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怎的就过得如此快呢?他不过是同墨兄踏了四次青,抓了三回鱼,摘了二次果子,赏了一场雪而已,怎的就又一年了呢?小七先生坐在医馆柜台里面扒拉着算盘解闷儿。昨晚墨兄说,需再回家半月。他问,能不能带他一起回去?墨兄说,今年不行,明年一定带他回家。
小七先生望了眼天色,墨兄才走了半日么?他怎的觉得很久很久了呢……
“掌柜的,你来一下……”
小七先生随着王郎中进了后堂,疑惑道,“怎么了?”
王郎中压低了声音,“外面那男子的脉象,我摸着不像伤寒……”
“方才咳的厉害的那个?”
“嗯,就是那个!”
“你觉得像什么?”
王郎中面色凝重的道,“像是,疫症……”
“我去看看!”这两年来小七先生跟在墨兄身边,耳濡目染,医术也大有长进,他自是知道疫症的厉害……
小七先生搭上男子的脉,不由得蹙了下眉,尽量缓和了自己的情绪,温声道,“你这样咳,有几日了?”
中年男子虚弱道,“五日了……”
“可有浑身无力,四肢疼痛,头目绞痛,胸中闷痛,喘气费力,神智不清明?”
“有!有,都有!”
“你家中可有亲人也这般病了?”
“我有个远房表哥,前几日来了我家,他来时便有些咳,这两日更严重了,啊,我儿子今日好像也有些咳,这,这?”男子有些急。
小七先生安慰道,“没事,就是稍重些的伤寒,不碍事,我给你开个方子,你抓上三副,回去跟你兄弟和孩子一起吃,一人一副,明日带他们一起来复诊便可。”
男子微低了头,小声道,“我,我抓一副可以么?我……”
小七先生有些心酸,缓声道,“快过年了,这几日墨安堂正义诊呢,药钱诊金分文不取。”
男子抬头,眼里闪烁着水光,“真的么?”扑通一声跪下,“谢谢小七先生,您真是活菩萨,谢谢,谢谢您!”
小七先生上前扶起男子,蔼声道,“快起来,使不得,记得明日一定要来复诊。”转身招呼伙计抓了药给男子带回去。
……
傍晚的时候县令大人登门,原来五百里外的阳城近日接连下了半个月的大雨,而后便许多人得了伤寒,伤寒一再治不好,后来死了人,才知道是疫症。今日一早,上边下了令,命阳城方圆千里的城镇府衙搜查各自管辖之地,二十日之内务必将城中染病百姓一律拉到城外埋了,将城中肃清!县令大人心下不安,亦于心不忍,便来找城中名声最盛的墨安堂商量对策。
小七先生跟县令大人要了半月时日,若是半月后医不好染病的百姓,再交由官府。县令大人抹了老泪握着小七先生的手连连道谢。
当夜,小七先生将墨兄留下的医书仔细的翻看,找了一整夜,终于找到了那页关于疫症的记载。小七先生根据书中记载的脉象,症状以及病因仔细对比后,定下了医治的方子。虽无十分把握,却有七八分,墨兄医术高明,他是见识过的。
翌日,小七先生着伙计将医馆后院库房里的药品都搬到药房去,又买了数张草席铺在腾出的空房中。晌午时县令大人已将城中排查完毕,竟有整整五十人染病,按着小七先生的交代,这五十人都被送进了墨安堂。
小七先生找借口打发了四个伙计和账房李老,让他们一月后再来上工,又去与坐堂的两位老郎中说时,两位老人家却是不肯走,只说自己已是一把老骨头了,留下来给掌柜的搭把手也不算白来了这世间一遭。
天色渐晚,小七先生却是片刻不敢耽搁,只身纵马往城外去了。药方中有一味药,药房中没有,这药只冬日生长,且长于悬崖峭壁之处,小七先生记得他在城外的山上见过,就长在崖边。
陡峭的悬崖边寒风凛冽,小七先生握着手里的绳索感叹自己真是临危不乱聪慧过人!将绳索的一头绑在崖边一颗粗壮的老树上,另一头系在自己腰间,手里牢牢攥着绳索一步一滑的下了悬崖直奔那唯一一抹嫩绿色去了……
……
整整十日,小七先生不眠不休,终将墨安堂安置的五十疫症病人全数医好。第十一日,墨安堂开了大门,县令大人颤颤巍巍的便要给小七先生跪下,被小七先生一把扶住,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他不愿居功。
小七先生将治疗疫症的方子给了县令大人,托他将方子尽快送往各地。县令大人又是一把老泪,他或许有望升官了,小七先生真是他的大恩人,是全城百姓的大恩人,在世的活菩萨!
小七先生本欲睡上个三天三夜,可才第二日便被生生饿醒,起身出门想寻些吃的,却见院中不知何时已干净整洁恢复了原样。随风飘来一股清粥的香味勾的小七先生的肚子又叫了一声,抬眼往厨房望去,就见伙计石头端着一碗粥走出来,笑的朴实憨厚,“掌柜的,你醒了?饿了吧,喝点粥吧!”
明媚的阳光下白粥亮晶晶的喜人,小七先生心里暖暖的,温言道,“你怎的会在此处,我不是给你们休了一个月的假么?这院子是你收拾的?”
石头挠了挠脑袋,憨厚道,“我们四个一道收拾的,他们三个收拾完便回去了,李老说,掌柜的这数日来辛苦,这一觉醒来定会饿,着我留下给掌柜的煮些吃食。”
小七先生喝着粥,感叹着李老真是有心,石头这手艺也是不错,一碗白粥堪堪见底的时候,有人登门……
“哎呀,小七先生,你怎的不多休息几日再起来呀!”
小七先生心道,我也不想起来啊,但是我饿啊!起身对笑得满面褶皱的县令大人道,“大人,坐,您有事知会人来叫在下一声便是,怎好劳您亲自跑一趟。”
县令大人看着这小七先生真是越看越喜欢,接过石头递上的茶,蔼声道,“这次城中遭此大难全赖先生妙手相助才能扭转乾坤,我这……”
小七先生连连截住话头,这种奉承话他不愿再听,有这时间他只想再好好睡上一觉,“大人客气了,大人此番前来可是有事?”
县令大人欣赏道,“先生真是通透之人!那我便直言了。咳,我家小女年芳十八,温良贤淑……”欲说花容月貌,看了看眼前的小七先生,再想想自家闺女,这花容月貌他生生咽了回去,“先生若不嫌弃,我欲将小女嫁与先生为妻,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小七先生手里的茶水洒了大半,娶妻?他从未想过娶哪个女子为妻。眼前忽的浮现出墨兄那张极好看的脸,小七先生抖了一抖,将手里的茶水尽数喂了桌子。
县令大人对于小七先生的反应很是满意,受宠若惊嘛,他懂,捋了捋胡须,悠然道,“过了年出了正月便有个好日子,我看……”
“等一下!”这县令是有多着急嫁女儿!小七先生稳了稳心绪,换上悲痛的神情,诚恳的望着县令大人道,“唉,实不相瞒,再下之前出了些意外,受了伤,失了记忆,才流落至此地,这记忆至今未能恢复,但我隐约觉着我应是娶过亲,且家中是有孩儿的!”顿了顿,惋惜道,“大人的一番美意,在下却是无福消受啊!”
县令大人缓了好一会儿,由震惊变成同情,再由同情变成惋惜,再由惋惜变成疑惑,道,“先生你的医生如此之高,竟医不好自己的失忆之症么?”
小七先生摇头一叹,便不再说话。
送走县令大人,小七先生又倒在床上会周公去了,这一觉睡到了第二日晌午,本欲再睡,算算时日,明日便是除夕了,起来梳洗了一下,决定出去逛逛买些年货,墨兄也该回来了!
……
暖阳高照,张灯结彩,劫后余生的小城似乎格外喜庆,小七先生出门直奔清韵斋,买茶!
“诶,你看,那是墨安堂的小七先生么?”
“是是,就是小七先生,听我娘说,数日前城里不少人染了疫症,是小七不顾个人安危,将病人都留在了墨安堂医治,才使得疫症未扩散开来!我娘说,我娘说,过两日找个媒婆去墨安堂与我说媒~”
“我娘也说过两日要去与我说媒呢,我娘说,小七先生是大英雄!”
……
身后几句小声议论吓的小七先生又加快了几分步子,好不容易到了清韵斋,这一脚跨进门还未落地,老板便倏的窜出来搀住了他的胳膊,撞的他一个趔趄险些摔了!
“哎呀,小七先生,您如今可是咱们城里的大恩人,我还以为您不会再来我这小店了呢!”
小七先生稳了稳身形,抹了把薄汗,道,“什么恩人不恩人的,治病救人是医者的本分,不足挂齿。这,这疫症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老板嘿嘿笑道,“知道知道,都知道了,您如今可是城里的名人了!”又往小七先生跟前凑了凑,神秘道,“您日后要是出门,怕是得带个面纱才好!哦,不对,面纱是女人戴的,您呐,戴个面具才好!”
小七先生听的云里雾里的,呐呐道,“为何戴面具?”
老板一拍大腿,“嘿,你呀,太年轻!哥哥我跟你说,如今这城里头的不管是大闺女还是小媳妇,可都奉你为如意郎君,做梦都巴望着能嫁与你呢!你要是再这般出来招摇过市,免不得被哪家的小姐给拖了去,强行入了洞房!”
小七先生打了个哆嗦,他就是出个门便算招摇过市了么?难道日后都不能好好出门了么?稳了稳声线,干涩道,“那个,最近可有好茶?”
老板爽利道,“有有,早都给您备下了!上好的冻顶乌龙,皇上最爱喝的就是这个!”抬腿踹了一脚还傻站着的伙计,教训道,“还不快去给先生取来,这么没眼力劲儿呢!”回身又对小七先生笑道,“小七老弟,我方才说的那面具的点子你觉着可好?你这样尊贵的身份,这面具我觉着需得戴个金的方能衬得上您高贵的品格!你觉着呢?”
小七先生抽了抽嘴角,他要是戴个大金面具出门,怕是原本不认得他的也知道他是谁了!
“那个,我考虑考虑……”小七先生接过伙计取来的茶叶,摸出银子放在柜台上头也不回的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