但仍有残毒,带着它,对你的身体百益而无一害。”
叶亭疎扶着蓝听前站稳,随即松手,转身准备出去。
忽然,他听到背后传来蓝听前略哑的声音,“叶初,你有时候……真的很讨厌。”
这是蓝听前第一次唤他的名字。
叶亭疎顿了顿,回头看去,却发现那个雅正端方的少年,白皙如玉的脸上,竟挂着的泪!
义城的妖雾逐渐散去,已能粗略看清长街和岔路。
将晓星尘的尸身火化后,蓝忘机和魏无羡带着一群小辈走出这座荒凉的鬼城。宋岚在城门口与他们就此别过。
他还是那一身漆黑的道袍,孑然一身,背着两把剑,霜华和拂雪。带着两只魂,晓星尘和阿箐,走上了另一条路。
蓝思追看着他的背影出神了一会儿,“‘明月清风晓星尘,傲雪凌霜宋子琛’……不知他们二位,还有没有再聚首之日。”
蓝景仪道:“这下你总该跟我们讲,到底共情的时候看到什么了吧?那个人怎么会是薛洋?他为什么要冒充晓星尘道长?还有听前……他怎会是晓星尘道长的徒弟?”
又有世家弟子道:“还有还有,刚才那个是鬼将军吗?鬼将军现在到哪里去啦?怎么没见到他了?他还在义城里吗?怎么会突然出现?”
魏无羡选择忽视了第二个问题,看着走在后面的蓝听前,心道,也该让他知道事情的真相了,随即道:“这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一路走下来,他讲完之后,身旁已是一片愁云惨淡,再没有一个人记得鬼将军了。
蓝景仪第一个哭了起来,“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那名窥看门缝时赞美过阿箐的少年捶胸顿足,“阿箐姑娘,阿箐姑娘啊!”
金凌大怒:“那个薛洋,人渣!渣滓!真该被凌迟!怎么会让他逃掉!”
一些世家弟子也纷纷附和,“对啊!这种祸害怎么能逃了,必须要找到他,除之而后快。”
蓝思追的眼眶也红了。
魏无羡看着蓝听前,他此刻正沉默地听着众人或感叹或咒骂的话语,脸色惨白,握剑的手,青筋外露。
不知为何,魏无羡莫名有些心疼。
魏无羡看着神色一派平静的蓝忘机,问道:“听前,这些年一直都养在泽芜君身边吗?”
蓝忘机微微颔首。
魏无羡又问道:“那……泽芜君待他如何?”
魏无羡知蓝曦臣待人温和有礼,绝不会苛待任何一个人,可他还是想从蓝湛口中确定一下。
蓝忘机闻言道:“视若亲子。”
语罢,看着魏无羡道:“为何问这?”
魏无羡道:“这孩子以前很爱笑的。”
蓝忘机未语。
难怪他问灵手法不差,却依旧苦求而不得结果,他所寻之人魂魄已碎,灵识已毁,又怎能出现在他面前!
不消一会儿,魏无羡等这群小辈都哭的差不多了,才道:“你们是怎么来到义城的。”
蓝景仪道:“我们是被一个猎户指路,才去了义城的。”
这时众人碰巧路过了那个村子,蓝景仪顺手指着,“你看,就是这户人家。”
这时一个村民背着土弓走了过来,神情不善,“你们这些人,在我家门口站着干嘛?”
在与那个村民交谈后,一群少年面面相觑。
魏无羡道:“还不明白吗?那个猎户,根本不是这里的村民,是有人假扮的。就是为了引你们进义城。”
金凌道:“那……那个猎户是不是就是一路杀猫,抛猫尸的人。”
魏无羡道:“八|九不离十。”
金凌思索一会,突然指着叶亭疎道:“叶亭疎,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看出了那个猎户不对劲。”
叶亭疎本来在后面走得好好的,忽然被金凌指名道姓,见他们都看着自己,叶亭疎立刻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哪有啊!我不也是才知道吗?再说了,如果我知道他不对劲,还会和你们一起进义城吗?千万不要想多啦!”
见他们似信非信的神情,魏无羡笑道:“蓝湛,你觉得叶亭疎这孩子怎么样?”
蓝忘机神色淡然道:“不知。”
魏无羡摸了摸鼻子,不再说话。
蓝忘机和魏无羡带着一群小辈行了一阵,临近天黑之时,赶到了一座城里。
城中灯火通明,人声喧闹。
这才是活人居住的地方。
众人进了一家客栈,因着长幼分席,魏无羡和蓝忘机在店小二的指引下,上了二楼。而叶亭疎和蓝听前他们则在一楼用饭。
叶亭疎照例和蓝听前他们坐一桌用饭,金凌也和他们坐在一处,不大的桌子围着五个人,看着竟有些好笑。
许是觉得有些拥挤,蓝景仪不满了,“金凌,你不是不想和我们一桌吗?快去和其他弟子同桌吃饭吧!省得我们吃个饭,还擦肩磨肘的。”
金凌反驳,“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想同你们一桌吃饭?再说了,凭什么是我走,为什么不是他走?”
见金凌指着自己,叶亭疎立刻道:“我从最开始就同他们三个人一桌,我可是老成员了,要走也是你个新来的走!”
见他们二人互不退让,蓝思追道:“好了,你们若觉得太过拥挤,那我和思正他们一桌便好了,刚好他们那桌就两个人。”
蓝景仪无奈道:“这个桌子上是有什么香饽饽吗?唉!算了,思追,你也别走了,挤着就挤着吧!”
蓝思追闻言也不走了。
一顿饭前半场吃的倒也算安稳。
吃饭的时候,叶亭疎突然说:“蓝暮,你怎么多半夹些辣菜啊!你应该多吃一些清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