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池畔,两个小女儿家一人握着一个小酒坛,坐在池边的石阶上窃窃私语的说着悄悄话,时而逸出一串软糯娇笑,衬上潺潺流水,动听得宛若清澈的歌谣。
莲池对面的石亭里,对弈与观对弈的四位不时瞥上一眼池边,均是眉目含笑,只是笑意各不相同。
云纤下意识的伸手摸上腕间,微怔了下神,便又欢喜的笑了,虽是触感不再温润,心下有些空落落的,但这新镯子可是小姑送给她的呢!
白浅腕上亦戴了一只柔粉色的玉镯,与云纤腕上的一模一样,便是前几日师父帮她挑来赔给云纤的。她虽是不大懂这些女儿家的首饰,但也能瞧得出来云纤原本的那个镯子并非寻常,而师父挑的这对镯子又与云纤碎了的那个有些相像,是以她虽舍不得,也还是拿去赔给云纤了。
她本欲将一对镯子都赔给她,她却只收了一只,将另一只戴在了她手上,她本就有些舍不得,便也欣然收下了~
可惜四哥无意娶妻,不然这个白凤族的小帝姬还真是不错~
这三日相处下来,两个小美人儿是越聊越投缘,以至于云纤都要忘记了她的目标是小美人儿的四哥~
小美人儿今日穿了一身浅青色的裙子,好看得紧,她嘬上一口小酒,伸手摸上小美人儿的袖子,“你穿这青色真好看~”
白浅自小便上窜下跳的与四哥厮混在一处,从来也没有过什么知心的小姐妹,一来她嫌弃那些女子太过娇气,二来四哥带她到处疯跑着她也顾不上结交小姐妹,如今这小凤凰倒是对她胃口,是以说起话来便很是随性。
她笑眯眯的往小凤凰身上摸一把,“你穿白色也好看~”
云纤低头往自己身上瞅瞅,“是么?我师父说我穿红色好看呢~”
白浅眨眨眼,拎起小凤凰的袖子瞅一瞅,不经意的嘟囔,“唔,我师父都没有说过我穿什么颜色好看……”
那厢对弈与观对弈的四位:…………
云纤往石亭里瞄一眼,因着这个角度只能瞅见表哥的后脑勺,是以她便没有那么害怕,歪着肩头怼一下小美人儿,悄咪咪的出主意,“你回头问问你师父~”
白浅偷偷的抿着嘴笑,也拿肩头怼一下小凤凰,“好!”
那厢对弈与观对弈的四位:………………
两位观对弈的是看热闹看得乐在其中。
墨渊却是有些头疼,幸好她们说的是回头问他,她若是现下过来问,他还当真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
夜华沉眸注视着棋路,头疼更甚,那个小帝姬日夜不离的缠着浅浅,这整整三日他连与她单独说句话的机会都未寻到!
两个小美人笑盈盈的又碰了下小酒坛,云纤垂眼间瞧见小美人儿的裙摆下露出几朵细碎的桃花,伸手去拨开一点裙摆看,“咦,你这鞋子真好看~”
白浅低头看向自己的脚,不禁嫣然一笑,伸出鞋子给小凤凰看,“我也觉着好看~”
云纤凑近一些仔细瞧一瞧,“法术变的?”
白浅美滋滋的点头,“嗯~”这还是她去历练前师父给她变的鞋子呢,她一直没舍得穿,今早才突然想起来穿上的~
云纤惊奇的眨眨眼,两手抓上小美人儿的胳膊,“给我也变一双吧!”小美人儿这鞋子变得可真好看!她虽也能变得出来,但却变不出这般精细还缀着栩栩如生的小花的鞋子~
白浅笑吟吟的应了声好,四下瞧上一瞧,自然是不能给她变一双同她的一样的鞋子,唔,小凤凰是只白凤,便给她变一双绣着白芙蕖的鞋子吧!仙泽凝于指尖,凝神掐诀点在前方,一双素白的小绣鞋现出模样,唔,只是那芙蕖怎地一只在鞋面上、一只在鞋帮子上呢?
她转头看向小凤凰,小凤凰正眼巴巴的瞅着她,许是有些好奇她这鞋子上的花为何不在一处……
她讪讪的扯了扯嘴角,转回头又凝神捏诀,再变出的鞋子,花是都好好的铺在鞋面上了,但怎么瞧着有些别扭呢?伸着脖子凑近瞧一瞧,不禁有些汗颜,这怎地都是左脚的!
她偏头再冲小凤凰笑了一笑,复凝神捏诀,又变出了一双两只都是右脚的!
继而是一大一小的……
两只都小的……
两只都大的……
一大一小的……
两只都小的……
两只都大的……
一大一小的……
大大小小的白净小绣鞋歪歪斜斜排了一地,她不禁挫败的皱了眉,明明看师父给她变鞋子的时候只是随手一变的,没想到要变出一双合脚的鞋子竟是如此不易!
她自觉实在是变不出来了,尴尬的僵着身子转头看小凤凰,小凤凰正傻愣愣的看着她,许是被她变出来的鞋子惊到了。
她讪讪的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的支吾道,“咳,我这双是我师父给我变的~”
折颜终于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不厚道的拉长了语调调侃,“小五啊,出去可别说你师父是墨渊,免得给你师父丢脸~”
白浅本就心下恼火着,听着折颜来了这么一句便更是火大,皱着眉头瞪过去便见他们都在看着她这边,老凤凰笑得讨人厌,四哥在憋着笑,师父倒是没有笑她,但师父那眉心半蹙半挑着,眼里尽是难明意味,八成是在想着他辛苦教导了两万年的小十七竟是连双鞋子都变不出来……
云纤瞧着小美人儿红了脸,想来小美人儿是变不出鞋子不好意思了,她愧疚的拽上她的手臂摇一摇,自责的道,“我不要了~”若她早知她的鞋子是吓人表哥变出来的,她才不会要呢!
白浅郁闷的耷拉下脑袋,转回头看向小凤凰,又觉得有些歉疚,安慰的拍上她的手臂,“我明日带你出去买!”
云纤展颜而笑,就是嘛,去买便好了,好好的变什么鞋子嘛,欢喜的点头应,“好!”
这厢对弈与观对弈的四位收回目光,墨渊执起棋子安然落下,唇边终是露了笑,堂堂上神能将鞋子变成这样,这四海八荒怕是也只有他的小十七能做得到……
夜华余光里瞥一眼对面,漠然落下一子,心底里是难言的苦涩,墨渊与她即便只是一个眼神相接,都会让他觉得他与她之间隔着无尽凄寒,他站在这一边,她同墨渊站在彼岸……
……
长衫引着白凤族的少君穿过石桥,还未及与师父见礼,小帝姬便先迎了过来,他们兄妹二人说话,他便先行一步近前石亭边,抬手行礼道,“师父,白凤族少君前来寻小帝姬,弟子便将他引过来了。”
墨渊微微额首,又落下一子,“嗯,你去忙吧。”
长衫本想留下来侍候在师父身侧,闻言愣愣的瞅着师父,心说我不忙啊!师父抬眼朝他看过来,还威严的蹙了眉,“地翻完了?”他猝然一僵,忙不迭转身跑了。
云纤拽着云澜到亭子边给老祖宗和墨渊上神并白真上神见礼,云澜听说战神变成了表哥时,那反应可谓是与云纤如出一辙……
“表哥?”
墨渊暗暗抽了抽嘴角,侧目看向折颜。
折颜摸着鼻子,转头望向了旁处。
云纤心知让云澜一下子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是不大容易,便也没想着让他一下子接受,欢喜的拽着他转身往莲池边去,他却突然甩开她的手,嗷的一嗓子震得她耳朵嗡嗡响!
“小浅浅!”
白浅堪堪站起身,蓝眸少君便张着手臂朝她扑过来,她随手幻出玉清昆仑扇抵上来人胸膛推着,微微凝了眉,这般唤法便只有一人……
云澜被顶得不能近前,才想起来应是自己现下这幅模样小浅浅没认出来,于是抬手掩去蓝眸,卖力的朝小浅浅眨巴着眼睛,“小浅浅,是我,闻澜啊!”
白浅慢悠悠的收了扇子,怪不得她方才见他过来时便觉着眼熟,原还以为是那蓝眸同他是云纤双生哥哥的缘故,没想到竟是故人~
云纤惊讶的凑到白浅身边,“你们认识?”
云澜一把拽开云纤挤到白浅身边,“小浅浅,你怎么在这啊?!”
云纤被云澜拽了个趔趄,不乐意的绕到小浅另一边,恨恨的咬着牙凶云澜,“你又用闻姐姐的姓氏,当心爹爹知道扒了你的皮!”
云澜大手一挥,“去去去,你懂什么!”想到心上人不禁春风一笑,踱出两步遥望远方,一脸神往的切切道,“以我心上人之姓,冠我之名,是何其幸福的一件事……”
云纤抖了抖凤凰毛,幸灾乐祸的与小浅分享八卦,“他的心上人便是闻姐姐,但是闻姐姐看不上他~”
白浅微微偏头靠近小凤凰,“名唤闻心,一心向佛的那位奇女子?”
云纤点点头,面露钦佩之色,“对,闻姐姐是立志要修成正果普渡众生的!”
兀自思念着心上人的少君听到这一句便又肚子里泛起了苦水儿,蔫头耷脑的转回身一屁股坐在莲池边的石阶上,可怜兮兮的抬眼看向白浅,“小浅浅,你不告而别让我找的好苦,你怎么也在昆仑虚?”
白浅还未及开口,云纤便抢先接话道,“小浅是表哥的爱徒,自然是在昆仑虚的!~”
云澜噌的一下站起身,活像受了多大惊吓似的,“爱徒?!你是司音?白浅?”愕然的语调陡然一转,便又多了几分委屈和幽怨,“你不是跟我说你名唤墨浅么?”
静谧的潺潺水声倏然又清晰了……
爱徒这个词儿本没什么,但被他们兄妹俩这么一前一后的念出来,还念得颇有些怪异,便突然显得爱徒这两个字,有些微妙……
本来历练在外不用真名便是常事,唤做墨浅亦不是什么大事,但衬上适才少君的那一句,‘以我心上人之姓,冠我之名……’
偏偏少君说这句话的时候,还说得情意切切、入心入肺的……
此时墨浅这两个字,便也有些微妙了……
云纤转过头看向白浅,云澜也恍然意识到了什么……
对弈与观对弈的也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白浅颦了眉,有些局促的瞄师父一眼,师父正看着她,她猝然心头一紧,忙错开目光看向云澜,拧着眉解释道,“我换过许多名字,与你相识之前做了一段时日教书先生,为了显得有学问便称姓墨了。”
她这番解释本是合情合理,但听在有心人耳中却更像是在刻意掩饰着什么,夜华执起凉透的茶水抿上一口,苦涩蔓延,他现下倒是当真想问她一句,她换过许多名字,可有唤过夜浅?
墨渊收回目光,缓缓落下一子,不禁心下苦笑,方才有一瞬,他竟是心存妄念……
两位上神对望一眼,为了显得有学问改了姓,倒也像是小五的作风~
其实白浅唤做墨浅,确然与云澜唤做闻澜不是一回事,彼时她去那间书院时,正巧看到屋子里有个小学童打翻了砚台墨洒了一身,还溅到了夫子身上,她恍然便想起当年师父教她习字,她也这般打翻过笔墨弄脏了师父的衣袍,当时鼻息间飘着淡淡墨香,对方问她姓名时,她便随口答了墨浅,之后没多久便遇见了闻澜,她也一直没有再改名字。
潺潺流水依旧清晰,她下意识的瞥向师父,师父不知何时收回了目光已在看着棋盘了……
她不安的抿了抿唇,指尖不自觉的蜷紧,心底里说不出的烦闷,皱着眉头瞪向云澜,不耐的岔开话题道,“你为何会来昆仑虚?”
云澜本着小浅浅说什么便是什么的真理,又一屁股坐回了池边石阶上,苦兮兮的长叹道,“唉~你不告而别之后,也无人与我探讨佛法了~”
墨渊落子的指尖似有若无的顿了一下,嘴角微弯。
白真是直接笑了。
折颜老大惊讶的接上一嗓子,“你与她探讨佛法?”
云澜点点头,“啊!”说起此事不由得一脸憧憬、满眼崇拜,“小浅浅的佛法造诣高深远广,每每我与小浅浅谈佛论道都能大有所获!”
“噗嗤……”折颜忍不住笑出声了……
白浅听着云澜那般说时便已是面上挂不住,再被老凤凰这么一笑,登时炸了毛,抬眼睨向老凤凰,却见抿着茶的师父竟是也在忍着笑,嘴角弯弯的她都瞧见了!方才她便有些心下委屈,又担心着师父会误解她,现下瞧着师父一如七万年前一般的取笑她,倏然便安了心,也觉着更郁闷了,一如从前被取笑时一般不乐意的闷闷嘟囔一声,“师父!~”
其实与他探讨佛法她也是不愿的,彼时他日日追着她问,吵得她不得安,她才随口与他掰了几句,没成想他的佛法造诣竟是,咳,竟是与她不相上下!也正因着这份不相上下,她与闻澜于美酒之外便又多了一份惺惺相惜~
云澜瞧着亭子里那几位除了一身玄衣的都在笑,小浅浅又撅着嘴,不禁疑惑的问,“怎么了?”
折颜又被白家小五睨了一眼才忍下了笑,捞起块糕咬着,“没事,你继续~”
云澜复长叹了一声,抬眼看向小浅浅,“你走后剩我孤单一个人实在无趣,我便也回家了,回到家才知重名鸟离奇消失……”起身踱到亭子边上坐了个小边角,伸手够上一块糕往嘴里添,“我老爹说云纤来昆仑虚报信了,我便也跟着过来看看了~”
云澜将半块桃花糕都塞进了嘴里,矫情的自怀里掏出方帕子擦手,白浅瞧着那帕子有些眼熟,定睛一看便直接近前去抢,“那不是我的帕子么?”
云澜一个闪身绕到亭子后,宝贝似的攥着帕子嚷嚷,“什么你的,是我的!你给我了就是我的~”
白浅急得皱了眉,抬腿便又去追帕子,“我何时给你了?!”
云澜被追得绕着莲池跑,一边跑一边厚着脸皮赖账,“你那日醉酒时给我的,你可别想不认账啊!”
白浅一个闪身现在莲池另一头,伸手便去云澜手里抢帕子,“怎么可能,你还我!”
云澜一个转身躲过小浅浅,又往亭子那边跑,“不还,明明是你送我的!”
白浅气得直咬牙,转身便又追上去,“我没有,你还我!”
云澜绕着亭子跑,一边跑还要一边抖着帕子往小浅浅眼前晃一晃,嬉皮笑脸的扒短,“小浅浅,你这就过分了啊,给了人家的怎么还能往回要呢~”身侧突然划过一道仙泽要抢他的帕子,他一个回手便灵巧躲了过去,转回身冲着玄衣太子抛了个贱嗖嗖的笑脸,“欸!抢不着,本君防着你呢~”
众人:…………
夜华额角隐隐跳了跳……
白浅追得有些累,两手撑在小几上缓着气,丝毫未察觉到弄乱了师父未下完的棋局,只一眼不眨的盯着对面,气喘吁吁的好言商量,“你把那个给我,我再给你绣个新的……”猛地伸手去够不远处的帕子。
云澜吓得一个趔趄往后退,转身便又往莲池边跑。
白浅气得一拍小几,棋子洒了一地,磨着牙又连忙去追,咬牙切齿的唬道,“两个!再给你绣两个新的!”
云澜瞧见亭子里的几位都起了身,便转了回去拿几位做遮挡,一下子窜到老祖宗身后,“不要!这个可是小浅浅绣的第一方帕子,我就要这个!”
白浅转身再追回去,云澜又一下子窜到了墨渊身后,白浅急急转了脚步便没能刹得住,正好不偏不倚的扑到了墨渊怀里。
她本就抢帕子抢得心急,现下被熟悉又踏实的气息扶得稳稳的,倏地便有些委屈,抬起头看师父,不自觉的撇了嘴,“师父~”
墨渊微微蹙了下眉,本还以为他们是闹着玩,却见她竟是红了眼圈,轻手扶她站稳,抬手收了云澜手里的帕子。
云澜本想再躲过逼近的仙泽,奈何这仙泽来得太疾他没能躲过,死命的攥着帕子不撒手,奈何又敌不过人家的力道,手上空空的一屁股坐到亭子边,再捞上块糕吃着,含糊着嚷嚷,“你方才可是说了明儿给我绣个新的!”伸出两根指头比给小浅浅看,“两个!”
墨渊垂眼看着手中的帕子,有些出神,他们方才抢帕子的时候他未留意,云澜说那是她亲手绣的第一方帕子时,他才抬眼看了帕子,却也未瞧清,现下帕子搁在手中,他便瞧见了,素白的帕子一角绣着一只素雅的罐子,罐子里插着几枝桃花……
是摆在他屋里小几上的罐子和桃花……
白浅皱巴着秀丽的眉,本就怕师父看见这帕子,现下却偏偏被师父看了个正着,慌忙一把抢了帕子,恼怒的转头瞪云澜一眼,“想得美!”匆匆转身离去。
其实那帕子上的绣花着实绣功太差,也就只有墨渊能看得出,那是他的小十七给他换了两万年的桃花……
白真同折颜对望一眼,低头瞧向这个看似不大着调的蓝眸少君,“你与我们家小五相熟?”
云澜瞧着云纤跑去追小浅浅了,便也起了身,“啊,熟,熟着呢!我与小浅浅相依为命了整整三载!”
夜华蓦然皱了眉。
墨渊负手踱步,静默的听着。
白真同折颜再对望一眼,这个相依为命,便又用得有些微妙了……
白真迈出一步随到云澜身侧,“相依为命?”
遥想起与小浅浅初相识的日子,云澜不禁感叹的搭上白真的肩膀,“嗯!你们是不知道啊,那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