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其中一盘是丸子,个个圆润可爱,裹着鲜亮诱人的酱汁,点缀了翠绿的小葱末,还散发着隐隐的香气。
叶桐化悲愤为食欲,果断举起筷子朝丸子下手,夹起来咬了半个,刚嚼了两下尝到味道,许时清的筷子也伸向了丸子。
叶桐下意识拉住他的手腕去阻拦,“别。”
被她温热柔软的手满贴着触碰,许时清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手一抖就松开了丸子,“怎么了?”
叶桐自觉反应过度,赶紧松了手缩回来,讪讪地低头说道:“有香菇。”
许时清在挑食这件事上相当有原则,不吃的东西打死也不吃,如果不小心吃到了,非得恶心个一半天不成。叶桐和他一起吃饭,已经习惯了当他的人肉食材检测仪。
分开这么久了,习惯还是习惯。
许时清眨眨眼,很久才从喉咙里发出“嗯”的一声。
心里忽然一片酸涩。
忽然就后悔了和她找茬斗嘴,步步紧逼。
不想再追究一句当年,睚眦必报也没意思。
他一直希望叶桐做个顺从内心的人,为什么他自己也没做到顺从内心去生活呢?
叶桐把另外一盘豆角往他面前推了推,“吃这个吧。”
许时清再次轻眨双眼,窗外的太阳角度变换,阳光刚刚好落满桌面。
心中有什么事情豁然开朗。
他的目光温和地落在叶桐脸上,张张唇却一时失语。最后才轻声说:“你喝过茴香酒吗?”
“茴香……酒?”
一看就是没有听说过。
许时清自顾自地吃着饭,如日常聊天般自然,“特别难喝,你肯定喜欢。下次买了你尝尝看。”
这跳脱的说话风格是许时清没错了。叶桐犹豫了几秒,慢慢地点了头。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但是……
茴香酒听起来确实还蛮好喝的。
吃过了午饭,总算进入了正题。
许时清这才拿起刚才的绘画本仔细翻看,足足大半本,有造型规矩的家具大件,也有别出心裁的饰品小件。
“都是你画的?”
“当然。” 叶桐半趴在桌子上跟着他看,心里竟然有点儿被老师查作业时的紧张感。
许老师翻阅了一遍,正经地给出评语:“有进步。”
以前,叶桐常自嘲自己是除了成绩好一无是处的人。明明家里条件不差,爸妈却从来没想过要送她去学个什么特长。后来长大了,一无是处的叶桐也开始羡慕那些会画黑板报,能在元旦联欢会上表演小提琴的同学,但学业压力已经大起来了,也就没有机会去学。
直到遇到许时清。听说她想学,他就拉她去美术学院的自习画室,教她从最简单的静物速写画起,先把握构图和造型。
为了不打扰其他同学,两个人坐在了教室最后面的角落里。
许时清在窗台上摆了一盆花,又在叶桐面前的画板上夹了一张速写纸。然后对着这张白纸比手画脚,从构图的位置,主次关系,大小对比,讲到透视的角度,方向,又讲到物体的比例,线条的走向,恨不得把毕生所学一堂课就教给叶桐。
讲到自己都累了,许时清停下来长舒一口气,问道:“懂了吗?”
叶桐严肃地点头,“懂了!”
许时清满意地把笔交到她手里,“开始吧。”
叶桐严肃地接过笔,严肃地把笔尖悬到了纸面上,严肃地思索了半天……“第一笔从哪开始?”
许时清:……
给她开了个头,叶桐总算下笔了,许时清退到侧后方围观,每画一笔,就鼓励一次。
“对。”
“很好。”
“就这样。”
堪称鼓励式教学范本。
叶桐无奈地放下笔,“要不你到旁边学习去吧,你盯着我压力好大。”
许老师感觉自己下岗得好快,他皱皱脸垂下头,“……好吧。”
他从包里摸出一本《西方美术史》,坐在旁边悠闲地翘着脚看,明明是教科书,却被他轻佻地随意翻看,看出了一种杂志的感觉。
叶桐松了一口气,自己这小学一年级水平,被本届专业课第一考进来的大佬盯着看,心理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按照刚才许时清教她的方法,叶桐一丝不苟地举起铅笔,眯上一只眼睛,挨个儿测量每个线条的长度比例。
许时清坐在一旁,看不到纸上的画,只看到叶桐认真的神情和动作,刷刷刷地下笔如有神,感觉非常欣慰,爱徒或许是个有天赋的。
结果过了一阵子再站起身来去看,才惊恐地发现根本不是他想的那么一回事儿,“你这个盆怎么是歪的……?”
“还有这个植物……” 许时清歪着头看了一会儿,斟酌着措辞,“你有没有觉得,头重脚轻的?”
叶桐看看花盆,又看看画,又看看花盆,不怎么有信心地反驳道:“从我这个角度看就是这个样子的呀。”
“是吗?” 许时清忽然俯身,把下巴支在她一侧的肩上,还用脑袋把她往旁边挤了挤。
周边的空气突然被他的气息强势入侵,温热细腻的皮肤贴着她的,耳尖互相磨蹭着,如火般滚烫的绯红色从他贴着的那一侧瞬间烧到脖颈。
教室突然安静,心跳声共鸣般回荡。
叶桐被撩得乱了呼吸,面上却强装镇定不服输似的撩回去。她反手摸上他白皙的耳朵,圆润的指腹顺着向下轻揉他柔软厚实的耳垂,颤抖的声音轻声反问:“不是吗?”
耳旁的呼吸骤然粗重急促起来。
想撩姐姐却总被反撩。许时清气结,直起身来推推她的肩膀,假装凶巴巴地说:“起来。”
叶桐露出了胜利的微笑,谁叫他公共场合突然做这么亲密的动作的,幸好有画板竖在前面挡着没被看到。不过又着实觉得他可爱,听话地站起来给他让位。
许时清坐下拿起笔,回归了正经的许老师,把错误一一指给她看,“……这个边,从这个角度看比另外一边是要稍短一些,但是没有差这么大,你画的太短,整体就歪了。”
“是4:5,我量过了。” 叶桐一本正经地说。
许时清:……?
“就是短边和长边的比例,是4:5,我画的也是4:5。”
许时清被噎住,他和理科生果然没办法交流呢。
不管怎么说,理科生叶桐和美术生许时清互相折磨着,还是坚强地进行了一段时间的绘画教学工作。
有天叶桐破天荒地被许时清夸奖画的不错,突然信心暴增,想挑战一下人物速写,许时清当仁不让地成了模特。
叶桐画得久到许时清开始频频打哈欠,画室里的人都三三两两收拾东西走掉了,还一直皱着眉头擦擦改改。
许时清忍不住问道,“好了吗?”
“还没。”
问到第三遍的时候,叶桐不耐烦了,开始批评他:“你这个模特真是一点专业素养都没有。”
许时清:……?
“好了好了,来看吧。”
许时清迫不及待跑过来一看,突然理解了老师请来的模特为什么不愿意看学生们画的画。
早已打好腹稿的溢美之词硬是哽在喉咙说不出口,他憋了半天,勇敢地选择冒着被打的风险把真相说出来,“你这画,真是对不起我爸妈。”
叶桐疑惑,“关叔叔阿姨什么事?”
许时清又望了一眼画上的自己,沉痛地说:“他们赋予我的美貌,你百分之一都没有画出来。”
叶桐:……
题外话是,后来这幅画被许时清带回家,几年以后又被庞旭偶然间看到拍了下来。
再后来结婚的时候,庞旭发了朋友圈祝贺,配了两张图,一张是许时清给叶桐画的油画画像,笔触细腻温柔,画中的人美丽动人,神采飞扬。另一个就是庞旭拍到的这张只有真实美貌百分之一的画像。
配文:许先生眼中的许太太 vs 许太太眼中的许先生。
庞旭承认,自己能活下来,完全是因为比许时清高,还比许时清壮。
回到现在,许时清这句“有进步”说完,两个人竟然都想到了以前的事情,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有了这份默契在,之后的讨论进行的也很顺利,尺寸样式都一一确定,一支笔在两人手上反复传递,谁也没有想起来多拿一支。
“木材你想选什么呢?常见的白蜡木或橡木都不错,黑胡桃也好,不过实木颜色偏深,不知道配不配整体环境。” 叶桐手撑着下巴,看着差不多确定好的设计,和他讨论木材的选择。
许时清皱眉,之前选修家具设计课,虽然对木材有所了解,但也只是纸上谈兵,没有亲自感受过木材的区别,他好奇地询问:“不同的木材手感会不一样吗?”
“当然啦。” 叶桐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总是能侃侃而谈,“有些粗糙,有些细腻,有些坚硬,有些比较柔软。”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站起来,轻转眼眸思索了一番,“我好像有样品的,给你看看。”
厂房里东西很多,叶桐左转右转,翻翻找找,最后站在置物架下抬头,看到最顶端放着的红色收纳箱,样品好像是在这里面。
叶桐伸手去够,但是努力踮起脚尖,手也只能勉强摸到边缘,箱子比想象中还重,完全使不上力气拿下来,只好费劲地一点一点去挪。
“小心。” 温柔的声音突然在她头顶上方响起,许时清站在她身后,倾长的身躯如环抱着她一般把她困在他温热的身体和架子之间,好闻的气息将她包围,烘得这一方空气骤然升温。
叶桐心里一阵酥麻,指尖如彻底没了力气一般松开箱子,微微蜷缩起来。许时清却轻而易举握住了箱子两侧的把手,话里有若有似无的笑意,”这么高你是怎么放上来的。”
“啊……” 叶桐怔住,没由来地心虚,声音小如蚊呐,“司宇放上来的。”
许时清脸上的笑意突然冷下来,毫不费力地把箱子拎走,从叶桐头顶上迅速略过。
亲近只在一瞬间。
湿冷的空气里,身后无法忽视的热源也旋足转身远离。叶桐愣了一下,后知后觉般不知所措地眨眨眼,才缓步回到桌边坐下。
箱子已经放在桌上了,叶桐忽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两只纤手在箱子里翻翻找找,把样品一一拿出来。
“重物放那么高很危险。” 许时清突然冷着脸僵硬地说。
……说的有理。叶桐反驳不了,不吭声。
“小孩子毛毛糙糙,我不放心。”
……装什么大人?他也只比司宇大了三岁而已好吗?叶桐腹诽,慢吞吞地把样品在桌上摆放整齐。
“所以我的餐桌我自己来做吧。”
……?叶桐莫名其妙地瞪大眼睛抬头看他。
“你教我。”
这是什么霸道总裁式的迷惑发言?
叶桐刚想出声拒绝,许时清有一下没一下地指尖轻敲着桌面,声音忽然软了下来,甚至有一丝撒娇般说道:“好不好嘛,姐姐。”
指尖轻响声声敲在她心上,甜而温润的嗓音丝丝勾人,叶桐耳根一软,很没骨气地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