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的父母……”
“……不在了。”陵光转过身说:“多谢你相助,这些银子给你,明日我们就各走各路吧。”
无虑看着这满满一袋钱,连忙拒绝:“不不,是仙君于我有恩,我怎么好再收您的钱。”
“不必客气。”她指尖一勾,无虑腰间一沉,钱袋已经挂在了他腰带上。
第二日,陵光与孩子都消失不见,像是一缕清风飘走了一般。
无虑与惊奇的农家夫妇道别,一个人选择回到老家。只不过他目前距离老家路途遥远,又不像那些仙人一般会御器飞行,于是他藏好银子,买了一匹驴,开始漫漫归乡之路。他一个外乡人,人生地不熟,碰到了多少磨难自然是不必说,一次还差点被人牙子卖去做苦力,而那次他的疯症再度发作,清醒过来时,只见地上躺着手足不全的三具尸体,而自己亦是遍体鳞伤,手上还提着一把柴刀。
即便那魔修死了之后,这噩梦还是没有放过他,无虑惨叫一声,踉跄奔逃到溪水边,瞧见自己血淋淋的面容顿时大哭起来。
如此不人不鬼的一副样子,再活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还会杀多少人,这次杀的虽然是恶人,可下次若杀了好人又怎么办?自己亲友死尽,思来想去都没有出路,无虑将柴刀横在脖子边,就想这么一了百了。
下一瞬柴刀落地,仙人再度出现在他面前。
她慢慢走近,孩子趴在她胸前,紧紧攥着她的头发,陵光轻轻道:“又是你啊。”
这三个字里带着一点无奈,一点莫名的温情,与那双黑如点漆的眸子对上,无虑却又一种想要大哭的冲动,他再度嚎啕大哭起来,也顾不得狼狈了,期间陵光就一直蹲在他面前,或许是抱着一个孩子,这姿势太别扭的缘故,她索性直接坐在了地上等他哭完。
无虑哭够了,哭累了,抬起一双核桃般红肿的眼却见她一副懒散随意的姿态,有些发愣,孩子在她怀里咯咯笑了起来,她道:“好了吗?”
无虑这才意识到自己全身是血,恐怕气味不好闻。陵光指尖一点,这次她用了个清净诀,将他全身的血渍全部清除干净了,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下摆,对他道:“走吧。”
无虑呆呆地跟着她,全然想不起应该问一问她要带自己去哪里,只听一声响指,林子中响起一连串哒哒轻响,一头毛驴极其欢快地向他们俩跑来,原来是先前他买下的那头,在他被人牙子骗走之前,这头毛驴应该在客栈的后院。
难道、难道——
毛驴极其通灵性地绕着陵光打转,极其难听地叫唤起来,孩子被这叫声吓到,再度大哭起来,陵光点了点毛驴的鼻子,轻声道:“安静。”
毛驴果然不叫唤了,开始舔她的手掌,完全忽视了他这个主人。
陵光走到城中最好的客栈前,银子一拿出来,小二就立马换上一副笑脸,乐呵呵地替她牵驴引路,她指着后头傻愣愣的无虑对小二说:“给他一间最好的客房,让他沐浴更衣。”
小二有些不屑地瞥了眼看起来穷酸普通到与这豪华的客栈格格不入的男人,小声嘟囔道:“还真是好命。”
无虑终于回过神来,有些慌张地看向陵光,后者淡淡道:“泡个澡,换一身衣服,好好睡一觉。去吧。”
他不敢多问,只能老实地按照她的话去做了。
这客栈里用的都是好货,无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如此享受,房内放着时新的鲜花,床上垫着鹅绒软被,被套也是丝绸的,躺着在香气环绕的床上,他有种仍在做梦的感觉。
欣喜之余,他又想起那日陵光的不告而别,猜想只怕自己第二日一起来,这仙人又会如幻影一般瞬间消失,不自觉地忧愁起来,就这么一会儿开心一会儿难过,糊糊涂涂地睡了过去。
早上梳洗后下楼,刚走到一半,他又怔住了。原来陵光非但没走,还坐在大堂里,她点了一桌子早餐,正在用餐。
无虑走进才发现她面前只有一个小碗,里面是还没吃完的半碗米汤,对面空无一人的座位上却整齐摆放着一副碗筷,看见他的时候她自然道:“睡的怎么样?”
“很、很好。”无虑有些不敢看她,陵光也不在意,只说:“那你吃饭吧。”
“仙君不吃么?”
“我辟谷,这都是给你点的。”
“这、这么多!”无虑看着这满满一桌,样式精致的点心,顿感压力极大。
“不必勉强。”陵光道。
“是。”
她虽然这么说,可无虑家境一般,自小省吃俭用惯了,他先把那些不好打包的食物吃了,想着剩下那些糕点包子吃不完还可以打包,期间陵光一直坐在窗户边,不是发呆就是逗孩子。这孩子极其喜欢抓她的头发,不是死命拉拽就是拿着头发往嘴巴里塞,陵光与他角力了好几次,人小鬼大,若是一拽他手中的东西他就哇哇大哭,说是哭,实际上就是干打雷不下雨,纯纯干嚎,似是吃准了陵光害怕他哭。
陵光与他争了几次就不争了,只是眉心抽动,有些不忍看见自己的头发上沾满了口水。
一边的无虑拿起桌子上的一个捏成兔子摸样的包子在孩子面前晃了晃,那小孩立马松了口,伸出一双细嫩的手抓来抓去。
见陵光有些惊奇,无虑道:“小孩子就是这样,找个东西逗一逗他就不闹了。”陵光低下头,若有所思,无虑的视线在她被阳光照射下,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掠过,谨慎道:“仙君怎么也来了这里。”
陵光说:“我抱着这孩子一路走来,都没找到一户满意的人家。”
“仙君想给他找对怎样的父母?”
陵光想也没想就道:“家境富裕,衣食无忧,最好没有其他孩子,能将他视同己出,绝不苛待。”
无虑苦笑道:“现下这年头,富裕的人家可不多,还得去那些大城镇里看看。”
“去过了,那些富庶人家基本儿女双全,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我又怎么能确定他们会不偏心呢?”
无虑又问:“现在修仙之风极盛,听说那些仙门大派也有钱,若是进了那地方,拜了个好师父,吃饱穿暖定然不愁,说不定还能位列仙班呢!”
“不!”陵光果断道:“我不想让这孩子修行。”
“这——”无虑搓了搓手,无奈道:“也是,若是想让他修仙,仙君自己就可以亲自教了。只是现下这妖魔当道的世间,若是像我们没本事,只怕也要吃苦头了。”
他回忆起自己,语气心酸,陵光看着他道:“你想修行?”
“若我有些本事,那时候父亲母亲,阿兄和妹妹,也都不会惨死了。”无虑擦了擦眼角,“现下只留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真不知道哪里才是我的容身之所。”
陵光道:“轮回苦,长生苦,各有各的苦法......”她顿了顿,道:“你若真想修行,我倒是可以指点一二。”
她竖掌制住了无虑的叩拜,“不过我时间不多,接下来我们也只能边走边学了,在这孩子找到归宿之前,你帮我打听收养孩子的消息,我教你修行功法,你帮我照料这个孩子,我替你解去身上的药毒,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
“是、是!”无虑喜不自胜,“那我该怎么称呼仙君?”
“......我姓风,这仙君二字,日后也不必再提了。你叫什么?”
无虑说:“我姓周,家中排行第二,所以他们之前一般叫我周二,风姑娘,那我就这么称呼你吧?不过,这孩子有名字么?”
陵光摇了摇头,“我不打算给他取名,这孩子的名字,就让他今后的父母取吧。”
两人一路从西面出发,途径了夷、明、华、青、朔这五大州,近乎将这五州内对应的五大仙门、五大名城都拜访遍了,陵光始终没挑到一户适合的人家。无虑虽然瞧她这愁眉不展的样子也焦急,可心底却暗暗期盼着这趟旅途能再长些。她不让自己称呼她为师父,也不喜他有时候格外恭敬的样子,两人一路行来,时日一长也各自熟悉,仿若好友一般。
这条寻亲之路虽然坎坷,可他的修行之路却顺畅。陵光以解毒之名教他药理基础,指点各类草药习性特质,让他自己熬药自己解毒,又教他如何打坐调息,引灵气入体,结丹破境,时不时还接些委托,让他亲自试炼,上阵除妖。第一次他们碰见了个偷鸡的黄鼠狼精,无虑口诀记得不熟,差点被自己点燃的火烧了屁股,眼见这黄鼠狼要跑,陵光陡然出现,只轻描淡写的一眼,这小妖便瑟缩着自发现了原形。
最后,她也只是将这小妖教训了一顿便放了,因为它虽然嘴馋偷鸡,可终究没有伤人。
而在柴家庄碰见的那只恶鬼,让无虑再度见识到了她法力通天。那恶鬼已经东躲西藏,吃了上百人的魂魄,凶悍强大,嘶嚎之时鬼气和血气压得方圆百里的人都抬不起头,喘不过气,可她就站在原地,右手抱着孩子封住了他的五感,左手轻描淡写的一压,万丈雷光瞬间出现,眨眼便将这恶鬼劈得魂飞魄散,只在地面留下数道焦黑深长的划痕。
无虑仰着头,透过他的眼,沈怀慈将那个月下的身影深深刻入眼眸,好半天都喘不过气来。
这一瞬间,天地都在她掌中。
云白色的长裙在月下飘扬,柴家庄的居民们以为神君临凡自发磕头跪拜,陵光立在高处,视若无睹。
两人这么走走停停,三个月后,总算走到了瀛洲长风城。
陵光抱着孩子坐在客栈大堂内等着无虑打听完消息回来,时间太久,她都快对这件事没什么信心了,原以为这次也是徒劳,谁料没过多久,无虑居然乐哈哈地跑回来了。
他连灌了几碗茶水,擦了擦嘴大声道:“风姑娘,你要的人家找到了!这城中有一富商之家,夫妻恩爱,只是苦于一直无所出,男方也没什么旁支,恰好就想收养一个男孩继承家业呢!我看了这户人家的宅子,很气派!”
陵光猛地站起,“是么?在哪里?!”
“我带你去!”
无虑一路小跑,将她引到一条宽敞平整的大路上,指着对面昂首挺立的那对石狮子喜道:“就是这户人家!”
沈怀慈呆在无虑的壳子里,随着他的视线向上抬头一看,如遭雷击——
只见这府邸气派雄伟,显然是大富之家,上面牌匾端端正正刻着两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字——
沈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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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梦醒(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