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起,不染纤尘的高冷圣境就变成了一袭水墨人烟的温柔画卷,依旧尘埃不沾,却沁了亮丽的颜色。或许九万年前,那个粲然的笑脸迈进昆仑虚时,便已是如此,悠长的流光里,一抹柔柔的桃花色,在昆仑虚悄然绽放,亦在他心底绽放。
肃穆了万万年的寝殿,依旧红纱垂曼,如他们大婚那日一般无二,白浅抱着枕头趴在榻上,傻笑着数了数狐狸爪子,他们成亲已然有四十六日了!
柔媚的惺忪睡眼在屋里细细的瞧上一圈,师父的寝殿还是肃静一些才好看,如今这般,咳,这般香/艳!她看着都不习惯了~
盈盈水眸望向小几上那抹娇嫩的桃粉,悄悄的绽开笑颜,前日她认真且卖力的学习了大半本的小册子,最后累得在他怀中昏睡过去,一觉睡到今晨,其实她已歇好了的~今早她欲与他同起,他却将她按在榻上定要她再睡个回笼觉,她被他逗得咯咯笑,最后拗不过他,只好乖乖的再酣梦一场~
她懒洋洋的坐起伸个懒腰,羞媚的笑着起身取上他的外袍裹在自己身上,缓步到窗边,纤纤玉指挽起大红的窗纱,轻手推开窗,入眼是她千万年梦回的景致,一丝清凉的晨风裹挟着朝露拂上她鼻尖,她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清冽的松香混着似有若无的桃花香,唇瓣抿起甜美的弧度,转身去后室更衣,她想他了,他们分别太久太久,她如今只想时时看着他,时时伴着他,半刻都不要分开。
素雅古朴的衣柜前,她忽地顿住手,又仔细的翻找开,她记得那时候师父的衣柜里是有她的弟子服的,还是天劫那回她想穿他的衣裳,他特意给她备的呢~今早师父说这两日便要让师兄们各自回族里了,唔,她得去找师兄们聊上一聊才是!
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聚,且她之后还有正经事要忙,擒苍如今还压在东皇钟内,一日不除,她便一日不能安心,若真是再出什么差错,以她如今的修为只怕不但帮不上忙,还会成为他的负担,她打算再与他腻歪些时日便去闭关了,断不能让七万年前的事再次重演。
她一直翻到衣柜的最下层,果然找见了先前的弟子服,笑眯眯的换好衣裳,因为尺寸不合身便也朝自己甩了道仙法变作了男儿身的模样,又怀念的站在镜前打量了一会儿才蹦蹦跳跳的出了门,这有些话呀,还是变回司音的模样才方便与师兄们更好的论上一论!
……
大殿中,墨渊垂眸抿了口茶,语气淡淡,“因何?”
叠风恭敬的侍立在一旁,微皱了眉,“自打太子殿下掌理政务久不见天君上朝,各方各部早已颇有微词,半月前,当年赴过长海一战的几位分支头领纷纷觐见,言太子殿下应早立正妃为天族延续血脉……”顿了顿,斟酌道,“说白了不过是想将自家的人塞进太子殿下后宫罢了。”
墨渊似是叹了叹,语气平淡,“太子可有表态?”
叠风摇摇头,“太子殿下只说此事延后再议。”
墨渊搁下手中茶盏,抬眸望向殿外的渺渺云雾,人性之卑劣,从不曾断绝过,为了一已私欲,在欲海里浮沉,虽生而为神族,又有几人对得起这与生俱来的尊贵,这些尘世的丑恶,他早已看过太多太多。
清甜的声音入耳,沉敛的眉目倏然柔和了春风,微抿的薄唇延出浅淡的弧度,他缓缓收回目光,不禁眉心一跳,随即是温软的笑意轻轻的漾开……
大殿外,一抹纯净的素白盛着朝阳映入眼帘,小狐狸换了弟子服,还变回了男儿身,正勾着十六的肩低头叽咕着什么,凝神静听,刻意压低了嗓子的声音飘进来,“哎呀!你倒是说话呀!我跟你说,这个事只要你点头,师父那里交给我!”他不禁抽了抽嘴角,轻咳一声,殿外那两人却是认真得很,丝毫未觉!
立在一旁的叠风吓得都有些冒冷汗了,这小十七真是让人不省心啊!如今都已同师父成婚了,还化做男儿身做甚!竟然还同十六勾肩搭背!且师父方才都咳了一嗓子了,他们竟然没发觉!这十六平日里向来机灵,今儿个怎的如此糊涂!他欲出言唤醒两个小师弟,方一开口话音儿还未出来,他师父突然朝他抬了抬手,示意他闭嘴……
……
殿外,白浅急不可耐的怼了子阑一胳膊,“你倒是说话呀!”
子阑皱着眉,低着头,难得的神色正经又凝重,十七同他说的话他都听到了,可胭脂到底是翼族中人,更是擒苍之女,当年若不是擒苍,师父又怎会以元神生祭东皇钟,沉睡七万年之久,更累得十七剜心取血足足七万年,昆仑虚上下与擒苍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他同胭脂,有着永世都无法逾越的鸿沟,他们,注定无缘。十七的好意他自然万分感激,可他,不能做出对不起师父的事,也不会做出对不起十七的事,更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而有损昆仑虚声望,半分都不可以!他与胭脂,若有来世,他再去寻她……
子阑这厢正感慨万端,忽闻得师父他老人家那威严的沉声,“十七……”他猛地身子一僵,霎时神思归位,眼前是蔚蓝无垠的苍灵池,肩头好像有什么东西搭着,师父的声音是自身后传来的,身侧紧挨着他的是,小师娘……
子阑僵着身子吞了下口水,师父他方才唤的是十七,没有唤他,是吧?对,没有唤他!他长长的吸了口气,卯足了劲儿蹭的一下迈开打哆嗦的腿,因着发力太狠,扑通一下来了个四脚着地,摔了……
白浅惊得瞪大了眼睛,伸手去拽子阑的胳膊,“这怎的还摔了?知道你这心情不稳当,也不至于激动成这样吧?”
子阑愤恨的扒开抓着他胳膊的白静爪子,“撒手!你撒手啊!离我远点!”
压着嗓子咆哮的尾音随着连滚带爬跑远的身影消失在石道尽头,白浅懵懵的眨了眨眼睛,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她迷茫的转回身,大殿中她师父正端坐主位看着她,她扬起甜腻的笑脸,欢快的跑进殿内,脆声声的唤,“师父!~咦,大师兄,你也在呀,我正有事找你呢~”
墨渊瞧着朝自己跑来的小狐狸倏然调转了脚步朝着她的大师兄去了,他不禁垂了垂眼眸,抬手执起茶盏,低头抿茶。
叠风上前一步正欲给两个小师弟求情,胳膊已是被小十七抓上了,她朝他扬起那七万年前一般乖巧灿烂的笑脸,“师兄,我正有事找你呢!咱们出去说吧~”他惊得脚下一歪,慌忙抬头瞄了师父一眼,而后拽开自己的手臂,毕恭毕敬的行个弟子礼,“师父,弟子先退下了!”说完不等师父应声,他就步履匆匆的后退到殿中,一个转身,跑了……
白浅纳闷儿的看着身影消失在殿外的大师兄,挪着步子腻到她师父身前,自然而然的拿过他手中的茶盏抿上一口又递还给他,懵懵的问,“师父交代大师兄出去办事了么?怎走得如此急?”
墨渊将茶盏搁在小几上,淡淡的抬眸看她,语气凉凉的,“你找你的大师兄有事?还要避着为师?”
她两手拉上他的大手摩挲着,笑眯眯的软着嗓子,“有些事~有师父在~我怕大师兄不好意思说~”
他微挑了眉,有些事?有他这个做师父的在会不好意思说,对着她这个小师妹便好意思说了?他回握上她的小爪子意味深长的捏了捏,“你的大师兄待你很好?”
她怀念的笑着点头,“那是自然!”
他深深的瞧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为师罚你抄经,你的大师兄却是回回为你求情,小十七可是觉得,你的大师兄比为师好?”拉着小手往身前带了带,“为师记着,小十七可是不止一回当着为师的面,夸赞你的大师兄好。”
她眨巴眨巴眼睛,定定的看着他,恍然想起那些欢乐的过往,她记得那时她同子阑去凡间给人摸骨,回来时被师父抓了正着,那时师父便是现下这般神情,一本正经的挑着眉问她,“你是说,为师有意为难你们?”
她呆呆的忽闪一下眼睛,蓦地睁大眼睛,爪子捧上他的脸,讷讷的问,“师父~你不会是醋了吧?”
他挑眉瞧着她,掩着笑意不答话。
她凑近一些,惊奇的紧紧盯着他,“真的醋了?”惊讶得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你竟然……啊~”吃大师兄的醋这几个字未及出口,已被他揽进了怀里,她慌乱的推上他胸膛,软软的挣扎着,“快放我下去,被人看到了!”
他一手扣着纤腰,一手攥着她的小爪子,低沉的语气携了丝笑意,“小十七还未回答为师。”
她拽了拽自己的爪子,没拽出来,扭了扭身子,却被抱得更紧了,无奈只好忽闪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他,细细的想了一回,唔,过往那两万年里,她好像还真是常常当着他的面,夸赞大师兄好,好像,还不止这一世……
他挑眉瞧着颦眉深思的小狐狸,手揽着柔弱的腰肢抚握了一把,这没良心的小东西竟还要这样认真的想一想他与叠风谁对她更好?
她惊得一阵颤栗,登时红了小脸儿,狐狸心一阵扑通扑通的跳,爪子扒上他的手,软软糯糯的央求,“师父~放我下去吧~大殿里呢~”
他恍若未闻的拉开她的小爪子,捏着一根白嫩的小指头带到嘴边轻轻咬了一下,“可想好了?”
她委实巴巴的撇了撇嘴,亏心的往他怀里蹭了蹭,想抚上他的脸,奈何指头却被那皓齿磕着,她拿另一只瓜子环上他的脖子,轻轻柔柔的缓声,“大师兄待十七很好,师兄们待十七都很好,但那与师父待十七的好是不一样的,师父在十七心里,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能与师父相提并论……”
他满意的微勾了嘴角,心头因听得天族那些龌龊事生出的一丝烦闷被这甜嘴的小狐狸熨帖得甜滋滋的,拉着柔软的小手攥在掌中,宠溺的柔声问,“你要与我说什么?”
她迷茫的“嗯?”了一声。
他好笑的屈指敲上莹白的额头,“只要十六点头,为师这里交给你?”
她恍然了悟的“啊!”一声,两手抱上他的脖子,又往他怀里腻了腻,笑晏晏的软声道,“师父可还记得翼族的小公主,胭脂?”
他看着她粲然的笑脸,不自觉的嘴角上扬,微微摇头,翼族的公主?这世间的女子,能让他记得的,只有他的小十七。
她怔怔的眨巴眨巴眼睛,蓦然漾开甜笑,歪着头理顺他鬓边散落的几根碎发,“此事说来话长~”指尖绕过耳畔抚上胸膛推了推,扭捏的小声道,“你若忙完了我们便回去说吧~这般,这般像什么话~”粉白的小脸儿晕开红霞,蚊子声似的嘟囔,“哪有师父抱着弟子坐的~”且她现下还穿着弟子服,这若是被外人看到,怕是真要将师父当作断袖了!如此想着,不禁偷偷的笑出了声。
他微挑了眉,沉静的眸中是满溢的温柔与宠溺,他的小十七一时乖巧的似个受惊的小兔子,转瞬间又变了狡猾的小狐狸,看得他心头软软融融的化成了蜜糖,他抬手覆上精致的小脸儿,情动的亲吻寻上嫣红的小嘴儿轻啄一下,她蓦地一惊,抿住娇花一般的唇瓣,忽闪着大眼睛又变回了受惊的小兔子,他不禁失笑,抱着馨香的温软起身。
她惊噫一声,爪子自然的挂上他的脖子,软糯糯的声音携着甜蜜的笑,“哎呀~师父!快放我下去,当心被师兄们撞到了!”
他脚步闲适,抬眸往殿外的石柱瞥了一眼,语气淡淡,“为师正好有些旧账,要与你的师兄们清算。”
她惊讶的眼睛一亮,黑眼珠里闪着八卦的光芒,好奇的凑过去,“师父要同师兄们清算什么旧账?说来听听!”
他侧目看看她,缓缓贴近粉白的小耳朵,敛着笑意低低的道,“小十七想知道?”
她忙不迭的点头。
他唇瓣贴上柔嫩的小耳垂,携了丝意味深长的笑故意逗她,“时辰尚好,为师与小十七补一节早课……”
前一瞬还幸灾乐祸的白浅上神,陡然间又变成了粉红色的小兔子,耳边的灼热气息惹得她软软颤颤,羞得小脸儿通红的缩进了她师父怀里,只叹她的师父当真是越来越坏了~
……
大殿外一方石柱后,一众师兄齐齐吞了下口子,方才师父说什么?要同他们清算旧账?!他们方才在后殿外遇见形色狼狈的小十六,得知小十七又将师父惹生气了,便偷偷的跑来看热闹,可是方才他们瞧着,师父同十七,咳,好得很啊!
他们将幽怨的目光递向小十六,若不是他搬弄是非,他们就不会跑来看热闹,他们若是不跑来看热闹,或许师父就不会想起同他们清算旧账了!
子阑对上众师兄凶神恶煞的眼神,不由得踉跄的退了一步,抖着哭腔哀嚎,“别都看着我啊!此事不能怪我啊,方才我是真瞧见十七又把师父惹生气了!”忽的想起什么,激动的对着大师兄道,“方才大师兄在大殿,大师兄你也看到了是不是?”
众师兄纷纷看向大师兄,大师兄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长衫踱步到十六身边,对着众兄弟笑呵呵的道,“你们这般紧张做甚!或许师父方才只是同十七说笑呢,再说了,咱们有什么旧账是需劳师父他人家特意找咱们清算的~”
众师兄凉飕飕的瞧着他们这天真无邪的二师兄,不大想理他……
子阑好心的提醒道,“二师兄,八万年前带着十七去凡间品/春/宫,可是也有一份你的功劳呢……”
长衫虎躯一震,腿软了……
子阑往师父同小师娘离去的方向望了望,一脸悲愤的坚定道,“要我说,咱们还是就此下山去吧!先前师父不是说让他咱们都回去,无需拜别师娘了么?这三十六计逃为上啊!”
众师兄有些踟蹰,纷纷将探寻的眼光递向了大师兄……
叠风亦往后山方向望了望,又回身往大殿望了望,方才在大殿,十七抓上他胳膊时,他好像瞧见师父瞪了他一眼!和暖的晨风徐徐拂过,他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沉稳的道,“今早师父也说了,让咱们这两日便各自回族里,不必等着拜别师娘了。咳,我看,咱们还是如七万年前一般,对着师父的主位拜别师父师娘罢!”
大殿中,大师兄为首,众师弟分列两边,万分恭敬的对着师父的主位行了拜别大礼,振奋人心的朗声久久在殿中回荡,“……有诏必回!……”
山门外,令羽远远的望着一众师兄弟匆忙离去的身影,伸手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那瓶药膏子,再瞧一瞧山间蒸腾的龙气,悠然的转身踏上千级石阶,了然的目光望向后山深处,不禁摇头笑了一笑,自言自语道,“回头请示师父一声,我还是般到半山腰去罢!呵~也不知又要多少时日才能再见着师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