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节日果然是不宜出门的。路上堵得水泄不通不说,连吃饭也要排队,好不容易进去了、点了菜,还要等。礼瑜然一家再从餐厅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本来老一辈的人对跨年倒数就没什么太大的兴趣,聚个餐吃了个团圆饭就足矣。“爸,你和妈,真的不想去看一眼?”现在离倒数还有一段时间,赶过去众人聚集那里找个好观赏的位置还是来得及的。
“不去,这是你们年轻人的节目,到时候真正新年的时候再另说吧。”礼爸爸摆了摆手,牵了妻子的手就晃悠悠地在金黄色的道路散起了步来。礼瑜然本想再劝劝,毕竟来都来了,不过话还来不及出口,他们二老就已经走到了几步之遥外。这般看去,礼瑜然却一时恍惚觉得他们好似一起走了好远好远的路,从黑发到白首。
算了,不去就不去吧。礼瑜然幸福洋溢,赶上了他们插在了中间,把他们交握的手都给分开,说:“你们怎么这么偏心,女儿也是宝贝!”说着边左右牵了他们的手。礼爸爸却皱眉,嫌弃一般地拿开了手,越过她又牵起了礼瑜然握着的另一双手,“你自个儿去寻你的宝贝去。”
礼瑜然看着空虚的双手愣神,路灯下的她像妥妥的小丑。所以她是个意外吗?礼瑜然在心里想。“然然宝贝,回家了。”妈妈和蔼的声音自身前传来,她边走边转过头对着被落下的女儿笑盈盈地道。
果然世上只有妈妈好。礼瑜然感动地赶紧上前抱住了礼妈妈空出来的手臂,撒娇道:“妈,还是你最爱我。”“你爸这老德行了,咱不理他。”礼瑜然立刻探头去看自己父亲的反应,却见他只淡笑不语,无趣地收回了眼,她果然是个意外!
漫步到车前,礼瑜然自愿地担当起了司机的职责。上了车,开一会儿,直接加入了一望无际的红色灯海列队。这般堵下去,何年何月才到家。礼瑜然侧过头对着他们二老叮嘱了一声:“爸妈,你们困的话先睡一会儿吧。到了我再叫你们。”
礼瑜然单手撑在了门上支着头,欧式路灯在路旁依次排开,灯泡的形状就像外国人喜欢留的八字胡一样挂在素黑色的柱子上,暖黄色的灯光搭配着那一幢幢金黄色的高楼看着异样的梦幻。人流在与车流逆向而去,大家似乎都在往那渐渐越聚越多人的地方走去,待会儿好像会有灯光秀。
人群中忽然挤出一圈人,纪晗被围绕在中间从中式餐厅走了出来,把原本直行的路人被迫得往外画了个半圆绕开了他们的队伍。“组长,你真的不去吗?外滩那好热闹哦,前面就是了。”纪晗摇头,轻笑嘱咐道:“别忘了明天还要上班,你们不要太晚了。”她收了钱包进包里,最后对他们说了一句“新年快乐”,走出了那一个圆。
“组长,新年快乐!组长,破费啦!”身后的声音被不同的嘴喊出来,集在了一起。纪晗头也没回,只是抬起手、背对着他们潇洒地挥了挥。脚尖的方向却不是停车场的方向,而是往一处相对来说还算僻静的巷子走进去。
礼瑜然瞬间直了身体,把车钥匙抛给了坐在一旁的礼爸爸,“爸,你们先走。”来不及解释太多,因为纪晗的身影即将消失。她在马路中间开了车门,在停泄的车辆中穿梭几乎是急奔而去。“诶,小心啊!”礼妈妈摇下车窗朝她喊,哪里还有礼瑜然的身影。她对着坐在了驾驶位上的男人叹了口气,不解道:“你看看这孩子,你说然然她怎么了?跑得这么急。”礼爸爸笑了笑,不以为意地回道:“寻她的宝贝去了。”
纪晗走上了一小级的楼梯,推开了一道褐黑色的厚重木门,衣抉在礼瑜然的眼里消失不见。礼瑜然轻喘着气站定了门前,眼珠子转了转,找不到招牌——纪晗不会走错店了吧?她吸了口气,跟着纪晗的脚步也推门走了进去。
木门自动在身后缓缓关上发出“咿呀咿呀”的声响,走进门才发现是一间设计朴素的小酒吧,还好不是什么黑店。礼瑜然松了口气的同时抬眼瞥见吧台深处内迎出来一位褐发白皮肤的女人。她对着纪晗不知道说了什么,又抱着纪晗在她的脸颊两侧都亲了亲。礼瑜然一惊,在她们转头看过来之前找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坐了下来。
她这个位置要“偷窥”纪晗很简单,纪晗想发现她却不是那么的容易。礼瑜然的桌前是被堆成小山的空酒架子,把她的身影半遮半掩了起来。
梅森是纪晗之前机缘巧合下所结识的一位好友,后来她自己偶尔有时间就会上来拜访她。“稀客呀!好久不见,你还好吗?”梅森松开了纪晗的肩,她的瞳孔是很浅的褐色,雀斑从她白皙的脸的一侧一路越过她高挺的鼻根描绘到另一侧,给人一种似醉不醉的感觉。
纪晗笑笑,道:“梅,我很好。你呢?”梅森笑出了声,动动头:“你自己看吧,也就像这样的日子才会比较多生意。”礼瑜然心跳一滞,迅速猫下身,胳膊不小心撞到了桌面疼得她一激灵。好在纪晗并没有真的看过来。
梅森从占据一整个墙面的实木橱窗内抽出一瓶红酒,给自己和纪晗到了一杯,说:“我珍藏了很久的。今天跨年夜,我们一起喝几杯。”纪晗勾着唇点了点头,拿起酒杯饮了一口,眼神就是一亮——好醇厚。“谢谢你,梅。”她们浅浅地干了一杯,谈笑了起来。
礼瑜然在一旁有些闷闷地看着,指尖沿着刚刚侍者送来的酒杯杯沿缓缓地画着圈。她看着她们喝了一杯又一杯,才不到半小时酒瓶子都快空了个大半。纪晗的酒量什么时候增进了这么多?她绯红的脸上还是没有太明显的醉意,至少眼神还是清晰的。心底越发郁闷的心情促使着礼瑜然也拿起了酒杯,昂头一饮而尽。纪晗胃不好,所以她有点担心。
酒吧小小的,地板是实木的,连大部分的装饰也都是木制品。在这里坐久了能够闻到一股淡淡的木头香气。吊灯是橘黄色的暗光,昏昏暗暗的好过不放,只有吧台那里灯光明亮。台桌前有一台不大不小的蓝牙音箱,播放着抒情的异国歌曲,听得礼瑜然有些昏昏欲睡。
她趴在了桌子上,看着纪晗线条柔和的侧颜,温柔地笑了起来,本来从一开始她就是这样远远看她。远远看纪晗,像抬头看星星那样远远地看她。不对,礼瑜然感觉星星好像比纪晗离得还要近。
又来了。烦人的搭讪。今晚已经是纪晗第九次被人搭话,她们桌上的酒瓶空了一支,还有一支新的仅剩四分之一。“不方便。”梅森听着纪晗已经开始不耐烦的语气,调笑着开口:“晗,你真是个招财猫,干脆你就坐在这里吧。你看他们都舍不得走,点了我好多酒水。”说罢她自己先被玩笑逗笑,“哈哈哈”地笑了出来。
纪晗不在意地弯了嘴角,没有回答她。来酒吧之前,她喝了一点的啤酒现在又喝了这么些洋酒,酒劲说来就来。她支着开始有一些沉重的脑袋,出神地望着檀木桌面上的纹理。深深浅浅的条纹,有一些似海浪起伏般一圈又一圈地叠加在一起。
纪晗朦朦胧胧地看着看着……纹理竟然像人的手指纹。她抚上了桌面,拇指轻轻地摩挲着,人的指纹,她的指纹——然然的指纹。
梅森看着已经完全坠在桌上的纪晗,停下了手上还在倒酒的动作。纪晗随意垂在脸颊上的发丝盖住了她大半张的脸,露出的眉眼不用细瞧也能看见:它们深深蕴含着的思念和难过。醉了吗?梅森凑近了她的耳边,小声说:“晗,你没事吗?我送你回家?”
纪晗半阖着眼,想着礼瑜然每一次都会在她像这样半梦半醒间出现在她的眼前,忘了要回答梅森的关心。脸颊上的发丝忽然被人轻柔地撩到了耳后,纪晗摩挲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了来人——心上的空虚瞬间被填满,她撑起了身子,亮晶晶的泪珠随着她扬起的笑容一起掉落,“你来啦……”下一瞬就抱紧了礼瑜然。
“我一直在等你……你怎么才来……”礼瑜然温柔地接住了在喃喃自语的纪晗,顺着她的发丝反复摸,胸口又疼又涨。 “对不起……对不起,纪晗……对不起……”除了道歉礼瑜然不知道还可以再说什么,毕竟所有甜言蜜语在辜负面前全然不值一提。她抱紧了纪晗,密密麻麻怜惜的吻落到了她柔软的发丝上,一面吻,一面道歉。
直到礼瑜然低下头吻在了纪晗的额头,梅森才回过神来,疑惑试探地问了句“你是晗的女朋友?”纪晗在礼瑜然的怀里已经安然入了睡,她轻轻地拖着纪晗的头稳稳地靠在了她的胸口才轻声说:“你刚刚说要送纪晗回家,可以把她的地址给我吗?”对于梅森的问题,她没有否认、亦没有承认。
梅森下意识地就戒备了起来,然后又想起纪晗刚刚毫无防备地投入礼瑜然的怀抱的情景,最终还是把纪晗的住址写下交了出去。
礼瑜然抱着纪晗的脚步忽然一顿,在门口回过头对吧台后面的褐发女人半是哀求道:“这件事,明天纪晗要是问起,可以帮我保密吗?”
梅森一蹙眉头将心里泛起怪异的感觉压了下去,虽然不理解但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路途上,纪晗在出租车上朦胧转醒了一次。只不过只是眼巴巴地盯着礼瑜然的脸一会儿,又在她担忧的目光下沉沉睡去。终于抵达目的地,礼瑜然付了钱,抱着纪晗靠在她的胸口,跟着纸上的指示上了她的高级公寓。
纪晗在她的怀里轻盈盈的,承载着层层布料的身段抱着感觉也很单薄。礼瑜然放在纪晗腰际之上的手紧了紧,分不清究竟纪晗是真的瘦了许多还是瞅着略显厚重的外套视觉上在欺骗她——纪晗没有了她过得很好。
“纪晗,要开锁。”到了门口,礼瑜然不得已柔声唤醒了纪晗。她不知道门锁的密码。纪晗缩在了礼瑜然的怀里,眼睛睁开了一下又闭上,仿若未闻般。礼瑜然无法,只得再稍稍低下头,又唤了唤:“纪晗,你打算就这样让我们在门外过夜吗?”怀里的人完全没反应。“……纪晗,我手酸了。”
“0109……”梦呓般从纪晗的嘴里说了出来,还好礼瑜然靠得近才勉强听见了。礼瑜然输入密码的时候,在心底偷偷暗喜了起来,她可不可以自作多情地认为纪晗就是在心疼她?
玄关处排放整齐的鞋子,如同主人一般井井有条。礼瑜然捻开了灯,凭着直觉找到了纪晗的卧室,卧室内一律灰色又单调的设计,大床旁的台桌上只有台灯,除此之外什么多余的摆设都没有,亦如客厅那般。干净又……空荡。
礼瑜然轻轻地将纪晗放到了床上,跪在床边托起了纪晗的手若有似无地吻了吻,才把它放进了被子底下。她刚刚只是简单地随便收拾了一下纪晗,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害怕会控制不住失了分寸。就像现在一样,只能趴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纪晗的呼吸声,静静地在心里描绘纪晗的五官,静静地在心里吻纪晗的唇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
直到心又开始难耐了起来,那些念想像狂浪一般撞击她的胸腔,撞得生疼。礼瑜然跪坐起来,俯身不动声色地吻在了纪晗光滑的额头上,小心翼翼地撩开了她的碎发,纪晗恬静的睡颜在她的目光下渐渐模糊成一片。
“我爱你。”是礼瑜然的唇语。
在走之前,礼瑜然最后帮纪晗掖了掖被角,她做得很缓慢,慢得像是在放慢动作。之后关灯、穿鞋、开门,做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慢动作。
沉重的视线被抽离,床沿被压得一塌的地方恢复了原状,房门被打开,外面的光涌入进来,晃得人什么也看不清。纪晗睁着眼,看着礼瑜然的背影走入光里。就连在梦里她也要走,在梦里都不肯留下来陪她,梦里也要离开她。
房门被了无痕迹地关上,礼瑜然始终没有回头。纪晗蜷缩在一起,整个人被悲伤包围。她落到枕上的泪水比刚刚她品的任何一样酒都还要苦,醉意又袭上她,凌乱的呼吸中忽然掺杂了气音。
纪晗昏沉沉地闭上了眼,被礼瑜然撩开的发丝又和着泪水粘在她的脸颊边,卧室里连月光也没有,“我恨你……”如气音一般脱口。
写哭了╮( ̄▽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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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巧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