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做了一场漫长的梦,醒来时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他梦见了他的小十七……
虽然梦里他看不到她,但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她守在他身边,声声唤着师父,只是他想应她一声,却怎样也发不出声音……
梦里,他身上疼的厉害,有一双柔软的小手便在他身上揉着,直揉得他全身都暖了,心也暖了,还有温润的桃花香钻进他口中,似是喂他喝了药……
他微微抿了抿唇,口中有醒酒汤的味道,唇边似是还有温软的触感,身边也还有幽淡的桃花香……
他轻轻的深吸一口气,似有若无的弯了嘴角,若是能长眠于这样的梦中,该有多好,可惜一声又一声的鹤啼,让他不得不从这场美好中走出……
听了万万年的鹤啼,还是第一次觉得太吵。
他缓缓的睁开眼,桃花香依旧在,手指似是有些重,微微动了动指尖,触到一抹柔滑……
他微蹙了下眉,慢慢偏过头,心头一滞,他的小十七趴在床边,睡在他的手上……
他怔怔的看着她,连呼吸都屏住了,是梦还未醒么?
白浅突然惊醒,抬头便见师父正看着她,她微微怔了一瞬,猛地起身扑进他怀中,一下子哭出了声,哭得似个被遗弃的小娃娃,伤心极了,“师父……你终于醒了……”
他垂眼看着怀里的小狐狸,一手覆在她背上轻轻拍着,终于有些回神,昨日折颜同白真将醉酒的她交与他,他照顾她喝了醒酒汤便去了酒窖,后来便醉了……
他抬眸瞥一眼周身,是他的卧房,是她送他回来的么?她一直守着他?目光扫到素白的衣袖,有些微微出神,寝衣,昨夜的梦……
她抽噎着哭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忙不迭的伸手摸上师父的额头,又握上师父的手,抖着嗓子急切的问,“师父~你觉得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微蹙了下眉,抬手抚上她的脸,指腹慢慢的抹去泪水,心底隐有猜测……
她透过水雾濛濛定定的看着师父,对望了半刻才恍然想起什么,紧忙补上一句,“师父昨夜喝醉了,现下可有头疼?”倾身去扶师父起身,“十七扶您起来靠会儿~”
他浅浅的弯着嘴角应了声“好”,随着她的力道撑起身子,心底无声的叹息,看她这幅模样,应是知晓他的伤了。
她红着眼圈强忍着泪,扶着师父靠坐在床头,又拿枕头垫在他身后,师父既是不想让她知晓,她便装作不知好了……
她倾身往他身后垫了一个枕头还嫌不够,又随手幻出一方软枕垫在他背后,还细心的将压在枕缝里的长发一点点的撩出来理顺。
她离他有些太近,近得几乎贴在他怀里,贴在他脸颊边,温热的桃花香轻轻吐在他耳畔,让他恍然想起昨日那个猝不及防的触碰,还有昨夜的梦……
他出神的看着眼前的细腻肌肤,灵台里似有什么一闪而逝,不觉轻蹙了下眉,不经意的问,“昨夜……”
她蓦然一僵,腾地一下红了脸,陡然想起一桩大事,昨夜只顾着担心师父的身子,竟是忘了再抹去记忆!现下师父这样问,可是想起了昨夜的事?昨夜他烧的厉害也醉的厉害,竟也知晓她做了什么么?明明她喂他喝醒酒汤的时候他一点都喝不进去的,师父他,可知晓她那般喂了他?可晓得她帮他用酒搓身子?
她不安的皱着眉头咬着唇,紧张的都要出汗了,正为难着是该直接与师父认错,还是该如何蒙混过去,老凤凰那似笑非笑的语调打破了让她焦灼无措的寂静。
“这不是好好的么?”
从门口这个角度望过去,墨渊靠坐在床头,白家小五就趴在墨渊怀里,怎么看着怎么像两人正抱在一处,且墨渊披散着头发,一身素白寝衣,怀里再趴着个白家小五,便又看着着实暧昧……
两位上神对了对眼色,白真便往屋里迈了一步,以免后头跟着的那位看不清里头的形容。
曾经墨渊要醒来那时,白真还担心夜华会因墨渊与小五闹别扭,可如今他这心境便全变了。有些事是瞒不住的,且小五为墨渊剜心取血一事早已传得人尽皆知,夜华若是要与小五双宿双栖,便必须得接受此事。
昨夜他同阿爹阿娘商议小五这事时,阿爹阿娘的意思也是,纵然夜华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但九重天却并非是个好归宿,当初若不是觉得夜华有可能是墨渊,阿爹也不会再为小五定下这桩婚事,他们白家一家子上神根本不屑于什么联姻,更不会拿他们一家的心尖子去联姻。
倘若小五当真认准了夜华,那此事便也罢了,但倘若小五对夜华是懵懵懂懂,那此事便得从长计议。
今早他同老凤凰方出了狐狸洞便撞见了本该在九重天醉着的夜华,他本是不欲让夜华知晓小五身在何处,可老凤凰却与他挤眉弄眼的说什么带上夜华也未必是坏事,如今看来,这老凤凰八成就是只披了凤凰毛的老狐狸~
本该睡上十日十夜的夜华君是被药王一连喂了十颗醒酒丹喂醒的,白真没有让开那一步时他便看清了里头,一路往昆仑虚来时他便心中不安,如今更是心中凄然,浅浅为何会在昆仑虚?眼下又为何会在墨渊房中,往日里这个时辰她都还在睡着的……
僵着身子眼看要变成红狐狸的白浅上神头一回觉着老凤凰的声音竟是如此的悦耳动听,慌忙的朝老凤凰迎过去,拽着粉袖子往师父床边拖,想起师父的伤势便又忍不住鼻子泛酸,闷闷的埋怨道,“你怎么才过来,快点给我师父看看……”话语顿了一顿,怕惹师父生疑,皱着眉又补了一句,“师父昨夜喝醉了。”
折颜甩着袖子撩袍落座,眉梢挑了老高,兴味的瞧着自家兄弟,极是浮夸的重复了一嗓子,“你喝醉了?从不饮酒的战神墨渊竟然喝醉了?!”
白浅蓦地一噎,恍然觉出不妥,师父是堂堂战神,怎能醉了呢!她不悦的狠狠睨了老凤凰一眼,恨恨的嘟囔,“找你是来诊脉的,怎的如此话多!”
折颜又落了个埋怨也不恼,乐呵呵的撩着袖袍,看似在与墨渊诉苦,也不知是要说与谁听,“瞧瞧这没大没小的,我一大早的赶过来还要落着埋怨,这小丫头心里就只知道装着你这个师父~”指尖搭上墨渊腕间,不禁眉心一跳,猛地抬眼看向墨渊,“为何……”后话未出,墨渊的眼色已递了过来,他蹙着眉将疑问咽回肚子里,指尖又加了一分力道,本不该伤至如此,为何……可是昨日他们将小五交与他后发生了什么?
白浅看着老凤凰不说话,面色还越发的凝重,心中便更是焦急,忍不住的问,“我师父身子如何?伤……可有伤到?”忽地想起什么又补道,“昨夜师父还发热了,可要紧?”
折颜眉眼未抬,依旧轻蹙着眉,“可给他服过药?”
白浅摇摇头,一脸不安的盯着老凤凰,“没有,师父……”想说师父的身子太虚弱又急急改了口,“醉了,我怕醉酒服药太伤身。”
折颜点点头,也亏得她没给墨渊再用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药,恍然想到什么,幽幽的抬头看向白家小五,“那他是如何退热的?”
白浅一僵,垂在身侧的爪子不自觉的蜷紧,不争气的红了脸……
墨渊微蹙了下眉,看着她这般反应,便更是确定昨夜……并非只是一场梦,一时心底百味交杂,垂眸道,“我稍作调息便退热了。”
从不说谎的战神第一次说谎,便是为了他的小十七……
白浅猛地抬起头看向师父,师父正垂眼看着手腕,神色看不出半点异样……
她怔怔的眨眨眼,不禁悄悄的松了口气,看来师父是不记得昨夜的事,如此便最好了,昨夜他醉得那般厉害又发热,她也觉着他应是不会记得的~
夜华自墨渊身上收回目光,沉眉看向白浅,隐在袖袍紧握的拳失了血色,退热?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羞怯的模样……
折颜瞥了一眼白家小五,再瞥一眼自家兄弟,了然的挑了下眉,还配合着点了点头,看来这俩人昨儿还真是发生了点什么~
他慢悠悠的撤开手,虽墨渊这伤重得让人心惊,当着白家小五的面却也只敢道一句,“不打紧,回头我去炼上些丹药,服下便没事了~”
白浅的眉头皱得更深,心道这老凤凰真当她是如此好糊弄的么?!她暗暗的叹了一叹,心知现下也问不出什么,且还要装作不知师父的伤势,便也只好待私下里再找折颜问个清楚。
她忧心的看向师父,师父微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柔滑乌黑的发丝垂落在颈侧,衬得棱角分明的容颜更是清减。
她心头忽地似被小刀子划了一下,不自觉的蜷了手指,转回身去窗边的铜镜前取上梳子,再回到师父床边,拽开碍事的老凤凰,倾身去与师父束发。
因着师父坐着不动,她这般又离得有点远,够着有些吃力,于是便如昨夜为师父搓背心一般又跪到了床上。
其实她本该是站在床头后与师父束发更方便,但床头后立着装被子的木柜她没地儿站,便也只能如现下这般形容与师父束发了,虽说着自前头与人束发她倒是没试过,但想来应该也是行得通的!
她又往师父身前跪行了一小步,伸着爪子去够师父的头发,师父却突然握上她的胳膊将她往后推了推,她疑惑着一眨眼的功夫,如上好绸缎一般的墨发已变成了板板正正的发髻……
白家小五的这一番动作惊得折颜嘴角抽了几抽,话都说不出来了!
白真也不比老凤凰好到哪里去,这,这是否也太过亲密了一些?
夜华面色越发阴沉,恍若整个人都裹了一层寒霜,偏头逸出一阵闷咳。
这一年来,白浅听到夜华的咳声便会止不住的内疚,慢慢的也对夜华的咳声格外留心,可今日因着担心师父的伤势,又因着没能为师父束发,且进门的二师兄动静有些大,她便没能留意到夜华的咳声。
长衫端着一盆清水进来,瞧着十七跪在师父床边也丝毫未觉不妥,想当年小十七爬到师父的床上与师父抢话本子,险些将师父扑在身下也是常有的事,如今这只不过跪了个床边委实算不得什么,且他瞧着师父今日气色不错,脸上也有了气血色,到底还是十七会照顾师父!
他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恭敬的唤了声“师父。”又老怀安慰的笑道,“十七,过来洗把脸吧,我早上过来的时候见你同师父睡得正香便没吵你,你想吃什么?师兄这就去做!”
其实长衫这话实在没什么不妥,若是墨渊与白浅当真有什么,便也不会被他看见他们睡得正香,只是他这说话方式着实太过不经脑子,再听进本就心存猜疑的人耳中,便又是另一番意味了……
两位上神对望了一眼,折颜撩袍坐到矮榻边煮茶,很是不客气的指点道,“煮个莲子羹吧,加点你们昆仑虚的桃花蜜~”真真喜欢吃甜的~
长衫愣愣的眨巴一下眼,了然而笑,“还是上神想得周到,十七最爱吃甜的了,我这就去煮!”
长衫是真的太欢喜,以至于一边走还一边叨咕着,“再蒸上一锅桃花糕!师父和十七都爱吃!”
于是本就面色沉郁的太子殿下,面色阴沉的都要滴出水了。
白浅攥着梳子下了床,闷闷的嘟囔,“十七都许久没有为师父束发了……”话如此说着,便也觉得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上回她给师父束发,还是师父方醒来,在狐狸洞准备回昆仑虚的时候,后来她怕吵着师父歇息,每日去给师父换桃花都特意晚了些时辰,而师父那时都已束好发了,自打师父醒来,她便也只为师父束过一次发罢了。
她将梳子搁回镜前的几案上,转身去将巾帕浸湿再回到师父床边,许是昨夜照顾师父照顾得有些顺手,现下攥着帕子便奔着师父额头去了。
墨渊轻轻蹙了下眉,抬手接下要按到额间的巾帕,随意在脸上沾了沾,再将巾帕递与小狐狸,唇边抿起点淡淡的笑,温声道,“可以了。”
白浅接下巾帕回到水盆边,才瞧见水中的倒影红着眼睛,一看便是哭过了,她皱了皱眉,也不知师父见她这样有没有生疑,攥着巾帕在水里浸一下再按到眼睛上敷一会儿,又顺带抹了把脸,抬眼却见老凤凰同四哥都在看着她,因着夜华站得有些偏、有些远,她也是这会儿才留意到夜华也在。
她懵懵的眨一下眼,抬手往自己脸上抹一下,“我脸上有东西?”忽地想起应是老凤凰在等着她去帮忙炼丹,她回手将巾帕搭好,微微颦眉道,“我要照看师父,走不开。”看向四哥,软声的唤,“四哥~”
白真宠溺一笑,爽快的道,“你安心照看你师父,四哥去帮折颜炼丹。”
白浅冲着四哥乖巧一笑,软软的应了声,“谢谢四哥~”转眼看向老凤凰,不禁有些不耐,“老凤凰,你还不快去炼丹!”师父都伤成这样了,他怎的还有闲心在这四平八稳的喝茶!
还饿着肚子的折颜上神抽了抽嘴角,抬眼看向墨渊,半是埋怨半是调侃的道,“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徒弟!”真真已走到了门口,他捋着袖子起身,还不忘交代一句,“将莲子羹给我们送到丹房去~”
白浅睨了老凤凰一眼,不耐烦的应,“知道了~”转身到矮榻边倒上盏茶递到师父手里,轻柔的问,“师父,你想吃什么,十七让二师兄去煮~”
墨渊轻轻勾了嘴角,侧首看向一直站在不近不远处的胞弟,温声道,“夜华,坐。”
白浅听着师父唤夜华,忽地想起什么娇柔一笑,笑吟吟的看着师父道,“对了,夜华的手艺可好了,尤其是白菜汤,做的特别好,师父还没有尝过夜华的手艺呢!”转头看向夜华,柔柔笑道,“夜华,不如你去做几道小菜吧~”
师父若是吃上胞弟亲手做的饭菜,想来定是会欢喜的!
夜华弯起嘴角,依旧笑得温柔,只此时的温柔里掩满苦涩,“好。”缓步行至门口,又转回身看向白浅,含笑柔声道,“浅浅,让大哥歇着吧,你来帮我。”
白浅攥着茶盏到矮榻边为师父添茶,闻言抬眼看向夜华,有些为难的蔼声道,“二师兄这个时候应是在厨房呢,你让二师兄帮你吧。”
墨渊蹙了蹙眉,抬眼看向小狐狸,“十七,为师有些乏了,想睡一会儿,你去忙吧。”
白浅转回头看向师父,没由来的心头一痛,搁下手中茶盏,再回到师父床边,扶着师父躺好,仔细为师父掖好被子,便跪坐在师父床脚下,声音也闷闷的,“师父睡吧,十七守着师父……”
夜华垂了垂眸,敛眉转身离去。
墨渊无声的叹了叹,伸手扶上小狐狸的手臂,“起来,地上凉。”
……
因着师父身子不好,昨夜又醉酒,长衫便贴心的将早膳都端到了师父屋里,一盅莲子羹,一盅白米粥,一碟桃花糕,并两个清淡小菜,再加上夜华的白菜汤并两个小菜,将矮榻上的小几摆得满满当当。
墨渊与夜华对面而坐,白浅因着要照顾师父便坐在了师父身侧。
她盛上一碗白米粥送到师父面前,又舀上一小碗白菜汤送过去,接着一筷又一筷的小菜往师父碗里添,笑盈盈的念叨,“师父,你尝尝夜华的手艺!”
墨渊淡淡勾了嘴角,夹起小菜添进嘴里,抬眼看向小狐狸,“不错。”转眸看向夜华,语气温厚和缓,“夜华,你如今的身子恢复得如何?”
夜华盛上一小碗莲子羹送到白浅面前,含笑的眉眼里满是柔情蜜意,“已无大碍了,只是修为尚未恢复,浅浅紧张的厉害。”
墨渊温和一笑,夹起一筷长衫煮的清淡小菜添进夜华碗里,“修为的事慢慢来,不可操之过急。”
夜华浅浅一笑,应的恭谨有礼,却似少了分亲厚,“是,大哥。”
白浅听到师父问起夜华的身子,才想起夜华也是需要照顾的,可她如今要照顾师父,委实腾不出心思再照看夜华,于是随手夹上一筷子面前的小菜添进夜华碗里,蔼声道,“夜华,你吃完便先回九重天吧,我这几日回不去,九重天有药王同你母妃照看着,我也能放心。”
夜华抬眼看向白浅,笑的温柔得腻人,“我身子已无大碍了,留下来与你一道照顾大哥。”
白浅眨眨眼,想着师父应是也想夜华留下来,于是点头应,“也好。”夹起面前的小菜添进嘴里,不禁皱了下眉,是她平日最喜欢吃的酸甜口味,但师父是不喜欢的,她方才还给师父夹了许多呢。
她忙不迭的将师父碗里的小菜又都夹到自己碗里,再夹上二师兄炒的小菜添进师父碗里。
夜华垂下眼,沉默的看着碗中的糖醋藕丝,他亦不喜酸甜口味……
他夹上一块从未吃过的桃花糕,浅浅咬上一口,不甜不腻,满口幽香,原来她同墨渊都喜欢的桃花糕,是这个味道。这一年来,他以为她待他悉心至极,今日才知,原来她还可以更悉心……
墨渊执起盛着白菜汤的小碗浅抿一口,确实如十七所说,味道甚好,这是他第一次吃到夜华亲手煮的菜,亦是第一次与夜华一道用膳。
轻手搁在汤碗,无声的叹了叹,他知他心中介怀,是以当初第一次见面便与他说了那番话,如今十七为他剜心取血一事又传得四海八荒皆知,想来夜华心中更是不好过。
他未再动筷,执起茶盏轻抿一口,又苦又涩,若早知会有今日,当初便不该任着断袖的流言传出去,抬眼看向小狐狸,语气微沉,“为师的身子无碍了,你用过早膳便随夜华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