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笔流金 第24章 尹墨的婚事

折腾了一天，明明疲累至极，但夫妻俩却睡不着，心里压了事，难以安寝。

荣华在屋里来回踱着步，见尹玦枯坐在桌前，不由急道：“君玉你说句话，现在要怎么办？墨儿绝对不能嫁过去，那么远，她一个人，还那么危险，我绝对不允许。”

尹玦低着头，看着地砖，想了很久后道：“人无信不立。”

荣华从前最欣赏的就是尹玦的品行，无论穷达，自始至终都坚守“君子”二字，但此时她却无比厌烦他的死脑筋，“人无信不立？那我没了墨儿还会死呢！”

深深叹一口气，尹玦起身拉住躁动的荣华，将她拉到身边坐下，“素心，我们从小就教墨儿，要当个正人君子，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这是她的婚事。”

荣华不想听他说这些，“从前你把你的想法强加到墨儿身上，让她吃了很多苦，我理解你，所以从未说什么。但这次不行，嫁人是姑娘一辈子的大事，你是男人你不懂，我不怪你，但我绝不会再由着你来。”

尹玦理智上明白尹墨应该嫁过去，但情感上也不是愿意的，又见荣华态度如此坚决，便也不再说什么，他知道，荣华平日都是温和可亲的模样，但若是真遇到事了，她心里的主意比谁都大，任何人都不能动摇她分毫。

“罢了，那我不干预此事，一切都听你的。”

夫妻二人就这样统一了战线，荣华心里多了份底气，静下心来想了想，又将自己的想法同尹玦谈了谈，随后便将东西屋的两个人叫到了跟前。

看着不明所以的二人，荣华直接开门见山。

“你俩即刻成亲，若是陆家人问，墨儿你就说非冀儿不嫁，冀儿你也说非墨儿不娶，你二人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就演一对遭棒打的苦命鸳鸯，不管他们怎么说，你俩都咬死了这事，只要他们拿你们没办法，其他的事我都能应对。”

场面一时变得极静，几秒后，尹墨和朱冀异口同声，“我不愿意。”

荣华正喝着茶，闻言差点被呛到，惊诧不已，“为什么？！眼下先解决燃眉之急，以后的事再说，若是你二人到时候都觉得不如意，我们也不会强迫你们在一起。”

站着的两个人，再一次默契地摇了摇头。

见二人都不肯说话，荣华只能先点一个，“冀儿你先说。”

朱冀还没张嘴，扑通就先跪下磕头。

“师父，师母，徒儿能得您二位的青眼，是徒儿的荣幸。一直以来受您二位大恩，感激涕零，本该结草衔环以报，此时需要徒儿，该毫不犹豫应下此事，但徒儿……实在不能。我一向将尹墨看作自己的亲妹妹，虽无血缘关系，但她在我心里比亲妹妹还亲……我怎可迎娶自己的亲妹妹！”

这番话竟将荣华和尹玦说得羞愧，让他们有些无地自容。

看着堂上无措的二人，朱冀迅速低下了头，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那些话说的有多冠冕堂皇。

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婚事，娶谁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因为他想娶的是他不能娶的，但新娘独独不能是尹墨。

徒弟已是一层壁垒，他不想在这个身份上再叠加一层名唤“女婿”的身份，那会让他心底的那份感情变得更加龌龊。

而他更没办法面对的，是尹墨那张肖似其母的脸，若二人结为了夫妻，眼前看着的明明是尹墨，心里想的又会是谁？生出非分之想，已是罪孽深重，若不悬崖勒马，反为了自己的私欲一错再错，玷污了心中所想之人，那更是罪无可恕。

若不曾跟着师父读书，不曾学过礼义廉耻，那他可以由着自己的想法来，不用顾忌任何人，可他读了书识了礼，他心难安。

见朱冀是这么个态度，荣华也不是挟恩图报之人，不愿逼迫他，只是这新郎的人选就要换了，街坊四邻适龄的男子也不少，都是看着长大的，若要挑一个吧也挑的出来，只是最中意的还是朱冀，依照他的各项条件，是最佳人选，其他人总归要差些。

也罢了，只是荣华还有些好奇，尹墨为什么不愿意，随即便点了她，想听她说说自己的想法。

尹墨皱着眉头，不满道：“母亲，您这是在乱点鸳鸯谱。我跟他一起长大的，我俩太熟悉了，我们居然会成亲？这太离谱了！我简直不敢想，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行，那除了冀儿，你在江坛挑一个你肯的，母亲即刻为你张罗。”

“终究要嫁人的话，就……陆执中吧。”

尹墨轻飘飘一句话，将荣华和尹玦炸了个焦糊。

“墨儿！你怎么想的？”荣华实在不理解她。

“你们从小就教我，要以诚立身，这门婚事既然定了，就没有反悔的道理。何况我挺满意陆执中的，他可是威武的大将军，是我们明人的希望，是大家心目中的大英雄，嫁给他我觉得不错。”

一直以来，荣华都认为她女儿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但此时此刻，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女儿又傻又天真。

“你根本没见过他，并不知道他好不好，墨儿，这都是你的想象你明白吗？谁不向往大英雄？都向往。但你得知道，你要嫁的不是‘陆将军’这个头衔和光环，你要嫁的是‘陆执中’这个人，这是两码事。”

“可你和父亲也说过，陆执中是个品行端正的人啊？”

“是，这话我们是说过，但……但这不一样。”

荣华有些被绕进去了，面对女儿的无知无畏，她不知该怎么做才能让她明白，成亲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并不像书上的东西那样，一是一二是二，条理清晰，是非分明。

一旦成家，就必须独自应对家中琐碎繁杂的一应事务，这是最苦人的，若在父母身边还能有个照应，需要时能搭把手，可若是远嫁在外，那真是鞭长莫及。

意识到这样讲跟女儿讲不通，荣华立刻换了个角度，“西南那边现在是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那边有多危险墨儿你难道不知道吗？”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想过去。”

“荒唐！你在说什么胡话？”荣华发现不管怎样都说不通，干脆不说了，直接下最后通牒，“总之我不会同意的，你要气便气，要怨便怨，以后你会明白我的苦心的。”

尹墨等不到以后，她小小的脑瓜里此时装满了野心。

从小耳濡目染，她将反清复明四字铭记在心，加上在同龄人中一向是佼佼者，她自视甚高，总想寻个机会大展宏图，而不是龟缩在小小的江坛，每日只关心柴米油盐。

恰在此时，陆家人登门，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递枕头，尹墨怀揣着对英雄的崇拜和自我牺牲的无畏，她想嫁。

在她贫瘠的认知里，嫁给陆执中不是去洗手作羹汤，而是让她拥有一个平台，拥有一个展示自我的平台。

她想借助陆执中，走进硝烟弥漫的战场，凭借巧智和所学，击退清兵，庇护百姓，建立功勋，青史留名。

尹墨将自己的种种想法尽数说出，她想争取荣华的理解和支持，但只换来一句“年少轻狂，不知所畏”的评价。

一番话没将荣华拿下，倒是把尹玦给策反了，父女俩合起伙来轮番轰炸荣华，一直折腾到后半夜，但谁都说服不了谁，局面僵持不下。

翌日一早，荣华就出门买个菜的工夫，竟被十数人道喜，都贺她喜事临门，要嫁闺女了。

去追究传这话的源头，竟是昨日众多客人中的一位，那人一向是个事精，最爱打探别家的事，不知怎的，竟被他给知晓了去，一晚上的工夫就给传得沸沸扬扬，现在满城都知道尹墨是有婚约的人了，所谓名花有主，对方还是个重情守诺的好郎君，可喜可贺。

回到家，荣华想了很久，她不知道此事是否真的和陆家人无关，若是他们在背后捣鬼，那这伎俩实在卑劣。

可若不是他们做的呢？那自己岂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难道真的只是那个事精捣乱？天也不助我？

先前只有两家人知晓，想方设法，私底下过些招数，也可悄悄处理了，现在却是不能。

荣华一筹莫展，正心烦着，忽然听到尹墨的声音，出门一看，本来该在学堂里的三个人，此时都回来了。

一问才知，书馆那边也在传尹墨的婚事，一个二个不好好听课，都想从当事人这里打听第一手消息，那可是江坛大才女的桃色新闻，凭空冒出来个准新郎，多新鲜。

几人刚交换完手头的消息，陆家夫妇也急急忙忙赶来了，进门就行个大礼，说他们一听到消息就过来了，并不知内情如何，给尹家人带来这许多风言风语，实在抱歉。

两家人再次聚在堂上，这回谈论尹墨与陆执中的婚事。

事已至此，荣华无计可施，只能妥协，她深知这世道对女子太苛刻，女儿的婚事已人尽皆知，她不得不嫁，否则难以立足。

城西贾家女儿的事已过去许久，但荣华记忆犹新，那家姑娘才定亲不到一月，男方意外离世，女方得知了消息，不吃不喝数日，身死魂消，最后换回一块贞节牌坊，名入《烈女传》，为家族门楣增光添彩。

要说真有多深的情值得去殉，那定是没有的，只是她不得不那样做。

婚事谈妥了，尹家就该准备准备嫁女了，只是这嫁妆的置办太繁杂，至少也要月余才弄得完，陆家人想搞快些，但尹家人也不愿太寒酸，该有的东西是必须要有的，只能劝陆家人稍安勿躁。

这头紧锣密鼓地置办东西，那头朱冀快马加鞭赶往西南，荣华托他办个事，去实地打听陆家的具体情况，她必须全部了解清楚，否则不会放心让尹墨过去。

背负着全家人的信任，朱冀跑了大半个月，一路风餐露宿，一张脸胡子拉碴，但也终于是到了。

带着明确的目的，他在壹河［注1］逗留了几天，打听一圈下来发现陆家人风评甚好，陆执中也没问题，并未婚配，也无子女。

江坛那边还在等着他的消息，朱冀收拾好行囊，马不停蹄就要赶回去，只是在城门口过检时，无意中听到一个乞丐在同他人争吵，离得远，听得不是很清楚，只抓住了几个关键词，似乎与陆执中有关，说他曾留恋烟花之地。

朱冀登时便警惕起来了，正想过去盘问一番，却被城门口的守卫打断了，“喂喂喂！看不到你前面人都走完了？！快上来！还过不过了！”

鬼使神差，朱冀朝前走去，待反应过来，人已经出城了，再想回去至少要等三天以后。

壹河作为军事要地，把守很严，易出难进，想进城的已经排起了长龙，每一个都要被翻来覆去检查数遍，朱冀第一次便排了整四天。

看着城门口，朱冀很是犹豫，要不要回去再问问，踟蹰片刻，最后策马离去。

雨后的空气湿漉漉，包裹住烈风中疾驰的人，粘腻的水汽钻进他的衣襟，贴上他的胸膛，那是离心最近的地方。

满城的人都说陆家人没问题，这不是可以作假的，大家也都说陆执中没问题，这也是可信的，目前所探知到的消息都是可靠的。

乞丐那话即便是真的，也无伤大雅，二十几的男人不成亲不纳妾，留恋留恋烟花柳巷，无可厚非，而且还是从前。

朱冀在心里同自己反复解释、不断肯定，他告诉自己这场婚事不会有问题，不要多想，赶快回去复命，师母拖不了太久，她等得很着急。

这些都是正当的理由，慢慢安抚了他不安的心……也掩盖住了他心底不为人知的阴暗。

听到尹墨婚事的那一刻，他的心底便生出难以言明的激动，他希望她嫁，希望她嫁到西南，遥远的天边。

这样……这个家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了，他可以彻底拥有一切了，可以霸占所有的关心和爱护了。

……尹墨始终是他最大的假想敌。

［注1］“江坛”“壹河”均为虚构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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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尹墨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