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天际之间不时有星辰陨落,惹得众仙惊诧哗然,然神族圣境之内却依然是和风煦日,连后山的仙鹤都啼得悠闲。
白浅坐在屋外亭子里捡起昨晚裁好的布料铺展开来,再挑上一绺粉嫩得似打了露水的天蚕丝引进针孔,这回她定是要绣上几枝最好看的桃花给师父~
近来委实是有些累,她便也好像分外地渴睡,竟一日比一日起得晚,今早醒来时日头已是挂上了树梢,以至于一出来就未瞧见师父,寻到前头时才听三师兄说师父出门去了。
自打定下婚期的这段时日,迷谷几乎日日都要抱着狐狸洞的各种册子送过来,其间师父也亲自去了青丘两趟,想来今日出门又是找阿爹商议什么去了~
眼下距离成亲之日已不过只剩六日,她昨个儿才总算将要给师父成亲时穿的一身大红色的里衣做好,今日才腾出空来再给师父做件红色的里裤。这些日子忙得厉害,唔,确切地说,是师父忙得厉害……
打青丘回来的翌日,阿爹便让迷谷送来了一大堆典籍册子,说是就算一时记不住也要让她翻上一翻心里也好有个数,没想到师父却将那摞得跟个小山似的竹简一并揽了过去,说待他看完若是有什么需要她记下的,他再同她说~
那个翌日的一大早师兄们也都赶了回来,不过她还未来得及跟师兄们打个照面叙叙旧,他们便已被师父指派了各项事宜皆是忙得瞧不见人,如今昆仑虚也就只剩下三师兄在打点。听说连向来负责看家的二师兄都被师父委以重任发派了去出去。
彼时定下婚期时,她算着尚有二十几日还觉得有些久,如今是委实觉着时日赶得太紧了~
这不过半月来,三师兄来来回回已不知送过多少回册子过来,师父虽将大半都揽了过去,只有成亲当日需穿戴的喜服并一应饰物的图样才叫她自己来选,可单是选那些让人眼光缭乱的花样儿都足够让人头疼~
原本成亲的礼服该由青丘来准备,可师父却还是让师兄们也去寻了神族里最好的裁缝来画图样儿,如此两边送过来的加在一起竟有上百幅之多,最后还是师父将她圈在怀里,将那些图样儿一一挑拣了一番,而后亲自绘了一幅图样儿让三师兄送回青丘去交由阿娘跟嫂嫂们绣制。
说起来还有成日当时需要戴的那些首饰,也不晓得师兄们是打哪儿寻来的能工巧匠……
那些花样儿不是太过招摇,花哨得像只花凤凰,便是恨不得将金山银山压在她头上的架势,就连师父都看得揪得了眉头,最后她同师父商量好,就只戴先前他亲手给她做的那一套鎏金发钿并红珊瑚的步摇,再加上他最先给她做好的那支拿五彩石做的桃花簪子~
还有当日要做迎亲用的轿撵,要往四海八荒发出去的请帖,她跟师父去祭拜父神母神时要穿的祭袍,行交拜礼以及受众仙朝拜时要换的吉服,她还听三师兄说,打从师兄们回来的那日,师父便已让二师兄跟十六师兄去了西天界捕神兽,说是要捉回来给她拉轿子。
还有迎亲时要用的丝竹笙乐也都是师父亲自写下的曲子,亦是打师兄们回来那日便已着人去排练了,还有寝殿里要重新装扮一番,师父还说要在院子里再盖上间屋子,还有浅音阁这边的屋后也要引上一眼泉池过来,总之诸如此类,事事巨细,几乎样样儿都是经着师父的手,唔,这两天她瞧着他好像都累瘦了~
一片桃花瓣吹到鲜艳的红锦上来,衬得这柔滑得能泛起莹光的料子更是好看得招人喜爱,想来待她绣完桃花定然是更好看的。
她拿指尖拂开那片花瓣,再小心仔细地拈起针线落针,这料子可是母神遗留下来的呢~
师父说,就连这织锦的天蚕都是母神当年自个儿养的,委实稀罕得紧,那日她好说歹说才跟师父讨来了这么一匹,不然就都要被他送到青丘去给她做嫁衣了。
还有她现下绣花用的这天蚕丝,若非她机灵,趁他跟三师兄交代事情时偷偷扣下了这些,定是又要被他一道送走!他还说什么拿寻常丝线给他做便好,寻常丝线又哪里能有这天蚕丝色泽鲜艳又好看~
前几日他去找阿爹商量事情顺带带着她一道回去走走时,她听阿娘说起才晓得,母神这天蚕丝与如今世间的那些天蚕丝,全然不能相提并论。
母神这天蚕丝不止华美无双还极其柔韧,寻常刀剑都不能损之分毫,拿它织就成的锦缎美轮美奂不说,更是冬暖夏凉,不污不损,倘若拿来做成衣裳,即便是做得不合身,只要一穿到身上这料子也能自己化成最合体的大小~
可惜她跟师父讨来的这些只够给他做一身里衣再加上这件里裤,早知道这料子这样好她就该多跟他赖上一些才好~
现下剩下的倒是还能再绣上几方帕子,唔,不过这样大红的颜色,师父若是带出去用,也不晓得会不会被人家笑话,唔,那就留着在家里用好了~
……
碧海苍灵。
白止看着眼前与天幕相连,近乎与天地融为一体的星光结界,面色是二十余万年未再曾有过的沉重。
一炷香前,他同折颜还在十里桃林把酒言欢。都道天道无常,今日这遭若是出了差池,不止是四海八荒,只怕便是凡界,也难逃一场浩劫。
墨渊应是比他早一刻到的,他过来时他便已在探查结界内的情况,眼下已过了一盏茶的时辰……
他侧回身看向一道跟来的小儿子,有意压低了音量,“你走一趟昆仑虚,带小五过来。”
小五受了墨渊半身修为,便是凤九未被困在结界内,如今这种境况,他也别无选择。更何况如今这种情形,也容不得有半分差池。
白真皱着眉未动,虽知此时大义当前,脚下却还是迈不动,这星光结界他虽了解不多,但他们白家一家子上神,总不能让小五涉险。
白真迟疑间也不过是须臾,折颜自墨渊身上收回目光看一眼身旁执拗的少年,复笑叹了一息同样压低了音量,“还是我走一趟罢。” 修为的事他也好提早跟小五说一声。
他转身间不禁又看一眼那道孤拔的背影,万般喟叹也只能皆化作一声叹息,再不敢耽搁片刻幻身而去。
……
桃林里起了一阵风,艳阳高照里卷起一丝凉意。
白浅将一片花瓣上的最后一针落完,忍不住拿爪子捏了捏泛酸的后腰,回手时瞥见腕间挂着的白玉镯,不禁抿嘴一笑,顺手搁下针线抚上触感温润的玉镯。
这镯子是自狐狸洞回来的翌日傍晚,师父亲手给她戴上的。
师父说,这只镯子才是他要给她的聘礼,给他的小十七的聘礼。
师父说,这只镯子原本是母神最喜欢的,后来有一日母神便突然将镯子给了他,还交代说这是留给她未来儿媳的,嘱咐他定要仔细收好。
师父说,他当时并没有娶妻的念头,可还是将这镯子慎之又慎地妥当收好,想来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她当时听完便想将镯子取下来仔细地保管,可师父却说,这镯子是父神当年拿天地灵气汇聚而成的第一块灵石给母神做出来的,旁的好处倒也没什么,不过定然是不会被磕碰坏的,她若是喜欢便只管放心戴着,若是不喜欢便先收起来搁着,待忙完了这阵子他再给她做个新的。
这镯子通体皓白,白得如莲似雪,当真是无一丝杂色亦或是杂质,想来这天地间的灵气汇集而成的第一块灵石定然是纯净至极的。
她原本就喜欢素雅一些的首饰,瞧见这镯子的第一眼便是由衷地喜爱,且她还无端地觉着这镯子有些似曾相识,又隐隐带着一股亲切之感,或许是她跟这镯子也是冥冥之中便很有缘分,亦或许因着这是师父的娘亲戴过的,又是特意留给她的镯子,总之她当真是打心眼里喜欢得紧~
她爱惜地将镯子往腕里再挪一挪,又小心翼翼地拿袖子遮好免得不小心蹭到,重新拈起针线时又不经意地叹了一下。
那日师父要将母神留下的料子送去青丘给她做嫁衣,她一时好奇便问,母神一共留下了多少宝贝,还有什么宝贝是她不晓得的。
也是问了才知晓,原来母神留下的便也只有这些天蚕丝锦,她手上的玉镯,还有师父前几日给她做簪子用的五彩石,再有便是藏书阁里仅存的几卷典籍了。
师父将母神留下的东西全都给了她……
这些日子,师父就算再忙也会陪在她身边,他是怕她胡思乱想,她都知晓的。
她拿剪刀剪掉线尾,再重新引上一条丝线,不自觉地又抿起笑,她也委实是没有空闲胡思乱想,每日除了要忙着做针线,师父还要时不时喊她去挑选他绘的图样儿,又要问她寝殿里装扮成什么样子才好,昆仑虚还有什么要添置的,连喜宴上要用什么酒都要让她拿主意~
手上这件里裤要赶紧做完才好,师父给她做步摇的那红珊瑚品相甚好,颜色也纯正,她回头还打算给师父做上一条腰封。
上回回狐狸洞正好赶上阿娘在给她做束腰,她便特意跟阿娘要了相同的料子带回来,虽说她眼下这绣工怕是难以见人,不过只在带子上绣上几道云纹,再打磨几颗珊瑚珠子镶嵌上去想来也是好看的,左右师父也跟她一样不喜欢花哨累赘的~
她换上一根丝线再重新引进针孔,许是这回有些心急,一落针便隔着料子直直扎到指头上去,而后锋利的针尖儿自指腹滑过生生打了个弯,又自个儿直回来,倒跟它长了眼睛似的~
这套做活儿的金针是师父先前让三师兄特意去外头给她寻来的,彼时三师兄将针盒子交给她的时候还特意告诉她,说这针不会扎到手让她放心用,彼时她还信誓旦旦地跟三师兄夸口,说她如今的手艺已然纯熟得紧,眼下看来还是师父最了解她,晓得她的狐狸爪子不好用~
她不禁挫败地叹了一叹,捋好针线再重新戳进半片花瓣里,复纯熟地再将线带出来,手上的紧绷感却猛地一松,“砰”地一声轻响直将她心头也震了一下。
拂过身侧的风无端带起一丝寒意,她怔怔看着手中崩断的丝线,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心底里却莫名有些发慌。
这丝线是母神留下来的天蚕丝,明明最是柔韧,又怎会轻易断了,难不成是这丝线搁了万万年,变得不结实了?
她不自觉地皱起眉,拈上针线想要重新再引上一根却突然没了耐性,下意识地抬头望向桃林里,师父走了多久了?怎地还未回来,往常他要出门都是要跟她说一声的。
她索性搁下活计想去外头迎迎师父,才起身却觉出熟悉的仙泽行近,下一瞬便见折颜自林子里现出身形。她没由来的又是心中一紧,下意识迎上几步问,“折颜,你怎地过来了?”
上回她跟师父回青丘时折颜便是在狐狸洞,她紧走几步往远处望一望,却也未见师父身影,亦没有师父的气息,忙再问一句,“你可有看见我师父?”
难不成折颜不是自狐狸洞过来麽?不然他为何没同师父一道过来?
折颜禁不住叹了一叹,此时是真的想叹上一句,天意弄人,小五同墨渊好不容易才走今日,如今竟又出了这样的事。
他抬眼瞥向头顶的清天朗日,不禁又叹了一回墨渊到底是墨渊,不是夜华那个毛头小子。他若是真将昆仑虚封起来的话,他要破开免不得还得费些功夫,眼下这遮天蔽日的障眼法,想来是怕小五见了异象着急。
也是啊,倘若这世间真要是都化做了魔域深窟,就算还剩下昆仑虚这一方净土,小五又如何能一个人活得下去。
墨渊是看得通透,早在七万年前便看得通透了。
他不觉又叹了一叹,拂袖撤了墨渊留下的术法,此时虽能猜得出他大抵是有几成把握的,脚下却也不敢耽搁,“小五,随我走一趟。”
白浅被乍泄的天光惊得脚下猛地一顿,此时才发觉师父竟是在昆仑虚施了法术,东方天际泛着刺眼红光,不知因何竟有星辰陨落。
她猝然心底慌得厉害,连走几步险些将自己绊倒,一开口声线便打了颤,“出什么事了?我师父呢?”
折颜伸手扶了一把,见她这副连路都走不稳的形容索性直接带上人招来仙云,“边走边说。”
……
结界内每隔半盏茶便会浊息大盛,几回往复下来已有减弱之势,这结界自着手至今亦越发动荡不稳,想来东华已撑不了几时。
墨渊徐徐睁开眼,收掌撤回仙力间不禁蹙了下眉,转回身果然见折颜将她带了过来。
小狐狸愣在那边傻傻的将他望着,一时让他想起七万年前,他的小十七便也是这般定定望着他,似是生怕稍一眨眼,他便会消失不见。
他胸膛里碾过一片痛楚,唇畔却牵起弧度,不觉间嗓音轻得似低语,“十七。” 唤完才发觉离的太远她怕是听不见,正欲再唤上一声,小狐狸已是朝他跑过来。
白浅是当真被眼前的情形吓到了,且有一瞬竟恍惚觉得那道身影只要转过身便会被滔天烈焰吞没,直到看见师父喊她才回了神,视线里也倏然一片朦胧水雾。
她猛地扑进师父怀里,真切感受到温热的气息才抖着嗓子唤出一声,“师父~” 又慌忙退开将人从头看到脚,再攀上师父的手臂抬起头,一不小心便带了哽咽,“师父,你可有伤到?”
“没有。”他应得亦有些匆忙,扶稳手臂上打颤的小手,不禁蹙了下眉,转而又弯了嘴角,以免她太担心。
他扶着失力的小身子站稳,一时心中也万般滋味,紧紧将他望着的瞳眸里蓄满了泪却始终未落下来,倔强得与七万年前一般无二。
他无声的叹了叹,不禁又蹙了下眉,无奈亦别无他法的轻声唤,“十七……”
她猝然心头一窒,慌忙截断师父的话,“十七不回去!” 话一出口眼里的酸热便再忍不住,好像连心里的惧怕也遽然崩塌,手上不自觉的攥紧师父的手臂,哑着嗓子喃喃的求,“师父别赶十七走。”
她不小心哽咽了一下,又紧忙接着跟师父讲道理,“七万年前那一战,师父都是将十七带在身边的……”
她都晓得的,四哥有跟她说过的,那时他们都以为师父不会带着她,可师父就是偏偏带了她,怎地此时就要赶她走了呢?
她忽地便觉得委屈,下意识地撇了小嘴,眼前水雾里的师父却好像又要开口,她猛地心头一紧忙再补一句,“还有三年前那回,师父也是带着十七的!”
她禁不住又抽噎了一下,嗓子也哑得更厉害了,“这次也是,师父别赶十七走……”
她摸索着抓上师父的手,也分不清自己是想耍赖还是央求,只嗓子软哑得越发可怜,“让十七留下来帮师父,师父不是也说,你的小十七长进了……”
来时折颜便同她说了,此番极是凶险,她又承了师父半身修为,她定是要留下来帮师父的,便是没有师父这半身修为,她也是要留在师父身边的,更何况如今,她终于能帮帮师父了。
“不管师父答不答应,十七都是要跟在师父身边的!” 她一连求了好几遍师父却不吭声,这会儿还皱起眉也不知是否要赶她走,她急得一下子凶了语气,凶完紧跟着便听见师父应了声,“好。” 直应得她懵了一下,这就答应了么?
他抬手抹上挂着泪珠的小脸,实在无奈又心疼得有些失笑,他本也未想赶她回去,怎么就是不让人说话呢?
湿漉漉的小脸凉得让人心疼,他不经意间逸出一声轻叹,复疼惜的轻轻挑了眉,语气放得极是轻柔,似哄着受不得半点委屈的小娃娃,“本也未想赶走小十七。”
当初父神将自三千凡界抽取的三毒浊息连同封印浊息的妙义慧明境一并交与东华时,他便料想过有朝一日若发生此等境况该如何应对,本以为这一日或许永远都不会有,可到底世事无常。
所幸如今时隔二十余万年,境内浊息早已不如当年,倘若他修为全盛之时倒也算不得太过棘手,可偏偏如今……
他不觉蹙了下眉,又将痛色尽数敛回心底,指腹又蹭了蹭小脸才缓缓收回手,默然片刻,复牵起嘴角,“我的小十七自然是长进的,师父今日还需十七帮忙方可。”
她眨了下眼,倒是被师父夸得有些害羞,下一瞬又心底里狠狠疼起来,师父若不是为了救她,现下又何至于……
她眼里突然酸得厉害,匆忙撇过脸看向一旁仙障,手上却下意识攥紧了师父的手,着急又不安的问,“那我们现下该怎么做?”
结界内的情形好像比来时更为不妥,她这般问着才突然想起折颜说凤九也被困在里面。
她不禁皱起眉,下意识便想硬闯又蓦然顿住,忙转过头再看向师父,喃喃道一声,“凤九……” 却不敢再问下去。
倘若这是个空结界,她就算劈不开也要豁出去试试,可折颜说,这里面困着世间最为难缠的三毒浊息……
“凤九不会有事的。” 掌心里的小手攥得太紧,他回握上小手安抚的拍一拍,语气里也带了笃定,复侧首看向由碧海苍灵悉数仙泽布成的结界。
过来时东华那儿的掌事已同他大致说了原委。
想来便是东华自己也未想到,即便自三生石上斩了姻缘,也终究躲不过一个情字。
此处乃是东华的生地,蕴藏本元,若非别无他法,东华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而他又何尝不是。
七万年前如此,如今亦是,倘若能有一丝一毫的法子,他又如何能忍心让她犯险。
他不自禁逸出一声轻叹,“东华也在里面,他会护好凤九的。”
白止这厢也叹了一叹,他们青丘的狐狸崽子一贯都是放养,这阵子没瞧见凤九也真当她是去报什么恩,可却怎样也未料到那丫头竟是与东华生出了这样一段牵扯。
司命寻到十里桃林说小九跟东华一同被困在星光结界内时,他便以为是东华将小九带了进去,虽明知不可能,可那星光结果一旦布下便是无人再能进入的,若非是东华带了小九进去,小九又怎会被困其中。
可又谁曾到,东华竟能为了小九剖出半颗心来。
来时这一路折颜已将凤九同东华的事大致说了一遍,白浅当时便觉得那东华不是个靠谱的,什么挖出半颗心来给小九做琉璃戒,怎么听怎么像是毛头小子做出来的事,可现下听着师父这样说,她却无端安下心来。
她跟着看向前方仙障,正想问一句现下能做什么,恍然想起来时折颜交代的话。
她下意识地又皱起眉,转过头去看师父才瞧见此处不知何时已聚了许多人,除了阿爹四哥跟折颜,余下的便皆是生面孔,夜华不知何时竟也过来了。
师父失了半身修为的事决不能让旁人知晓,现下这种情形她也顾不得是否不妥,只当自己是个担心师父涉险的小徒弟靠进师父怀里,再悄悄凑到师父耳边低语,“折颜说,只要我将修为还给师父,师父便能有法子……”
折颜当时说的是,只要她能将修为借给师父,她听在耳中却是剜心的疼,她身上的修为原本就是师父的。便是在这之前,她的本事也都是师父教的,如今师父却落得要借用她身上的修为,都是她害了师父。
她本想跟师父说完话便退开,可胳膊却不由自主地抱得更紧,喉咙里也越发堵得难受,折颜虽说了师父有法子,她也相信师父一定会法子,可却还是心中慌得厉害,不小心连得轻得似断了线的嗓音都打了颤,“是真的么?”
挂脖颈上的小手臂紧得让人心疼,他微微倾了身,手上也环的更紧一些,一手覆上纤薄的脊背拍抚着,疼惜的轻蹙了眉,“嗯,别怕。”
她听师父应了声才稍微安了心,又禁不住抿了唇,手上紧了又紧,勉力稳着声线却还是带着若有似无的哽咽,“那师父教十七,十七要怎么做?”
要怎样做才能将修为还给师父?修为都已经在她身上了,又要怎样还给师父,也度修为么?可现下又如何来得及……
他不觉轻叹了叹,复无声的牵了嘴角,只是温软的弧度里藏了苦涩,掌心一下又一下的慢慢拍抚着,欲开口又默了须臾,缓缓扶起怀里的小身子。
他的小十七红着鼻尖,没出息的小模样同从前一般无二,如今却已是受四海八荒敬仰的白浅上神,他深深的看了一息,忽地便弯了嘴角,宠溺又心疼,复默然掩下轻叹,缓声开口,“稍后十七同我一道破开这结界,我会提前做个罐子,届时只需将结界内的浊息引入罐中,重新封印便可。”
……
碧海苍灵乃是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宝地,平素多半风平浪静,因着碧海当中的华泽灵气汇盛,久而久之便养出了不少的小地仙并尚未修炼得道的生灵。
自结界初成之际便不时有陨星砸进海面,以至于周遭里化行的、未化行的,得道的、未得道的生灵纷纷战战兢兢地逃出来寻上涯石林木躲避,当真是恨不能将脑袋埋进地里去,此时听得墨渊上神这话,他们陡然便支愣了起来——
听见没有!墨渊上神说有法子!
虽然他们不晓得当下到底是发生了何等状况,但墨渊上神说无事,那便定然是无事!
听见没有!墨渊上神说要跟白浅上神一道破那结界!有句俗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师徒同心……所向披靡!
早前就听说白浅上神是墨渊上神最得意的高徒,听闻三百多前这四海八荒又出了一遭大劫难,当时便是白浅上神以一己之力化解了去,如今看来白浅上神定是早就尽得了墨渊上神的真传!
……
白浅不自觉地皱起眉,虽听师父说起来好像很容易却还是不能放心,正想再好好问一问,却听师父又道,“只是……”
她猛地心口一紧,急得等不及师父说完,“只是什么?”
他唇畔缓缓化开一抹温软,眸中也晕了点点笑意,语气里却带了轻叹,不经意地抬手抚上柔嫩的小脸,“此番做那罐子,怕是要占去小十七的半个昆仑虚。”
……
瑟瑟避在堪能藏身之处的八方小仙们陡然又支愣了一截。
前些日子便听闻昆仑虚像是要办喜事,不少居住在临岸的仙友还有幸撞见过昆仑虚的诸位上仙们在外头操持游走,如今再听墨渊上神这样一说,看来还真是墨渊上神同白浅上神要成亲了?
眼下连要用去半个昆仑虚,墨渊上神都要跟白浅上神请示,可见如今的昆仑虚已然是白浅上神当家了啊!
哎哟,莫不是墨渊上神拿昆仑虚给白浅上神做了聘礼了吧?
这昆仑虚可是父神同母神的羽化之地,是神族中无可比拟的存在,亦是神族的根本。早已记不清是多久的从前,便听闻墨渊上神对最小的爱徒是何等的爱护有加,如今看来——
传言当真是诚不欺芸芸众生也!
……
白浅愣愣地眨了眨眼才明白过来师父这话里的意思,连忙抓上蹭在脸颊的大手握在两手里,郑重其事地给师父宽心,“剩下半个就够我们住了,师父只管拿去用!”
虽说要占去半个昆仑虚她心疼得不行,但能保全这天下苍生免受劫难也是值得,况且眼下也没旁的法子,而且只要师父能好好的,莫要说是占去半个昆仑虚,便是都占了去她也是舍得的。
往后若是没地方去,她便带着师父回狐狸洞!再者说只要有师父在,不论去哪都是昆仑虚。
踏实的温热顺着掌心传进心口里,她忽地便安了心,再想到这种时候师父还要顾着她的心意便又自责地握紧师父的手,“占去多少都没关系,师父放心去做便好!”
一旁仙障的边界几乎是星辰布成,流光不断,算不得刺眼,却让她眼眶发酸,她竟是此时才想起,昆仑虚是师父从小到大的家,不止是师父,还有父神母神,如今要占去一半的昆仑虚,师父心里定是很难受吧?
站在面前的人伟岸又清瘦,又凭什么这世间的重担都要落到师父一人身上呢?
她不自禁的撇了下嘴,突然觉得负气又委屈,最后又扯起嘴角朝师父笑着,脚下不自主的往前挪蹭一步,恨不能将手心里的大手护进心口里,再静静凝望进含笑的温眸里,软着语气亦坚定的道,“倘若父神跟母神此时还在,也定然不会怪师父的。”
他本想逗一下她免得她太过担心,现下却被她这幅小样子惹得有些无奈,亦忍俊不禁,本自己都未想到这些,倒叫向来粗心大意的小狐狸想到了。
他不觉轻舒了口气,含笑的应声不经意间也似心底里一般温热柔软,“好。”
遥遥观望的瑟瑟小仙们虽躲得远听得不大真切,但总归不乏有那么些个耳力好的,再以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八卦才能传于周遭,顷刻间便已点头成片。
白浅上神说的对!
墨渊上神此举皆是为了天下苍生,父神同母神倘若在天有灵又怎会怪罪墨渊上神!
虽说他们自打尚未化形以来便皆是受着帝君他老人家的灵泽庇佑,但战神墨渊,又何止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号。
如今这四海八荒,如今他们这些不起眼的小小生灵能得以安享太平,又何尝不是全赖战神庇佑。
白止同折颜这厢亦是不免喟叹,但此时俨然不是多做感怀之时,白止再将前头结界观望一眼,复看向墨渊那厢,斟酌道,“墨渊,不如由我们众人合力破开结界,届时你再行封印之法。”
白浅闻声转回头看向阿爹,只觉自己真是急糊涂了,虽说她只想自个儿帮师父,但眼下却并非意气用事之时。她忙不迭地点头,却见师父面向结界转过身。
墨渊缓缓摇了摇头,“不可。”
白止的心意他自然知晓,可眼下之事并非寻常,修习不同法门威力便也不同,况且各人修为深浅不一,到时更难掌控局面,倒不如由他一人动手,届时也便于及时困住浊息。
“人多反而容易生变。”他微敛了眉心,复轻弯了嘴角,侧回身看向他的小十七,“我同十七便可。”
若非白止授意,折颜不会将十七带过来,要累得十七跟着他涉险,终究是他有愧于白止。
他无声叹了一息,抬眸看向白止那方,复看另向一侧,“折颜,稍后你与我护法。”
折颜额首应下,此事便是他不提他也会做的,“你只管放心去做,剩下的交给我。”
墨渊微微额首,转回身时目光路过锦衣少年,不过也是匆匆一撇,上方陨星已然次第分明,想来东华那边要撑不住了。
他自上空敛回视线,“现下只需静待。”
白浅下意识地皱起眉,只觉眼前结界越发动荡不稳,忍不住想问问师父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动手,却忽听一道让人厌烦的声音插进来。
“白浅上神重伤初愈,此时只怕不宜动用修为,还是我同墨渊上神一道破开结界。”
她霎时拧紧眉心,本就心下忐忑难安着,当即便被这句点了火。师父方才都说了只要她跟师父便可,他冒出来这样说岂不是在质疑师父!师父都说了她可以,他又凭什么觉得她不行,再者说他真当他自己能帮着师父破开结界么?未免太过自以为是!
她蓦然回身时面色已然不善,语气不觉间更是冷若寒霜,“不劳太子殿下费心,我跟我师父足矣!
话这般说着也还是觉得不悦,她转回头再看向师父才心中好受些,又忽地怕师父当真改了主意,慌忙软着嗓子着急地问,“师父,我们何时动手?”
墨渊微凝了眉,不觉间逸出一声轻叹,夜华说的没错,只是他如今别无他法。
此时正是千钧一发之际,容不得半点差错,他敛回心神,掌中徐徐蓄起仙力覆于结界之上,“待到结界最弱之时,便是动手之际。”
白浅蓦然紧绷起心神,手中玉清昆仑扇应念而现,师父说只需她同他一道破开这结界便可,她正准备将扇子也化成长剑以便与师父的轩辕剑合力而行,忽听师父低低念道,“是时候了。”
眼前仙障陡然光芒夺目,她手中折扇亦同时青芒乍现,然长剑尚未化形却忽地被带进踏实的气息里,接着是熟悉且沉重的力道落入手中,师父竟是将轩辕剑交到她手里与他一道执起剑。
她忽然有一瞬恍惚的似曾相识,好似从前师父也曾这般带着她一道握着轩辕剑。
他扣扶在她腰间的手拈起法诀设下一重仙障,眉宇间的凝重却并非因面对险境,“只需将你身上的修为递给轩辕剑,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从前师父教你的操控轩辕剑的心法,可还记得?”
她下意识点头,方才本还有些慌张,但此时被师父这样圈在身前,又被师父这样握着手,倏忽便定下心来,从前的事虽都想不起来,但师父教过的术法她都记得清楚。
“动用七成修为便可。”他眉心的凝重不减反增,语气也低得微沉,“记住,只需七成,待结界破开之际便是三毒浊息最盛之时,若无修为护住心脉,便会给对方可乘之机,届时封印亦会难上加难。”
他的小十七向来不是个听话的,若不将话说的重些只怕她会罔顾自身安危,身前人儿默不作声,他垂眼瞥一下乌黑发顶,扣在纤腰上的手也微紧,“记住了么?”
她怔望着缭绕于剑刃的凛然仙泽有些出神,闻声连忙点头,忽地想起师父这会儿许是顾不上看她,又紧忙应上一声,“十七记住了!”
他不禁轻叹了口气,语气又软和下来,“闭上眼睛。”
怀里的小身子蓦然一僵,他眉心折痕亦掠过一抹痛,复缓声轻安抚道,“三毒浊息乃是世间至邪至暗之欲念所化,最擅幻化成人心中执念以蛊惑人心,待会儿难免会有幻象。”
当下形势已再耽搁不得,他手中凝起仙泽引她一道持剑划向身侧蓄势待发,语气里却是一贯的温雅从容,无端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闭上眼睛,静心凝神,不管听见什么都不要看。”
周遭百里碧海翻涌,昔日里平和的海面乍然掀起丈高巨浪,与之同时的是战神的一声低喝——
“退!”
四方生灵应声退散,身处结界外的众人亦退后数十丈以免被神力波及,危急关头却见有人祭出一道寒芒。
折颜立时敛眉将其化去,人已至近前,万万年未曾尝过怒为何味的风雅尊神,此时一出口便是厉斥,“别添乱!” 如今这种时候他也敢一意孤行,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凌然剑气引动九天雷火,一时四海有感,八荒俱震,洪然仙泽带着横贯长空之势碾向结界时激起浩瀚金芒,刹那间宛若吞天覆地。
白浅被耀眼金芒晃得皱了下眉,虚无里极致的亮光却乍然化为滔天红光,适才便在她眼前掠过的缥缈景象倏忽清晰如身处当下,一抹再熟悉不过的身姿立那片漫无边际的火光里,周身战甲皆敛了红,红得似一片血海。
她动了一下唇,而后耳畔骤然灌入声响,分不清是呼啸风声还是凄楚的哭嚎喊叫,眼前血海又化做铺天盖地的金芒,还是那身英姿巍巍的铠甲,师父自远处朝她伸出手,下一瞬又化做悠悠天光。
自苍翠林间朝她走来的师父换了白衣,去了胡须,好似翩翩小少年,公子温如玉。
耳畔的嘈杂不知何时只余婉转鸟鸣,还有师父的声音徐徐入耳——
“敢问姑娘芳龄。”
“小字十七。拾起的拾,期望的期!”
“师父,你这样子真是可爱~”
“不及你美。”
“这世间越是好看的女子越是心肠恶毒,你一定要避而远之!”
“墨渊,你再过来我就跟你拼了!”
“看你能否打得过我。”
“要不师父亲回吧!”
“先欠着。”
“我的小拾期。”
“桃花露!怎么样?”
“渊儿便托付给你了。”
“娘亲~小浅敬您!”
“阿渊~我走不动了。”
“小音儿?”
天边的云霞随着琴音勾抹浓淡,转瞬间又是红光刺目,而后醇烈酒香里混着抽丝剥茧的疼,晦暗夜色被一榻雪白映得滚烫,红烛摇曳,云山花海。
“我日夜不停的拼凑元神。”
“的确是为了我着紧的人。”
“我着紧的人。”
“是我的小十七。”
“我们尽快成亲。”
“闭上眼睛。”
“还疼么?”
“傻十七,忍着做什么。”
“我的小十七……”
“我的小十七……”
夜色仍浓时却蓦然天光倒灌,师父还是那身挺俊铠甲,蓄着胡须,眉心紧蹙,金芒褪去后眼前的面容也模糊遥远,看不清眷恋的眉眼,只有脸颊的温热隐隐打颤,耳畔的声音亦哑得让人心碎,“好,我们昆仑虚。”
而后天光都明亮起来,山水草木皆是惹人喜爱的模样。
“十七,你那新得来的话本子借给师兄瞧一瞧!”
“十七,师兄研制了一道新菜式,你来给师兄尝一尝!”
“十七,你又躲起来偷懒!当心师父又要罚你抄经了!”
“十七,你这剑法练得不行啊!师兄我教你两招~”
“十七啊,又偷喝酒,当心师兄我去师父那告你的状~”
“莫要贪杯,小酌尚可,大醉伤身。”
“若是馋了,便去酒窖里取。”
“司音神君果然好酒量。”
“三百遍冲虚真经,抄完再来为师这里取你的小酒瓶。”
“师父给小十七过生辰。”
“仙鹤炖的补汤就免了,倘若哪日有狐狸炖的,再来唤为师。”
“为师方才讲到何处了?”
“司音神君倒是好学问。”
“耍得不错,像个小战神。”
“一个时辰便能破阵,司音神君果然好本事。”
“尚能入耳。”
“不怕了,师父护着你。”
“这个月第几趟了?”
“下回再被为师捉到,可就不是三百遍了。”
“明日不是你的生辰么。”
“可还撑得住?”
“师父在苍梧之巅同瑶光上神决斗——”
“抄得如何了?”
“咱们先去救你九师兄……”
“师父昨日生生替你挨了三道天雷……”
“十七啊,你以后还是好生学学本事吧……”
“下回飞升上神,总不好再让师父替你历劫……”
“阿音,你为何与我在一起,十句有九句是墨渊……”
“若为师来得晚了,半个昆仑虚都给你烧了……”
“喝了这么多酒,哭出来才好……”
“算你还有些良心……”
为师今夜,便将此术传授于你……
冥寂夜色豁然被撕裂,耳畔袭来的肆虐哀嚎分不清是师父破开了结界,还是她眼前的尸骸遍野所致,而后须臾间又静得仿若天地间空无一物,下一瞬锵鸣四野,再能看见的便皆是灼眼血色。
她想求求谁来救一救师父,可她想到的,能求的,依赖了整整两万年的人,却冰冷的躺在她怀中,任她怎样哭喊都没有再睁开眼。
后来便是冰冷的面庞和沾染着鲜红的唇,恍惚一个转瞬已是亘古的久远。
再见时,他依旧满身是血,他跟她说,他名唤夜华。
她好像怕极了见不到那副能让人一眼便心安的面容,所以想要将他留下来。
可那个人却变得越来越陌生,陌生得她愿意抛下一切,跳下那个叫诛仙台的地方。
而后终于风开雾散,师父好生生地坐在那里,朝她伸出手,像从前许多时候一样,笑着唤她一声,“十七……”
“过来让师父看看,你这些年可有长进。”
“果然是我的小十七。”
“小十七,为师的同胞亲弟弟,就这么被你拐了。”
“我们即刻动身,回昆仑虚。”
“我日夜不停的拼凑元神,半刻都不曾停歇过。”
“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
令人毛骨悚然的呜鸣风声夹杂着一声悲呛尖啸,恍若与天地相连的庞然结界顷刻褪去,上空浓云消散,明朗日光铺遍无垠海面。
墨渊施下最后一道封印,收剑时眉宇间的沉凝才缓缓松开,不禁长吐了气息,复轻抬了嘴角,“可以睁开眼睛了。”
他垂下眼看向怀中人儿,不觉间复长长的舒了口气,揽在纤弱腰肢上的手撤去护在她身上的仙障,又情难自禁的微紧一紧手。
从前那个站在桃树下严正着小脸,说要帮他一道护着天下苍生的小姑娘,如今竟是真的做到了,早在他还未能醒来时,她便已经做到了。
怀里的人儿阖着眼,乖巧得让人心疼,小眉头还在皱着,日光里柔软的小脸白皙得似要透明,他疼惜的轻蹙了眉,嗓音也放得更轻,“十七。”
方才这一番耗损,只怕她已累得不剩什么力气,他轻叹了叹正欲将人抱起,胸膛前的身子却突然软下来——
他手上遽然一紧,一声低唤脱口而出,“十七!”
怀里的小身子不住往下滑,他心头也跟着沉下去,自她身上撤下的仙障分明半分无损,动手时亦并无半分差错,她不该被伤到才是。
他眉宇间的沉肃比之方才更甚,扶着软得让人心寒的小身子靠进怀里躺好,掌心聚起仙泽仔细探查过她元神无碍才稍松了气息,探上小手腕时却猛然指尖一颤。
白浅喃喃了一声“师父”,喉咙里却似堵了一团火,半点声音都发不出,她从未见过师父喝酒,一个人在酒窖里这样喝酒,眼里蓄着红和水光……
明明那双眼睛里该是皎月春风的温柔,明明那双眉目该是不染纤尘的清雅,又是何时起,那样隽逸的眉宇竟染了沧桑颓气……
她听得见师父在唤她,可却怎样也开不口,只颤着手想去扶一扶师父,下一瞬却猝然被炽烈的酒香封住了唇。
而后耳畔的声音须臾间都飘至云外,又好像分明清晰得自四面八方纷沓而来,最后皆汇聚成一声又一声的十七,小十七,跟心底里的声音融合在一处。
眼前晦暗倏然化成清朗天光,沐过鼻息间的风卷着淡淡檀香,卷着清凉水气,雀鸟长歌,肃穆庄严。
“从今日起,你们便是昆仑虚墨渊战神座下——”
“十六弟子,子阑神君。”
“十七弟子,司音神君。”
十七弟子……
司音神君……
……
结界溃退之际,折颜跟白止这厢见墨渊那端无事便直接去里头寻东华同凤九,找见人时二人皆已伤得不轻,说是只剩了一口气吊着也不为过,好在他们这一家子又是上神又是医术高明。
折颜索性扫了道术法将二人一并带着,谁曾想才一出来,就见墨渊正抱着白家小五半跪在地上,一手扣在人腕间,面上神色竟是从小到大他都未见过的……
他心中赫然一震,白止同真真已是先行一步,他堪要迈步紧随便听墨渊喊了他一声,发紧的尾音竟是打了颤。
“折颜!”其实距方才喊过的一声不过须臾之遥,墨渊却等不及再喊了一声。
指间触碰的脉象虚弱得难以探到,那丝细微的不同寻常却还是清晰的撞上指腹,他不可置信的凝视着恍若睡得安恬的小脸,不觉间微颤了指尖,本是屏滞的气息一开口也带了微不可觉的颤哑,“十七,睁开眼睛看看师父。”
白止父子虽是疾步近前,此时却停刹在原地僵住脚,既是一时被墨渊这幅样子惊骇,亦是有些,不敢近前,睡在墨渊怀里的小丫头脸色白得似纸,太过虚薄无力,恍然轻轻一碰便会碎掉。
上回,见小五这幅形容,还是她给墨渊剜心取血,失了大半的心头血……
不足十步的距离折颜却使了瞬移的术法,堪堪近前,墨渊豁然抬头看向他,应是想要再喊他一声的,燃满怒火的眸子在撞上来又倏忽软下去,悲呛中竟是敛了几分哀求。
他本就心下不宁着,再见墨渊这副模样更是寒了个彻底,匆匆探上他扣了半晌的腕间却是猛然一怔,抬眸正撞见墨渊也看过来。
指下的脉跳虽虚虚掩掩探不真切,却,滑得分明……
他阖动了一下唇,指下的腕突然被人抢走,墨渊抱起小五时险些踉跄,他忙伸手去扶,未碰到衣畔墨渊已又稳了步子,只是如他这般熟悉之人,一眼便能看出那看似沉稳步履间的慌张并虚浮。
白止同真真已然闪身追去,他站起身停滞了少顷,复逸出一声轻叹赶紧跟上去,心中却是久久哑然失语。
怎么就会发生这种事?
幸好小五只是耗损太过晕厥了过去。
幸好,她们母子皆安。
……
小剧场
狐宝:“哥,我们来跟爹爹捉迷藏吧!”
龙宝:“………”
—
夜华:我不配拥有姓名么?
夜华:我只是担心浅浅罢了。
——
凤九:“折颜,你方才说,那日那个星光结界是东华拿碧海苍灵的仙泽结起来的,碧海苍灵又是东华的生身之地,蕴养着东华的本元……那姑父将结界劈了道口子,不就等于也将东华劈了道口子?”
折颜:“你要这么说……也对!~”
凤九:“………唔。”
白浅:“害得我们白家的狐狸崽子差点丟了小命,你姑父只劈了他一道口子算是便宜他了。”
凤九:“……姑姑~其实不关东华的事,是我——”
白浅:“你这小丫头真是伤了一回脑子也不好使了~咱们白家最是护短,今日他累得你受伤,那便皆是他的过错。”
凤九:“……呵呵~姑姑说得对!姑父劈得好!”
东华:“……墨渊,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弟?”
墨渊:“过奖。”
东华:“…………”
—
凤九:“滚滚,过来拜见你姑姥姥跟姑姥爷~”
白浅:“………”姑……姥姥???
白滚滚:“滚滚拜见姑姥姥,姑姥爷。”
墨渊:“………”
白浅:“…………”哪冒出来的小团子!什么姑姥姥姑姥爷??我跟师父有那么老么???!!!
凤九:“还有你姑姥姥肚子里的两位小舅舅~跟小舅舅打个招呼~”
白滚滚:“…………小……舅舅,好。”
白滚滚:“……父君,你怎么不说话?” 不叫人?九九说要有礼貌……
东华:“…………”我不是你父君。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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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红烛双影一双人(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