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三重天,太晨宫后园一方壮阔的瀑布前方,悬着一萦着赤色仙泽的古朴铜镜,正是调伏妙义慧明境所需的连心镜,镜前十步远,一袭白衣迎着清凉的水露孑然而立。
这世间的万物皆有它存在的道理,每个人皆有他需要背负的使命,而他们这些做神仙的自然也背负的更多,比如墨渊,要守护这天下太平,比如他,要守着妙义慧明境……
他们这些活了万万年的老神仙,早已将生死看得再平淡不过了,趟过了无尽的岁月,他们甚至渴望那一日的到来,可他却未料到,即使他斩断了一切的束缚,却依然摆脱不了宿命的掌控,他遇到了凤九……
他静静的看着连心镜四周流动的咒文,自嘲的勾了勾嘴角,本不该麻烦墨渊的,但,他别无他法……
仙障被掀开一角,他缓缓转身看过去,有一瞬的恍惚,那远远走来的身影,并肩携手,璧人成双,相称得天地都失了色,八万年前的那个野丫头不知何时已染了墨渊的风骨,举手投足,皆能看得见墨渊的影子,对了,是白浅独自封印擒苍之时,那时他便知,墨渊最疼爱的小徒弟,活成了第二个墨渊,原来,这便是爱,他从前最不屑的男女情爱……
墨渊牵着白浅在距东华数十步远处站定,他拂手布下仙障,侧过身将两只微凉的小手攥在掌心里,淡笑着低语,“待在此处等我。”
她笑晏晏的凝望着他,甜甜的软声应,“嗯,我等你!”她忽闪一下眼睛,温柔的笑容更甜美,他抬起一手覆上她的脸,她有些匆忙的低下头,不舍的挣开手上的温暖,体贴的理上他的衣襟,又拍上衣摆拂一拂,恍若不经意的轻问,“要多久?”
他沉沉的敛了眉,握住衣襟上颤抖的小手,紧紧的拥她入怀,下颚贴上发顶,眼眶是微红的,低沉又温柔的嗓音依旧含着让人安心的淡笑,“一个时辰便可,待忙完了,我们去山下捕上一尾肥鱼,晚上我们吃糖醋鱼……”
她歪着头在他肩头蹭了蹭,清甜又张扬的音调含着些鼻音,“好!不过要抓两尾,一条哪里够十七吃~还有我们的宝宝也要吃呢……”
他又紧了紧手臂,一下下拍抚着纤弱的背,柔声的答,“好,捕两尾。”
她低垂着眉眼,晶莹的睫毛轻颤,贪恋的摩挲着坚实的脊背,该放手了,可她不想放手,不敢放手……
他轻轻的叹了叹,低头印上幽香的发,扶着怀中的温软起身。
她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放开手中的衣料,缓缓抬起头看他,静静的绽开笑颜,笑得恬静又美好。
他心疼的微凝着眉,仔细的理顺一丝微乱的青丝,握着两只小手捏了捏,手覆上泛白的小脸儿,缓缓弯起嘴角,眸光沉静又温柔,“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怕。”
她乖巧的点头,手叠在他的手上,歪着头往他掌心里蹭。
他摩挲着细腻的侧脸,怜惜的浅吻落上额间,矮身蹲在她身前,手覆上似有些微微长大了的小腹,唇边漾开温软的笑,“你们乖乖的陪着娘亲,等爹爹回来……”
她一手扶着他的肩,一手抚着他的后颈,浅浅的抿起嘴角,眼睛又酸又热,昨夜他同她说了大半宿的话,细细的给她讲解了今日处理妙义慧明境要用的法子,她知他是怕她担心,可她如何能不担心呢,上一世,便是妙义慧明境……
万般珍惜的轻吻印上平坦的小腹,他缓缓的起身,又含笑啄上甘甜的唇,才转身踏出仙障。
她怔怔的望着他远去的身影,视线渐渐模糊,脸上还挂着盈盈浅笑,手覆上小腹柔柔的摩挲着……
东华捋着自己腰间的那撮狐狸毛,听得墨渊近前,才悠悠的侧身看他,轻挑了眉梢,“你有把握?”昨日他听墨渊那傻头傻脑的徒弟说他师娘已有了身孕,那时在九重天闹那一场时,他便猜到他们有法子,只是现下留白浅在此处,确实凶险。白浅腹中的胎儿灵气太过纯净,若是动了妙义慧明境,必将使得沉睡的三毒浊息再次狂躁动荡,且不说如此会使得他们此番的术法增添数倍的难度,倘若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墨渊今日将白浅带来此处,是他未料及的,若是以往,他定然是无法理解墨渊此等愚蠢的做法,可经了这半年来的变故,他如今,感同身受……
墨渊在东华身侧站定,眉目淡然的看向前方暗涌的戾气,语气平淡轻缓,“开始吧。”
靛蓝的身影抬手聚起一团金色的仙泽,顷刻间流光四溢,庄严的金光幕天席地一般自他掌心扩散开来,结成似与天际相接的透明屏障,屏障周身泛着淡淡的金光,八方皆有繁复的符咒熠熠闪耀。
这屏障就立在她面前,将她与他分隔两方,明明还看得见彼此,她却觉得这数十步的距离比那七万年还要长远,远到她无法触及,她本能的踏出一步,周身三步之遥忽的被温暖又浩瀚的仙泽拢住,她怔怔的看了几瞬,又乖乖的站回原地,莫要扰他分心才好,他为她结的这护身仙障,是以他本元而塑……
她艰难的扯起嘴角,尽量让自己笑得好看一些,冰凉的泪泽却不可控的滑落……
温暖的气息之外,白衣男子抬手捏诀,屏障内霎时风起云涌,连心镜当中被凌厉的赤红仙泽撕开条口子,黑色的妖息翻涌而出,顷刻间化成一尾三头巨蟒直奔屏障撞去,巨蟒之后随之而出的是一以红菱为兵的女妖,红衣女妖似有一瞬怔愣,随即眼中恨色尽显,红菱化作血色利刃径直朝白衣男子而来,蓝衣男子手中倏然金泽大盛,同时身后现出金色光茫,浩瀚的金茫化作苍龙与巨蟒相斗之同时,轩辕剑直击逼近的红菱。
屏障内腥风血雨,毁天灭地,屏障外依旧一派祥和安宁,白浅静静的凝望着杀机四伏的缠斗,脸上缓缓漾开宁静的笑,恍若黑夜里悄然绽放的昙花,凄美又温柔……
她师父那屏障布的极好,她能看得见里面的一举一动,却听不见半点惊心的声响,她两手覆在小腹上,一手轻轻的拍着,喃喃的自言自语,“宝宝,爹爹会回来的是不是?爹爹还说晚上做糖醋鱼给我们吃呢……”掌心下似有踏实的温暖徐徐氤氲,冰寒的心缓缓沉静,乌黑的瞳眸也染了笑,澄澈又纯净,“娘亲舍不得跟爹爹分开……也舍不得你们……我们一家四口……永远在一处……”
愤怒的咆哮在高亢的龙吟下显得卑微至极,轩辕剑步步紧逼,红衣女妖节节败退,怒吼的巨蟒奋力冲向屏障,却被强悍的龙尾抛至金光大盛的符咒之上,霎时一阵地动山摇,三头巨蟒未及挣扎便被化作妖息,女妖吐血之际,轩辕剑已穿心而过,寒茫横扫,汹涌澎湃的瀑布被染成一片血红。
白衣男子再次掐诀,屏障之内弥漫的黑色妖息被赤红的仙泽凝于上空。蓝衣男子掐诀之间,屏障内倏然现出昆仑虚后山的景致,黑色妖息被磅礴的金茫压至林木之间,原本茂盛的草木顷刻枯萎凋零……
这短暂的一个时辰,白浅觉得比她的一生都要漫长,她看着那庄严的仙泽牢牢的困着翻涌的三毒浊息,那浓黑的妖息时而幻成丑陋的巨兽拼命的挣扎嘶吼,时而又变成怜人的孩童哭泣着苦苦哀求,时而化作绝美的女子衣衫半褪着引诱,时而又变成璀璨的珍宝贪婪的招唤,最后竟是变做了她的模样,凄凄哀求着朝他伸出手,当真骇人……
她心头忽然狠历的疼,不自觉的落了泪,不是因看到他骤然加了仙力将那个假的她打散,而是心疼他对着她的模样痛下狠手该是怎样的心痛……
翻腾的浊息再次结成丑陋得令人作呕的恶兽,几经垂死挣扎后终是散做缥缈的残息,再凝不起半分形色,屏障内的昆仑虚后山随着神圣的金泽消失,泛着金光的屏障也随之散去,他转回头朝她看过来,淡淡的勾起嘴角,她忽的哭出来,泪如泉涌,又破涕为笑,他朝她大步走来,她朝他飞奔而去,紧紧的相拥……
东华拂手收了连心镜,似是长长了舒了口气,他抬眼望了望远方,云蒸霞蔚,慵懒的挑了眉,踱步绕过那腻歪在一处的二人,行出数十步远又顿住脚步,闲闲的语调极是随意,头也不回的道了一句,“谢了~”其实于他们而言,委实用不着客套,但今日,他还是想道一声谢。
那厢忙着安抚自家小娘子的战神恍若未闻,他亦未等他答话便已闪身离去。
大战过的后园并无一丝血腥气,清风徐徐,鸣泉飞溅。
墨渊一下又一下的拍抚着柔弱的脊背,低低的柔声哄着,“乖,不哭了……”
白浅伏在踏实又安心的肩头,哭了笑,笑了又哭,又是一次劫后余生呢,上天待他们不薄……
她缓缓的在他怀中起身,又娇蛮的在他衣襟上蹭了把眼泪,鼻音重重的笑着嘟囔,“师父~十七饿了~”
他眸中亦染了水雾,无尽怜惜的浅吻印上额间,印上眉眼,印上鼻尖,印上温软的唇,低低的笑着应,“好,我们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