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晗头昏脑胀地拖着有些虚浮的脚步出了会议厅,近日来她的睡眠质量好比石子落入了幽深不见底的枯井中,只有坠坠坠坠坠,到最后咚一声提醒她早晨已经追上了她顽强的精神世界与凋零的身心拼命赛跑的比拼——又该昏沉着清醒了。
走道的水泥墙被刷得惨白,另外一边是铺天盖地的落地窗。现下正值晌午,透进来的阳光让纪晗有种中暑的感觉,即使现在还是冬天。纪晗下意识地伸手进袍子的兜里,预料之中的金属触感没有传来,迟钝地怔了怔神,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竟然把手机都给忘带了。
那边饮水机旁,林悦挤出了聊侃甚欢的氛围中就往纪晗这里凑,边担忧道:“晗晗,你没事吧?脸色这么憔悴。”
林悦凝着她,纪晗乌黑的发丝在阳光的眷顾下显得根根分明,背椎依旧挺得很直像她淡漠疏离的气场,只是那双总是清明的双眸在此刻像晕染开了的雾气,被她干净的眉毛压着,有些朦胧的失焦。
“没事,我好像忘带手机了,得回一趟家。”林悦哦了两声,原本还想叮嘱她“下午没什么事,不回来也没关系”,话未脱口纪晗已经转身渐行渐远,她只好收回了视线。一侧头,就对上克里斯探究的目光,她却只能对他无奈地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防盗门被轻轻推开,屋里静得纪晗可以听见自己的耳鸣声。她缓缓地走到了卧室里,大床边的台桌上静静地躺着她归来的目的。纪晗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往床那一侧移,她突然很后悔把礼瑜然带回了自己家,因为这跟亲手捣碎自己好不容易堆上来的陶艺品有什么差别?
人有时候是这样的,往往所有坏的、不好的决定都只在一刹那,归根于那一瞬间的感性。纪晗没有拿起手机,而是从储存间里推出了行李箱平躺在地上摊开,开始一件一件地把出差要带的东西都整理进去,好像这样那些糟糕的情绪就可以被一起打包带走。
慢吞吞地收拾完,再慢吞吞地检查完,纪晗靠坐在了床边终于舍得拾起手机打开查看。通知上显示秦雪给发来了一张照片,纪晗迟疑着点了进去——礼瑜然带着耳机一脸专心细致的好像在背歌词,录音棚里亮黄色的灯光沐浴在她身上,衬得她很温暖。
纪晗深吸了几口气,心跳起落得有些重。“发给我做什么”秦雪那一边收到这一条短信,仿佛可以读出纪晗气恼的心情,她勾着嘴角回了过去:“更新你她的近况”
对面那边直接秒回:“我不想知道。”秦雪的嘴角又咧开了一点,“你可以不看”这一次她等了好几分钟对面都没有再回复什么过来。秦雪收了手机,笑了起来,很是自豪地自言自语小声说:“小样,你是我看着大的,我还能不了解你?”旁边的小助理转过头,一脸懵懵地问:“秦老师,您叫我?”“……”
小助理汗颜,当天晚上用小号更新了某博:秦老师好像不对劲,傻笑就算了还要自言语,恐怖,不会是失心疯吧?!——
与程亮的录音棚比,卧室就突然显得很昏暗。礼瑜然的近况……纪晗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后脑勺的发丝贴着崭新的床单转头看向了礼瑜然当天晚上睡过的枕头,淡淡的悲哀在她的心底蔓延开。
真是奇妙,礼瑜然尚在的时候她一整宿都没有睡,躺在她的身边更像是躺到了长满荆棘的床上,刺得她很难受,所以只好安静地抽离礼瑜然呼吸的空气里。那一整夜,纪晗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地望着窗外的天空由幽蓝转成幽青色,等待着破晓的来临。这样,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逃出家门工作而不是因为心底衍生出来的罪恶感。
同一天,纪晗酗了好几杯的咖啡在实验室里还是如往常一般地雷厉风行。纪组长啊,是鲜少会有失误的纪组长,是从来可以放心依靠的领导,是给人有她在仿佛天马行空都可以变成现实的那一种盲目的信任感。
可是同一天,她却失误了。组里观察了好几天的微粒子动态,因为她的不小心不得不从新开始调整机器的数据。没有人怪她,就连克里斯也不以为然。只不过纪晗心里就如清澈见底的池水一般——清晰地明白她放任不去理会的问题已经追上了她的脚步,在缓缓地侵蚀她的生活;侵蚀她。
她要么,和礼瑜然一刀两断;要么,好好地,和她摊开地谈一谈。显然好像后者更简单一些,因为她没有与自己的心背道而驰的手册。
真是奇妙,纪晗苦苦地笑。因为她现在仿佛可以通过透明的空气、通过脑海里的幻想,来进入时间的轨道,回到礼瑜然还在的那一晚。她安眠在那里和上一次没什么不同,睡得很深沉,发丝间满是安眠的淡香。
纪晗的睡意如潮水般袭来,她靠着床边,而礼瑜然就在她的眼前。这一次她却仿佛已经适应了荆棘的刺挠,纪晗合上了眼奇妙的与之睡了一个安稳的觉。
400多公里外的岛上,一到早晨就百鸟齐鸣,客栈隔音又不好,她们俩只堪堪睡了几个小时就被争先恐后钻入耳的天然大闹钟给叫醒。
菅婉容说带她去看海,就真的是带她去。靠窗的那一张床上,刚刚苏醒的菅婉容面容上瞧不出一点疲惫之色,反而好像兴致勃勃更多一点。这边宋合还在挣扎着要起身,那边菅婉容已经跃上了她的床,“阿合,难得出来玩,不准赖床。”
宋合心惊肉跳地清醒过来,腰侧两遍陷下去的床垫像她陷下去的心,有些发紧。“你——”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很沙哑,宋合清了清嗓,才道:“菅婉容,你下去,我已经醒了。”
要知道客栈备的床本来就小,宋合是临时加的就更小。原本容纳一个成年人就已经有些勉强,菅婉容这样跪上来,大腿两侧仿佛就是夹在她的腰上,搞得她起了一层的栗子。
菅婉容荡开了笑颜,在心里牢牢地又看了几遍宋合难得一见的窘迫,才乖巧地起了身去洗脸。她咬着牙刷出来的时候,宋合站在窗边吹冷风,看着就很像在给自己降温。“阿合,你很热呀?”泡沫含在她的嘴里,问话口齿不清地,还是慢悠悠地飘进了宋合的耳朵里。
“刷你的牙。”宋合回过头怼她,看也不看她一眼地进了浴室。然而菅婉容眼尖地看见,宋合在她眼前飘过的淡粉色的耳廓。窗外的景色真好,小岛真好,逃离了城市的快节奏就是好,她很喜欢。
简单地收拾了自己的胃,她们就在客栈附近闲逛了起来。这里白昼的时候还是和夜晚很大差别的。一切看起来都是生机勃勃的,车辆很少,骑着自行车的人很多,路边还有一位阿姨摆着摊在卖考红薯,甜甜的香味源源不断地飘过来,在这大冷天很有一种吃上一口就可以暖心暖脾的诱惑性。
“太冷了。”菅婉容嘶嘶声地倒抽着冷气走近了红薯摊,“阿姨,给我来两个。”红薯被烤得滋滋冒烟,卷起的边皮儿有一点焦焦的,露出来亮橙色的内里,菅婉容馋得要流口水了。
阿姨拿了两个装袋,刚刚烤好的红薯热气腾腾的,“来,大丫头,拿好哟。”阿姨说的方言很难听懂,菅婉容乐呵呵地接过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将手中其中一个烤红薯递给了宋合。
她们朝着阶梯那里一路往下走,宋合边走边慢悠悠地扒皮,菅婉容却直接咬了下去,那幸福的样子看在宋合的眼里傻里傻气的,有些搞笑。
“嗯,你笑什么?”宋合嘴角的笑意僵了一下,也没打算隐瞒,“你太傻气。”“你说什么!”菅婉容果然急了,在她对自己造成伤害之前,宋合迈动她的大长腿很快和她拉开了一段距离,还不忘转过身挑衅道:“我说你傻。”
眼前的人怒极反笑了起来,一脸狰狞地对她笑着道:“宋合,你有种,就别跑。”宋合又退了几步,手上还在慢悠悠地剥皮,很是无所畏惧地提醒她道:“菅婉容,你别捏碎了那红薯,阿姨可还在一旁看着呢。”
菅婉容顿了顿,下意识转头看。烟雾后面阿姨可忙了,手都腾不出来哪里还有余力来看她。宋合真无聊。菅婉容朝她翻了个白眼,不打算玩了,自顾自地享用起了手上甜糯糯的烤红薯。
海岸线张张杨杨,又畏畏缩缩。浪潮的声音很像大雨倾盆的声音,海风很大,吹得她们的发丝在肆意飞扬。天边的太阳刺眼得不得了,却像假的一样,也许只有脑子有问题的人才会选择在冬天来海边吧——事实证明,确实她们都有病。
空荡荡的沙滩,冷得让人不得不瑟缩着身子的沙滩,有种莫名寂谧荒凉的美,宋合有一瞬间的恍惚——这片海就是只属于她们的海。
“阿合,你快看,那是不是桥?”菅婉容在一旁突然喊道。宋合沿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长长一条连接在海上模糊地浮着,看着在上面驶过的车辆都感觉像在游花园,缓慢又平静。
桥的尽头是另外一座岛,绿悠悠的,更像是很多座小山拼在一起才成了的“岛”。“去看看吧?也不是很远。”就这样,宋合在海浪设下的浪漫陷阱中,沦陷着,被菅婉容牵着手拖去了另外一个陷阱。
不远是哄人的。她们走了快半个小时,真的要感谢此刻寒冷的天气和赏心悦目的海浪,否则可能到半路宋合就会原地折返。
“别走了,休息一下。”终于一起走到了尽头,宋合拦下菅婉容还欲要走的身影。桥边的小小咖啡厅此刻在她眼中闪闪地发着光,像从天而降的甘露。
宋合是调酒师,很少品咖啡,菜单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最后点了橙汁。她们坐在了靠窗的位置,百叶窗开了一点点,所以微风徐徐。只不过在来的路上宋合被狂风吹得双颊都麻木,喉咙更是干涩得像暴晒过的沙漠,饮料刚上来就被喝去大半。
缓过过后,宋合第一次佩服菅婉容那坚定不移的意志力。她看着窗外的景色突然就很想念礼瑜然,回忆起当时她们与纪晗久别重逢的时候也是坐在靠窗的位置——她从未在礼瑜然那样的眼神里住过。
宋合正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口中忽然就是一甜——“阿合,我听说吃甜的心情可以变好。”宋合看着菅婉容对着她刚刚才咬过的叉子掐了一小块的巧克力蛋糕,往她自己的嘴里送,心情一下子很复杂。像整齐如一的竖条突然被人斜着插了一支横条进来,很怪异,也有点……不自在。
黑巧在她嘴里融化了开,宋合细细地尝了尝,其实好像苦味更多一些。显然对面菅婉容也尝了出来,她垂着眸,有些尴尬地笑着说:“好像是有点苦哈……”那样子像是低眉顺眼在自家花园里理花的邻家妹妹。
不知道为什么,宋合的心软了。插进来的横条慢慢被那眉眼低低,白净面容的女人给摆回平整。宋合动手搅了搅橙汁,冰块与玻璃杯子的碰撞声脆脆的,很微弱。她淡淡地说:“其实蛮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