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不去的记忆 第15章 第14章

十四

十月的高原，秋色已浓。道路两旁参天的杨树，泛着黄灿灿的色泽。收割后的田野里，残留着高低不平的麦茬。村庄屋顶的烟囱上，冒着袅袅炊烟，偶尔发出的鸡鸣犬吠声，为高原带来勃勃生机。

车在去往县城的路上快速行驶着，路两旁的树木被一排排甩在身后，车厢上发出一阵阵嘻嘻笑闹的声音。牛宏涛的腿已经痊愈，本应该正常去军校报到，因腿伤不得已推迟了。为此事，库主任专门给军校打了招呼，说明了原因。

牛宏涛即将离队时，在白志勇的建议下，十来个人约好去县城柳园逛逛。去柳园是牛宏涛主动提出的。来部队近两年，除了去县城买书，柳园一次都没去过。即将告别这个高原的县城，才想起该好好走走看看。中午大家商量好一起合影留念，顺便在县城找家饭馆，给牛宏涛饯行。车上大家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每个人都把玩笑发挥到了极致。在开心嬉闹中的人群中，郑强却显得心事重重。今天也是和小霞约好，去县城一起拍照的日子。上次没能赴约，让小霞苦苦守候了一天。又被几个小流氓骚扰，让郑强心里产生了深深地负罪感。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小霞失望。郑强心中盘算着，一会怎样才能找个理由和大家分开，等照完相送走小霞，再去和大家汇合。这时郭义华突然对大家说:“你们看见了没，这碎娃半天不说一句话，估摸着又在想哪个小姑娘了！”车厢里传来一阵哄笑。郑强白了一眼郭义华，没有说话。

车进了县城，大家纷纷下了车。

郑强对着大家说:“你们先去，我有点事，办完事去找你们。”

“我说咋样，这碎娃准是瞒着我们，偷偷的和哪个姑娘去约会，你们信不信？”

“走走走，我们走，别打扰人家的好事，一会可别忘了找我们。”白志勇不怀好意的笑着，牛宏涛露出憨厚的笑容，朱杰对着郑强眨了眨眼。十来个人就朝公园方向走去。郑强快步朝照相馆方向走去，到了相馆门前见小霞还没到，看了看手表时间还早，眼睛瞅着橱窗里的照片打发着时间。橱窗里挂着各式的广告相片，有结婚的合影照，少女们的艺术照和小伙子的帅气的身姿，最吸引人的是幼儿照，那一脸纯真的憨笑，没有半点扭捏造作的成分。

突然，一只手在郑强肩上拍了一下，“看什么呢，这么入神？”郑强一扭头，看见小霞一脸的灿烂。

“我在看橱窗里的照片，里面的女孩一个个都俗里俗气。这家相馆真没眼光，如果把你的照片挂上，一定会蓬荜生辉！”

“咯咯咯……看来真是长大了，学会耍贫嘴了。”

“我说的可是实话，没有半点虚假的成分。”

“得了，就会捡好听的说。”

郑强打量着小霞，小霞穿的和上次去公园时穿的基本一样，只是多了件黄黑格子的呢料外套。

“你背个书包干什么，莫非一会去书店买书？”

“不告诉你，待会你就知道了。”说着拽着郑强进了照相馆。

“请问二位是照什么照，是合影还是个人照，照几寸的？”开票的服务员惯例性的问着。

“合影，5寸的，多少钱。”

“5寸的三张一套，一共0.66元。”

小霞把手伸进口袋，要抢着要付钱，郑强拽了拽她的衣角，附在耳边悄声说:“听话，别和我抢，外人会笑话的。”

服务员白了二人一眼:“快点，我可没时间等。”

小霞会意的瞅了一眼郑强没再吱声。

“进右手那个门。”服务员抬了下手就不再说话。

二人推开服务员示意的那道门，里面是一间长方形的摄影棚。一位年龄四十来岁的师傅正在给相机换胶片，抬头看见二位，问道:“你们是来照合影的？”

“嗯。”郑强把票递给了师傅。

“我估摸着周天照合影的多，换了个大底的底片，这下刚好。你们先坐在前面凳子上，我调整一下机位。” 师傅说着看了眼票据。

“师傅，您这里换衣服的地方在哪？”

“幕布后面，抓紧。”

“嗯。”小霞冲着郑强莞尔一笑，拿着书包快步朝幕布后面走去。

不一会，那件熟悉的红色连衣裙，从幕布后面跳跃出来。郑强再一次痴痴的打量起来，最初的那一幕又闪现在脑海。

“小姑娘天生丽质，配上这身裙子真是锦上添花啊！”师傅由衷的赞叹着。

“谢谢师傅。”小霞马上又附在郑强耳边悄声说:“你信中不是多次提到，忘不了第一次见我的样子吗，这件连衣裙给你留下了深刻的记忆，所以今天我特意把它带来了。嘻嘻！”

“好是好，可我怕你感冒了！”

“放心吧，就一会，没事的。”

“二位需要化化妆吗，这位小姑娘我觉得没必要了，本身的肤色就很好了。这位小战士要不要化化妆？”

“不用，我们就要最自然的。”还没等郑强开口，小霞抢先告诉了师傅。

“那好，咱们就抓紧照，等等，我再调整一下灯光。”说完挪了挪灯光的位置。

调整好灯光，师傅走到机位前用红布罩住了头。

“二位靠紧点，再靠紧点，头再往里偏点，对对对就这样。笑一下，这位小战士笑的有点僵硬，自然点，再自然点，对对对，好好好。”

伴随着“咔嚓”一声一道强光闪过。

“好了，下周天就可以过来取了。”

“谢谢师傅。”道过谢，小霞走到幕后换好了衣服，两人一同走出了相馆。

“下周我来取。”小霞抢着说。

“不行，你明年就要高考了，得抓紧学习，取照片的事就别操心了。”郑强看了一眼撅起小嘴的小霞，说，“我不是怕耽误你学习吗，等取上照片，我到你们厂跑片，亲自交给柳萍，这下可以了吧？”

“好吧，不和你争了。”那张小脸瞬间又恢复了快乐的表情。

“嘘……”二人正在边说边聊时，身后响起一声口哨。紧接着传来刺人的聒噪声：“呦，当兵的在拐骗人家小姑娘，兄弟们是不是？”

“是。”紧接着就是轰笑声。郑强扭头一看，四五个穿着花格子衬衫，留着长长的头发流里流气的青年，朝着他们喊叫着，郑强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盯着这几个人。

“怎么着，当兵的勾搭人家小姑娘还不许人说了。”

“你们放尊重点。”

“老子就这么说了，你能怎样？”

另一个矮一点的也冲着郑强叫起来:“别以为你穿了一身皮，哥几个就不敢动手，今天哥几个就是要会会你这个当兵的。”

说完几个人围了上来，郑强急忙把小霞护在身后，死死的盯着围上来的人。小霞急得喘着粗气，像是要哭的样子。低低的声音说:“哥，咱们走，别理他们。”

“你们想干什么？”此时郑强唯一担心的就是怕小霞受伤。

“干什么，老子他妈的揍你。”说着高个子就冲着郑强脸上一拳。

“抓流氓！流氓打人了。”小霞不顾一切的喊起来。

其他人正要动手的瞬间，就听见远处传来一群呐喊声：“住手，军人你们也敢打。”

此时，不远处的商店里，冲出一群穿绿军装的士兵，边跑边使劲的喊着。那几个小流氓一看这阵势，撒腿朝街的另一头跑去。最先跑到郑强跟前的是朱杰和郭义华。朱杰还要追被郑强一把扯住。

“别追了，那不过是一帮小流氓，犯不着和他们动手。”

郭义华看着郑强肿起的嘴角说:“要不要紧？”

“没事，这点皮肉伤算不得什么。”

后面的白志勇，牛宏涛他们也都赶了过来。

“咦，你们不是去公园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你那点花花肠子，还能瞒得了咱们战友。知道吗，我们悄悄地跟着你，就想看一下你跟哪个姑娘约会呢？”白志勇一脸得意的说着，“我早就怀疑你了，每次你去我那里，趁我不注意，悄悄把信塞到信堆里，以为我没看见。实话告诉你，我早就发现了。刚才我们躲在商店里，就想给你来个突然袭击。结果突然听见喊声，急忙跑了出来，看到一伙人围着你们，就迅速跑了过来。”白志勇一脸的得意。

说完又转身对着小霞说:“这位漂亮的小妹妹我猜就是柳萍吧？”

“我叫白云霞。兵哥哥好！”刚才还处于惊恐的小霞，此时变成了一脸的兴奋。

“看不出你小子还不止一个，你敢胡搞，哥几个可饶不了你。”白志勇悄悄瞪着眼冲郑强说道。

“兵哥哥你们不用躲，我全听见了，柳萍是我的一个好姐姐，是我让郑强哥把信寄到她那里的。谢谢你们，要不然郑强哥今天可是要被这帮小流氓欺负的。”

白志勇红着脸对小霞说:“我们都是生死战友，哪能看着战友受欺负。”

“对付这几个小混混，我一个人就够了，要不叫小郑拦着我，非得好好教训一下这几个小混混。”朱杰附和着说。

“看你这身板，我猜你就是那个和狼搏斗的兵哥哥吧？！”

“这事小郑和你讲了？”朱杰腾的脸红了起来。

“当然，他说你很勇敢，一个人深更半夜被一群狼围着，还杀死了两只狼。很了不起，小妹妹给你敬个礼。”说完抬起了右手，有模有样对着朱杰敬了个礼。

大家立刻被小霞的举动逗乐了。

“我给你介绍一下我同年的战友，这位是总机班班长白志勇，那次给你带的压缩饼干，就是他从测绘大队买来的。这位是训练股的打字员郭义华，我和你说过他的一个中学同学在追他。”

“这位我知道了，朱杰哥哥。”

“对。”

“这位就是那个考上军校的牛宏涛。”

“你真棒，郑强哥说你利用放羊的时间学习，考上了军医学校。抢险救灾中还掩护了郑强哥，很了不起，很勇敢，我要向你学习。”说完又一次行了个军礼。

“小妹妹过奖了，我们都是好战友。小郑抢险中表现的很勇敢，奋力用手刨着，全然没顾上工程兵战士发出的警戒哨音。当时我看到一块巨石落下，碎石飞来，没多想就扑了上去。换做他也会这样做的。”

“谢谢你，你们都很勇敢！”小霞一脸的崇敬。

“我接着给你介绍吧，这位是……”

听着郑强一一介绍，小霞也一一行礼。小霞的举动，让这群平时开惯玩笑的大兵，有了一种局促感，个个脸上泛起了红晕。

“我送你去你们厂班车的站点，牛宏涛就要离队了，大家商量好今天为他送行，你就先回吧。”

“我也想参加，回去的班车还早呢，我还要去书店看看复习资料。”小霞投来期许的目光。

看这阵势郭义华急忙抢着说:“小郑，你就别扫人家小姑娘的兴了。我替你做主，小妹妹欢迎你参加我们的队伍。”

“这样，你先陪着小霞去书店，我们几个去柳园。我们都看好了，广场中心有家‘高原红’的饭馆，12点咱们在那里集合。”志勇说完冲着其他人说，“走，别打扰人家了。”

“小霞姑娘，中午见。”说完大家齐刷刷转身离去。

从书店出来时间快接近十二点。二人朝广场中心走去，进了饭馆服务员热情的迎了上来。“二位吃饭，七号桌两个人刚好。”

“我们十一个人呢，你给安排个大点的桌子。”

“好唻，那就坐在隔间的雅座吧。这边请。”

两人刚坐定就不一会就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嘈杂声，白志勇和其他战友鱼贯而入。“热死了，高原的秋天中午还是蛮热的。”

一群人说话间已经瞅见雅间门口站着的郑强。

“小郑你们提前到了？”

“我们也就刚到。”

说话间大家纷纷落座。大家让小霞坐上首，小霞坚持坐在靠门的附近。

点完菜，大家七嘴八舌开始聊起来，聊了没几句，话题就转移到小霞身上。

“小郑，给咱介绍一下小霞的情况呗。”白志勇笑着看郑强。

“我自己来吧。名字各位兵哥哥已经知道了，我是西北水泥厂子弟中学高三三班的学生……”。小霞介绍完自己，兴致颇浓地继续对着大家讲起她对军人的崇拜。

“各位兵哥哥，我从小看小人书，就对你们军人产生了特殊的崇拜，中学利用课外时间读了不少历史名人传记。每次爸爸、哥哥出差总会给我带回不少书。拿破仑、隆美尔、巴顿都曾叱咤在历史风云的舞台，拿破仑一生大小战役胜过四十多次，先后三次粉碎反法联盟，并创造了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不过他说‘战争让女人走开。’这个观点我不敢苟同，如果战场上允许女人参与，巾帼一样可以创造辉煌。‘沙漠之狐’隆美尔也是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他一到北非，不等人马全部到齐就一路狂飙，差点把英军赶出埃及，只是他代表的是法西斯，不是一个正义之师，好可惜啊！巴顿就更不用提了，想必兵哥哥们已经看过电影《巴顿》了，他指挥美军夺取摩西那，攻占巴勒莫，横扫布列塔尼，一路上势如破竹，这些战绩让他成为耀眼的将星。他有句非常经典的名言‘不让敌人进攻你的办法就是你去进攻他，不停的向他进攻。’不过他太喜欢打仗了，是个战争狂，这点我就不敢认同了，战争的终极目的是为了和平，而不是为了战争而战争，各位兵哥哥你们说对吗？”

小霞边说边加入自己的观点。大家早已经听的入了神，压根就没反应过来，一时竟然愣在那里。小霞突然脸刷的红了起来，说：“我的话是不是太多了，让你们反感了？”

眼前这位小姑娘的才华，征服了在场所有的战友。一个小小的姑娘满腹经纶，不仅对军事讲的头头是道，还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让所有人刮目相看。小霞说完好一阵，大家这才反应过来，举着双手左右晃着说:“没有，没有，你讲的太精彩了。”

“哎呀，各位兵哥哥，话都让我说了，我也想听听你们的故事。郑强哥信中写了很多你们部队的趣事，你们虽然处在和平年代，但我觉得发生在你们身边的事一样很伟大！”服务员陆续上了菜，大家也兴致勃勃边吃边聊，让郑强内心感到好笑的是，小霞的存在，让那些平时说惯了粗话的大兵们，一个个变得彬彬有礼，以往“日罢歘、瓜怂、碎娃……”这些字眼统统消失了。吃完饭大家按事先约好的准备去照相。郑强也准备送小霞回家。

小霞听说大家要去合影也来了兴致，小声对郑强说:“我想和你们这些兵哥哥合张影。”

还没等郑强开口，一旁的郭义华朝着其他战友喊了起来，“小霞妹妹想和咱们一起合张影，大家欢迎吗？”

掌声夹杂着欢呼声顿时响了起来。

一群人兴高采烈朝照相馆走去。

“怎么又是你俩，还来了这么多人。”照相师傅瞧见郑强一群人进了摄影棚，疑惑的问道:“看来你们是来照集体合影的吧？”

“是的，这都是我们的战友。”

“好，没问题，咦！你这脸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嘴角一侧肿起来了？”

“哦，刚才不小心碰到门上了。”

“这次真要画画妆了，没关系我来给你处理一下。”

说完从抽屉里取出化妆盒，走到郑强面前在嘴脸上涂抹了几下。

“我再给你左面嘴里塞点棉花团，这样两边嘴就一样了。”说完又取出棉花团。

“大家都坐好了，个子高的站后面，矮一点的坐前面，小姑娘坐中间吧。”

小霞坐在了中间，左面是郑强右面是牛宏涛，在摄影师按动快门的一瞬间，所有人都绽放出纯真的笑容。

出了照相馆郑强告诉大家，他要把小霞送到车站，让战友们先走。

“不行，你一个人去送，万一再碰上那伙小流氓怎么办，我们和你一起去。”白志勇说的很坚决。

“就是，要是再碰上我要让他们尝尝我拳头的滋味。”朱杰也摆出一副英武的眼神。

“反正咱们时间还早，大家一起去吧。”郭义华说的很果断。

来到班车地点，一辆大巴车上已经坐了很多人。大家催促着小霞上车。小霞刚登上台阶忽然转身又下了车，捂着一只手在郑强耳边悄悄说:“取上照片别忘了尽快给我。”说完转身对着大家说，“各位兵哥哥再见！”

说完登上了车。在车即将发动的那一刻，白志勇急忙对着战友们说:“大家按个子大小排好队，听我口令。”战友们迅捷排成一排，车门关闭，汽车启动的瞬间，就听见白志勇洪亮的喊道:“向可爱的小霞姑娘敬礼！”一排战士整齐的举起了右手，战友们庄严的表情，引来了车厢里无数的眼光。坐在窗边的小霞也急忙站了起来，学着战友们的动作举起了右手，激动的笑容里，包含着满眼的泪花，战友们目送着车身消失在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