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后,木泠和萱姨到离琉璃寻不远的菜畦择菜。
半分大的田地上,生菜、莜麦菜、小白菜,以及其它的时令青菜长得阔叶多汁,尤需采择。胡萝卜也可拔窝。
列萱问说:“你怎么不学人家用白膜把它们罩着,这样会长得快一些。”
“不急着吃,没必要做这事。”木泠答。
俩人谈天说地,忙了近一个小时。萱姨与木泠把蔬菜装进麻袋里,到附近的水渠洗手。
一个匣子侧翻在了地势低矮的草丛上。
“什么东西?”
萱姨洗手的时候发现了它。她走过去把匣子捡起。匣子较沉,是松木做的。里面装有三件物什:饰有珧珌的匕首,三根打磨过的犬牙,还有被暗红的绸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两块玉——一块是犬型白玉,一块是凤状黑玉。
匣子的四壁都包有柔软的海绵,用以保护里面的物件不受擦损。
木泠见了,问:“会不会是赃物?”
“不像吧,弄得这么规整。应该不是。”
萱姨将东西递给木泠看。
木泠明白过来:“像是祭祀用的东西。应该是白灵会的人落下的。”
“你瞄一眼,玉是真的吗?”
木泠拿起其中一块迎光看了看——玉半透明而光泽温润。她又用手指细细摩擦,然后说:“是真的。”
“那蛮好,我们一人一块。”
“我不要。”木泠说,“交给总务处吧,万一白灵会的人找呢?”
列萱眉毛一挑,说道:“扔都扔了,就代表不要了,就算她们回心转意想拿回去也没有理由。”
列萱收起白玉后将剩下的东西放回到原先的草丛里,然后坐在田埂上与木泠聊天。
而木泠拿起铁锹在菜地上翻土,以便进行下一轮的播种。
没过多久,一个身形清癯的人出现在离匣子不远的草坡上。那人眼神锐利,一下就瞄准了目标,她从容不迫地走到匣子前,捧起它,然后打开,检查了片刻后发现有两件重要的物什不见了。
她抬起头,四下张望,看到了列萱和木泠。于是就挂起笑脸向她们走来。
木泠看见了来者并不予理睬,继续做她的活,而那人也识趣,并不去打扰她。
于是一身飘然的灰色衣衫就在萱姨跟前停下。她说:“萱姐看起来蛮无聊呀,在田地里闲坐。”
萱姨好笑似的瞪她:“别跟我扯一些野棉花[1]。”
“有事才找你的。”那人笑笑,“刚才有看到穿得一身白的人从这里经过吗?还有,匣子里的东西你翻了吗?”
“大师问得话蛮稀奇。人没看到。匣子看到了,但没动,黑魆魆的,鬼晓得是不是赃物之类的东西?”列萱说。
卜仙收了笑容:“原本有两块蛮值钱的玉在里面,都是我们教党给白灵会的请盟信物,现在不见了,估计是被白灵的差使拿走了。”
“你进教会了?”
“对,我现在为青鹓教办事。”卜仙说,“这算是第三次对白灵请盟失败了。这次谈都谈好了,但结果她们还是反悔,还做出这么缺德的事。”
“你们是一厢情愿喽,她会跑走也怪不得。”萱姨说,“不过,‘青鹓’是什么野教?从没听过。”
“肃族那边的,算是新教。”
“本族的正统教派你不进,反要成为异地教的一员?”列萱轻蔑地笑道,“你所谓的盟约对这些教派蛮重要吧,她们会把这种事交给你去办?”
“她们信任我,我的贡献也不算小。盟约的事,一点都不急。因为是地方组级的白灵的盟约,可以慢慢来,青鹓教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打算——谁都晓得白灵会的人是出了名的死脑筋。”
“你们为什么会想跟白灵会结盟?她们除了能举办几次祭祀、祭典以外,有什么作用?它早成了一种形式。”列萱说,“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皓族的人,不信鬼也不信神。白灵会好歹是正统教派,连正派的情况都那么惨淡,那外来的教派又能活到几时去?”
卜仙听了笑了笑,说:“白灵会只是个教党,还只是个崇尚神的教党,青鹓不一样,它有教党的特征,而且更多时候和民生有密切关系。”
“哪样说?”
“西村的赌场被青鹓全部拆除,还建了教堂,就是青鹓做的。”
萱姨有点惊讶:“我还以为是村委和白灵会的人做的呢。”
“她们哪有那个钱和能力?”卜仙说,“青鹓教的上层组织都是些大腕,有钱得很。她们建了教堂之后。就鼓励赌徒入教,只要成为□□,就有部分钱得。”
“这么好?她们是在打更大的算盘吧。”
“青鹓是教派,当然要有育人思想的举措。”卜仙解释。
“那是学校的事吧。”
“不一样,学校主要教知识,而青鹓教的是人性。”
“是——吗?”列萱故意拖长音调,“世人都是金玉信徒,教得过来?”
“你不懂,我们的方法是以其**来治其**。”
萱姨思索了一会,评道:“听上去蛮玄乎的。”
卜仙说:“几乎没有他们办不了的事。村组的人如果肯给出足够的好处,青鹓就能办成任何事。前提是提出的要求不触及法律底线。”
“这种话和算是比较隐晦的,我可不跟不熟的人讲。”卜仙顿了顿说,“还有像我这样有一定特长、却无地可施,嗯——没有太大的发展的人,只要给她们看到价值,就会被雇佣。”
“你?还好吧。我们这一块,谁不知道你卜大师?”
“萱姐这话我爱听。”卜仙觍着脸笑道,“不过不够呀,我不能一辈子都只挂个‘算命’的头衔。”
这时,木泠插话道:“这几天确实有不少人在议论青鹓,评价都褒贬不一。”
卜仙听木泠跟她搭话,笑脸越盛。她问木泠:“惠人怎么想呢?”
“我觉得,白灵会不会那么容易被取代的。”
“冷那[2]可以向许属长商讨,看她愿不愿意为白灵会拨个款,促进皓族正教的发展。”卜仙说。
木泠乜斜地看向卜仙,一股嫌恶感涌上心头。她将除杂草用的铁锹颇不耐烦地插进土壤里,说:“许杜笙还没从这搬走时,可接济了你不少物资钱财,你现在混得好些了,反倒同她一起都看不起了?”
卜仙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针对白灵会才这么说的,许属长的恩惠我一辈子忘不了。当然,还有惠人给的。”
木泠被卜仙一声谄媚的“惠人”挑起了陈杂的思绪。对方说的话掸子一般的扬起了木泠静落于心底的尘埃。
木泠说:“麻烦你不要叫我‘惠人’。”
“那叫许惠人?也对,杜笙姐位居高官,她的姓给冷那添了不少光。”
木泠将锹头拔出,一个小白菜菜蔸连带着泥土飞了出来,落到卜仙脚边。她冷冷地觑着卜仙:“你是不是认为,我一定得依靠许杜笙才能苟活?”
卜仙见状,表情都凝固了。她说:“怎么会?你要是不想,我就不叫了。惠……泠姐,就不叨扰你了。”
列萱见卜仙弯颈塌肩地想要离开,就上前扯住她的胳膊。卜仙惊讶地望着她。
“你刚才说只要符合条件,并能给那个教派一定的利益,就能满足我的任何要求,对吧?”
卜仙点点头。
列萱从怀里拿出了那两块玉说:“我去说服白灵会的那些人,你帮我谋个大学名额。”
卜仙的眼睛顿时瞪得大如杏枣。
列萱不理睬她的反应,继续说:“你们青鹓不是神通广大吗?要个村组委员会联名的签署函应该不难,以她们的名义就更容易让白灵会的人答应。”
卜仙跨上来,想将玉一把抓住,列萱却灵敏地躲开。卜仙脚步一偏斜,踩到刚刚的菜蔸在上,一不留神崴了脚,就跌倒了。
列萱看着她狼狈地爬起来,不留情面地笑了。她说:“你最好答应,我可不会心疼玉。”
卜仙一时语噎词塞。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最后只吐出一个“好”字。
“算了,就让她试试也行。”卜仙暗想。
白灵会的祭神会演会如期在商云区举行。她们内部的一些高职人员会到达现场,卜仙让萱姨不要错过机会跟她们谈话,到时候她会把信函带过去。
卜仙走后,木泠问:“你想让梦申念大学,但她情愿吗?”
“画画是她的特长,但又不可能让她直接去街边卖画去,那样有作为的概率太小了。高台上的人总比低洼里的人运气好,大学算是给了她一条出路。”
“也是。”木泠说。
“梦申心思细缜,是读书的料,就是一门心思搞美术,别的说什么也学不进去了。”萱姨叹了一口气,“我只有她一个孩子,如今有这么个机会,一定要试试的,管它成还是不成。”
过了会,她问:“念一学习怎么样呢?”
木泠停下手头的事,暂作休息,她说:“她特别偏科,偏文,稍微带点理科性质的都不行。物理、数学,化学跟她有仇一样,就是学不来。要不是许杜笙的关系,让她进了枫江,我都不晓得拿她怎么办好。”
列萱有些感叹:“不是说学文学艺不好,就感觉工作不好找。总感觉像许杜笙那样做高官就是文科生最大的出路了。”
“话没错,但那是因个人而言的。”木泠说,“能不能做官无所谓,按自己喜欢的来就行。”
列萱听后,呼吸一紧,瞟了一眼木泠后,看她神色没什么波澜,就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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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念一和许鹿尔在中商西河河畔的长椅上坐着,看远处水天相接的景致。剪影似的鸟偶尔飞过,无意侵扰了天与河宁静的对视。
河道旁的柳树发辫似的枝叶在风中齐齐地飘扬,秋水舔舐着河岸,发出捣衣的声响。
下午气温降低,秋天的凉意更浓厚了一些。
许念一将冰冷的手伸进许鹿尔的颈窝里。鹿尔轻微地哆嗦了一下。她侧过脸看着堂妹,假嗔了一声:“在晚上,你这样的手拿去冰陌生人,就算骗人说你是鬼,别人肯定会相信。”
“先把你冰死再说。”
许念一笑着又打算把手伸进她的脖子里。许鹿尔一把抓住那只想胡作非为的手。
“别闹,我给你捂捂。”
许念一却说:“不用了。”
她收过手,脸上的笑容不消,里边的某种意味却变了。
许鹿尔笑了笑,没说什么。
过了会,她用食指轻卷着许念一耳鬓的头发,目光掠过堂妹看向了别处。
此时,许念一的手机铃响了,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是列萱打来的。她接了电话后,习惯性地起身,往前走了几步,与堂姐拉开了一点。
少顷,一阵凉风拂过,带来了一股乱了时令的茉莉与玫瑰的混合馨香。
许念一闻到香味后,脑子忽然变得空白,对萱姨说的话也断了篇。她的身子轻微发颤,心也莫名其妙的开始惊悸起来。
一位夭袅的毓子从她身旁经过。许念一看了她一眼,她也瞥向许念一。
四目相接不过一会,那人就很快地挪移视线,将目光落在许鹿尔身上。
许鹿尔刚才一直关注着她,见她回应了自己的目光,就很大方自然地笑了一下。
那人也对她微微一哂。
许念一瞄了一眼已从身边走过的毓子,然后神色奇怪地看着鹿尔。
许鹿尔好笑似的与她对视,用手比划着“六”提醒她接电话。
许念一这才记起自己正在和萱姨通话。
“发什么呆呀,你?”许鹿尔对着重又坐回自己身边的堂妹问道。
“没什么。”许念一说,“萱姨刚才说这次祭神会演她会来看,叫我们五点时到祭场跟她碰面。”
鹿尔“哦”了一声,又接着先前的话头问:“该不是看到了美人所以有点紧张吧?”
“鬼的,我紧张她?”念一冷嗤一声,“现在这社会上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司空见惯。”
“唉——那可不是一般的美啊。”鹿尔故意发出啧叹。
“去她妈的不一般。”许念一讥笑道,“在学校里已经有太多人说她漂亮了,如果在这里都不能让我耳根稍微清静一会的话,我回来还有什么用?”
“你学校的?叫什么呢?”
“柳涘瑶。我和几个朋友都叫她‘瑶姐’。”
许鹿尔听后,笑了几声,又问:“她老家在这?”
“不清楚。她应该是来跳祭舞的。”
“祭舞啊,”许鹿尔点点头,“期待。”许念一听了,白了她一眼。
“你刚才看上去好奇怪,我还以为你俩有个什么呢。”许鹿尔打趣道。
许念一神色不自然地笑:“哈哈,就是不怎么舒服。”
总不能告诉她,是自己对柳涘瑶的性源效应[3]太强烈所导致的吧。如果柳涘瑶再走近一些,她的腿估计就要跪下去了。那感觉…太可怕了。
天色又暗了几分。俩人动身去了祭场。
[1]“野棉花”:方言,指废话
[2]“冷那”:方言,“您”
[3]:“性源效应”:私设。指“外性”之间能闻到的生理气息,并相互吸引的一种生理反应
后文提到的“类本效应”与之相反,指“本性”之间的互相排斥的生理反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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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五)青鹓暗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