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时状态已经持续了一个月,九袂国大部分区域皆已沦陷,沧海横流,城市成了一片冒着黑火的废墟。妖兽的行列大到望不着边际,它们组成的黑潮涌动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乡野的山岭田埂里。人类的军队力量对它们的约束效果甚微。
横空出世的天兵团和那几只天界神鸟加剧了社会秩序的混乱,后者更是引发了多次自然灾害。幸存的人们见此异象,分化成了两种极端——把存活的期望寄托到“天神”身上,形成了一个名为“末世之光”的组织,将天兵团和神鸟视作是上天赐予世人的最后救赎。她们依靠这种信仰而活。
第二类幸存者成了末日暴徒,悲观且放荡的为所欲为,无恶不作。她们认为那些巨禽的到来是上天给人带来的惩罚,而天兵团到最后会将人类一道消灭。什么理性,道德,法律等对“恶”有约束力的东西她们一律抛弃,唯恣意狂欢是第一要务。
除了那两类之外,还有一类人——青鹓教信徒,她们把青鹓教视作最终归属,对包括生死的一切事不管不顾。
定昏时分。鼎都。总指挥部会议室内。
着军官服的许杜笙笔挺地站在显示屏前,浏览着更新完毕的各项数据。她身后几名高级指挥官肃默着,脸上挂着愁云惨雾。
“说说你们的想法。”许杜笙道。
“首长,我们还是放弃重灾区保住核心区吧,照这种形势下去,军队会损耗加剧,收拢军队力量集中安排在皓族为宜,守住中枢城市群,也许有遏制异形扩张的机会。”一名指挥官提出了建议。
“异形”是她们对妖兽的代称。科学院前不久才探究出这些“异形”的来历。
另一名指挥官反对:“我看不妥,数据完全能够说明皓族即将成为二级重灾区,仅次于肃族之后。遏制怕是难以做到,两族间有界江相隔,都不能阻挡异形扩展的速度,人为阻挡更是无用,有机会抵御住灾害的地区只有东北疆和西北疆,两处地远人稀,幅员广阔,还未完全沦陷。”
“放弃人数众多的地方,退守偏远地区,抵御的意义又在哪?”
“先守住土地,才好进一步安顿幸存者。”
“看看屏幕上的那些点吧,人员散乱,流动性无比强,死伤数成千上万地增加,都看得到吧?现在置之不理,等之后,就按你的话来说——等那两片偏远疆域守住后,还能有多少幸存者?”
“保住了土地,才有生还的希望。”
“人都没了,还有什么希望可讲?”
第三名指挥官打断了她们的争论,她问许杜笙:“首长,您怎么看呢?”
许杜笙点了几个属级行政区,说:“集中力量保全这些地方,并让各级政府全力搜寻流离人员,务必护其安危,相关行政者有懈怠的,从重治罪。”
几名指挥官纷纷点头。
她刚想详细分配任务,警报声却突然响起。
“这里是核爆工作室,有身份不明者闯入造成死伤!请求支援!!!重复,这里是……”
指挥官领着士兵们赶到入侵地的时候,正好撞见坐在操作台上的奚榆烟把刚才汇报情况的职员踢倒在地。工作室里的职员们无一幸免。
指挥官气得立马掏出枪,朝她连开几枪,照理来讲能打中目标的子弹以一种奇异的角度拐了一个弯,反向朝指挥官射来。
子弹穿透了指挥官的头颅,也穿透了她身后几名士兵的身体。几乎没弄出什么激烈声响,前来支援的人员就全部到地。
奚榆烟拨了个按键,对着无线话筒说道:“核爆装置将在三十分钟后启动。我知道你在会议室,许杜笙,想谈的话就一个人过来。”
过了两分钟,许杜笙只身进到了核爆工作室。她冷冷地看着奚榆言,简明地问:“你想得到什么?”
“很简单,整垮你。”
“原因。”
“当然是报仇。”奚榆烟偏了下头,问,“你不会这么快就把奚泽给忘了吧?”
许杜笙注视着对方冷到极致的血色瞳眸,说道:“你是奚泽的养毓。”
“对咯。”她跳下操作台,拨弄了一番秀发后,随心所欲地倚在桌台边缘,手臂松散地环抱在胸前,“不错,许首长没有忘记她,这很好。”
“如果你是为这件事而来,我无话可说。不过我要提醒你,你的私人仇恨会害了其他无辜的人,会有无数个生命在装置启动后的瞬间被杀死。”许杜笙边说着,边向她不缓不急地走去。
奚榆烟看似颇为苦恼地蹙眉笑了笑:“你们这些人可真有意思,喜欢说漂亮话,私底下却做尽了脏事。为什么我要顾及其他‘人’?你们的生死跟我有什么干系?”
距离慢慢缩减,步子也越迈越短,一种看不见的微妙阻力悬在了两人之间,许杜笙默立其前,闻到了一股夹带着死亡气息的芬芳,那双红瞳在波转之际会透出属于狩猎者的虐杀神情,翻涌着对皮肉,鲜血,骨头的渴望。许杜笙隐隐觉察到了什么,但她不急于说出口。
“别一直沉默,许首长,时间可没有停止哦,一味在这里深思不做出取舍可不行。”奚榆烟凑近少许,轻佻的手指在她肩膀上轻敲了几下,故意挑乱了几缕发丝,还撒娇一般分外亲昵地贴搂住对方,破坏了与军服浑然一体的肃整与节制。
厌恶感顿时凝在了许杜笙紧抿的唇边。她抬手,用可怕的力道捏住奚榆烟的后脖颈,身体下俯,盯着红瞳说道:“好,我答应你的要求。现在,立刻给我撤回核爆指令。”
奚榆烟柔柔地微笑着,转身来到控制台前,静静地看着主控屏幕,不过一会,包括主控屏在内的全部面板开始自动输入程序密码。“现在,”奚榆烟侧身道,“请许首长向全体公民进行直播宣讲,有三点要求,把你的罪行毫无保留地讲出来,宣布人类将亡,并且不得提及我。我只是暂时停止了计数,如果讲的不能让我满意,知道后果吧?”
“明白了。我们现在去会议室,那里可以实现你的要求。”
“带路。”
同来时一样,许杜笙绕过地上的死尸,仍不可避免地踩到了血泊。红色脚印携着沉闷的脚步延伸到了工作室门口。与藏身在外的军官进行快速的眼神对接后,她一个矮身侧移,给对方腾出了举枪攻击的空间,在连续几下射击后,人体坠地的声音蓦地从许杜笙后方响起。
“许首长。”她闻言,迅捷地抽出腰侧的手枪转身,对准奚榆烟的额头,看到黑洞洞的枪口后,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停止了施力,对方做着同样的事——举着那名军官的枪对着她的左胸。“不要耍小伎俩。”
“世界已经乱套了,不必这样雪上加霜。我们可以换种方式谈条件。”
“你没有资格跟我谈这些,只有两个选择,照做,或者放弃。”
“你可以杀了我。”许杜笙说着,放下了举枪的手臂。
“杀你?用枪吗?”奚榆烟轻蔑地笑了声,“怎么可能这么便宜你?”
“随便什么方式都可以,一切都是未定之天,我不想打击那些还活着的人。”
“这么仁慈啊,那为什么把奚泽送到监狱里的时候不心软一下呢?哦,差点忘了,掌权的都喜欢说博爱的大话,那我也往大的方面说,如果人类真的善良又博爱的话,为什么要将其他种族赶尽杀绝后彼此吞噬呢?这么虚情假意的物种,死不足惜。”
“你是‘妖族’的后代,对吗?”
奚榆烟明显愣了会,反问道:“才意识到?”
“这场灾害是你和叶玄初引起的?”
“为什么我要回答你的问题?”
“那么就是了,”许杜笙停顿了一下,“你们真该死。”
平平的骂人腔调逗笑了奚榆烟。“没想到首长生气的时候挺可爱的,”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许杜笙,像是在打趣,“连脏话都不会骂。”
隐约传来一阵枪声和哀嚎,十来秒的样子,安全通道的门“轰”地一声被破开,几头畸形怪物刹不住庞大的身体砸向墙面,“嘭咙”几下,墙体凹陷,裂纹自中心向四面八方延展。五名披血衣的士官嘶喊着,持枪朝许杜笙这边拼命奔来。
“大楼失守了!快跑!快跑啊!!!”
那些异形很快爬起身,吼叫着追了上去。又有一名士官丧命在利爪之下。
许杜笙直视着奚榆烟:“你带来的?”
“三十几米的通道,没时间给你多考虑。”
许杜笙慢慢后退,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她看到对方又露出了笑容。
一阵腐烂的腥风从奚榆烟身侧掠过,异形们扑杀着剩下的士官,溅洒了一地的鲜血内脏。她观望着这场残暴的杀戮游戏,寡寡无欢,注意力从残肢断体上飘移到了跑至拐角处的许杜笙身上。斥鼻的血腥味刺激着神经,她突然改变了想法。
足跟离地的刹那,奚榆烟的身体成了一道模糊的光痕,轻松破开了异形的阻挡,留下反“7”的光轨。
后方传来巨大的碰撞声响,许杜笙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尚未看清来者,脸部便挨了一记重拳,身体作势倾倒,衣领却被揪住。奚榆烟死死地攥着她,腿部稍一发力,腾跃直上,撞破了走廊上方的玻璃窗,在哗哗啦啦的清脆声中,蹬台而去。
冲至半空,奚榆烟松开了手。“再见了。”她道。
数十丈的高空下方攒涌着异形浪潮,乌泱泱一片。它们注意到了上头的动静,仰身咧嘴,发出长串的嘶吼怪叫,有些甚至弹跳起身,跃跃欲试。
许杜笙聚拢最后的精神力,在坠落之际举起沾满血渍的枪支,瞄准奚榆烟的额头,果决地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枪响过后,两道纤薄的身影倏然而落。
廖廓的天空亮起菱形光斑,晦明闪烁了片刻,便开始释放庞硕的能量,短短几秒钟就从万里之外的大气层抵临二人坠落之处,辉芒覆盖住所有的昏黯光景,紧随其后的冲击波以排山倒海之势将沿途的高楼大厦悉数吞没,没有哀嚎,没有巨响,世界按下了静音键,无声无息地走向灭亡。
现代文明仿佛在一瞬间清零。一切返回到了天地未分的混沌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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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灭器被闯入议事堂的小教主启阶按下。
满目的白色让神客们呆若木鸡,他们挤不出半个音。满堂喑哑。
启端双手合拢,低垂头颅,以拇指抵压住眉心,缓沉地按压着。她面色阴郁,眼帘下搭,似是在冥思什么。良久,启端站起身,脚步沉重地向启阶走去。
“阿祖……”小教主本想跑过去抱启端,可是瞧见她脸色难看,犯了怯。
“是谁放你进来的。”
“一个漂亮的异国姐姐。”启阶很乖巧地回答,“我醒后想找阿祖玩,侍从说你在这里,我就过来了,但是门口的那些人怎么也不肯让我进来。是那个异国姐姐帮我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进来之后我喊了好多遍阿祖,阿祖都不理我,还有那个毛发很多的猿猴也是,我绕着这个桌子走了半天,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都像是石化了一样,你们全部都在看这根柱子。”
柱子上空的影像无法投射到启阶的视网膜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她会对神客们冲着一个方向发愣的样子感到奇怪。她扯了扯启端的衣衫边角,喊了几声“阿祖”,得不到回应,她感到憋屈,于是绕到对座,抓玉帝的胡子,又挨个踢堂客的椅脚,还是没有任何神客理睬自己,连发火的都没,就好像她是透明的。启阶更加憋屈了,便来到柱前踮起脚,狠狠地拍了按钮好几遍。
就这样,启阶无意成了直接毁灭世界的那个人。
“穿白裙的那个吗?”“是的。”
启端握紧了拳头又放松,反复了好几次,最后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牵起小教主的手,眼神失焦地向门外走去。启阶明白她心情不好,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依顺启端跟着她走。
在场的神客纷纷起身,随着启端一起走出议事堂,一字不发,似在举行肃穆庄严的仪式,他们下楼的时候脚步虚浮,神态颓丧,像是一群游荡在天界的幽魂。掌权者们走出步云阁,在大门外呆呆站立,望向上空的那一刻,心理承受力差的神仙立即跪了下去。
天界的顶部出现了一个超大型漩涡,漩涡中心有个正在极速拉扯扩大的黑缝,犹如被撕开后倒拎起来的零食袋,里面倒映出的是极乐园的败破之景,除此之外,还有某种巨型生物的恐怖呼吸声猎猎而至。
“这、这是什么?”
“要毁了吗?这可是天界,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不就是破坏一个模拟机制吗,怎么会影响到我们?”
“启闿殇,你应个声啊!”
“就是,你赶快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启端转过身,面向他们道:“那个净灭器,按一下,能清理一个锁定的星球,连续按两下,能销毁所有天体,超过三下,可以吞灭整个宇宙。五宙与一宙、四宙紧密相连,中间夹着神界的极乐园,五宙被毁,会波及到其余几个宇宙,也会影响到天界。”
“你还知道会‘影响’?!”一个神仙猛地一挥胳膊,直指顶部,怒道,“这他娘的全部乱套了!你个狗奴才,爷当初就不该容你在这造次!给点颜色就开染坊?天都被你整没了,还有脸在这站着,你说,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你不是挺有能耐吗?说啊!”
“长毛怪猴子,不准骂我阿祖!”启阶发起犟,奋力挣开了启端的手,朝那个神仙冲去。
“对了,还有这个小畜生,差点把你给忘了,你们整个家族从古到今没一个善茬,该死得很!爷首先就把你给弄死!”他怒骂着,不顾启阶的踢打,伸手薅起她的衣襟,把她横向提了起来,举至半空,后脑勺向下地摔去。
哭叫声骤然响起,过了十几秒后又消停,转变成了带着呃逆声的抽泣。
启端侧转双指,浮在半空的启阶便缓缓下降,安全着路。她绕过瘫软在地的小教主,向那个差点摔死启阶的神仙走去。
看到启端的眼睛后他下意识地退了几步。
他从未觉得一双眼睛能如此可怕。在闲余厅里观看那些野兽厮杀、暴徒行凶的时候也没少目睹过愤怒癫狂的眼睛,但没有一次被吓到。然而,当面对启端的那一刻,这个高壮的神仙开始心生畏惧,后脖颈散发着说不清的寒意。恐惧感深扎内里。就好像他面对的不是人类面皮的神,而是一种未知之物。
他比启端高出了很多,但是一感受到那只手的滚烫热量,身体就立即跌跪在了道路上,无可抗拒地仰望着她。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眼前开始发黑,视感逐渐模糊,临死之前他看了一眼撕裂的天际,惧怕的情绪一下子加深——在无边的红中,有双暗紫色的眼瞳正牢牢地凝望着他。
启端松开手后,他应声倒下,眼球蛙目似的凸起,粗壮的脖子上留下了骇人的淤青。死相狰狞。她扫视了一道其余的神,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神仙们拿惧恨交加的目光看她,小声骂咧着后退。
“阿祖,”启阶趴伏在御道上,弱弱地喊,“天,阿祖,看天……”
启端闻言转过身,抬眼望去。与那双眼睛对视的一霎那,天界开始呈水纹状波动,紧接着,所有事物都成了万花筒内的图像,扭曲,变形,翻转,揉合,到最后——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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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内,一个半大的孩子拉着卜仙的手,沿羊肠小道向东走着。两人身前有个十三岁上下的少女,着琼琚色衣裳,脚步欢快,时不时向后望一望,面上带着暖心的微笑。
“好慢啊你们,也不说话,怪无聊的。”她负手转身,倒着走路,样子很调皮。
“禅秋,身体转过去,这样走路很危险。”
“还好啦,还好。先生您也知道的,我最会走山路了。”
“‘善游者溺,善骑者堕,备以其所好,反自为祸’,源庸先生说得对,阿秋要小心点,注意安全。”
“喂,”叶禅秋停了脚步,露出不大高兴的表情,待叶玄初靠近,故意绕到她身边用肩膀撞了她一下,语气狭昵道,“书呆子竟然还会劝人,进步了呀,不过说什么话都离不开籍册子,挺没劲的。”
叶玄初听后也顿了足。她松开与卜仙相握的手,平视叶禅秋,用初入二八年华的清韵嗓音一板一眼道:“读书贵在实用,念在同窗手足之情,看到你的错误举动后便想以古籍里的箴言告诫你,希望你有心改正,仅此而已。”
“得了吧师姐,书读那么多,难道连基本人情都不顾了?你那句话不就是在说暗语,咒我出事?”
“祖师著作中‘反应’篇有言,‘象者象其事,比者比其辞。以无形求有声’。我用类比和引言的方法让你明白自负技高无善果这个道理,再效仿源庸先生的语气劝慰你悔改,是出于好意,而非诅咒。”
“还较起劲来了?”叶禅秋受不了她那种“装模作样”的正经语调,一下子来了气。
她干瞪着叶玄初,过了会,忽然想到一件事,转而对卜仙说道:“先生,前些日子我陪着师姐挑灯夜读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一张写着您名讳的薄纸,就压在学姐的某本籍册下,漏了小半张出来,我按捺不住好奇,抽出来看,然后被上面的内容吓了一大跳——纸上写满了先生的姓名!我问那是什么,她结巴了半天,脸都红透了,却抵死不承认是自己写的,就说到这里啦,先行一步喽!”
“摩篇有言——‘摩之在彼,符之在此,从而用之,事无不可’,师姐的心思太好猜啦!”言讫,叶禅秋就笑嘻嘻地跑远了。
卜仙注意到叶玄初悄悄地与自己扯开了一些距离。少女站在原地,垂头不语,泼墨长发遮着半边脸,唯露出红到渗血的耳尖。见她这么害羞,卜仙没多说什么,只是走近了一些,默默地舒展开对方捏成拳的右手,轻柔地牵着,语气自然地说:“继续走吧。”
要到达小路尽头的时候,已平复好心情的叶玄初忽然问道:“源庸先生,一直以来都有个问题弄不大懂,能否指教一番?”
“嗯,玄初想问什么?”
“先生胸怀韬略,腹隐机谋,倘若入世,定能成为肉食者攘外安内的首辅重臣,为何要埋没才能,久居深山呢?”
“求学的时候,师父就总在强调,我派的知识计谋不可随意乱用,它涉及的领域繁多,如果恰逢其时,运用得当,可造就出通天彻地的谋士,如果被居心不良者习得,足以祸乱天下。一开始我不能理解这段话的含义,直到后来看见同门为利所趋,欺下瞒上,只手遮天,做尽歹事,甚至不惜与旧友反目成仇,种种乱象,触目惊心,这才悟出了师父话中的深意。人若失了操守,具备再多的学识都无用。”
“先生说的‘利’,是指名利吗?”
“是,也不全是,可以进一步理解为——心底未满足的**,金钱,功名,地位,美色等等,都可以是它的组成部分。”
“但是我们学派的精髓就在于游说谋略,您……”叶玄初偷偷看了她一眼,“您活得像位世外神仙。”
卜仙笑着说道:“精髓岂止一种?卜某人愿效鬼谷老祖,不争名于朝,不争利于市,在山野中潜修、授业,要是能见证你和禅秋长大成人,此生就无憾了。”
“我还是不太能理解。”
“玄初是个聪明的孩子,今后会明了的。”卜仙微笑地看了眼少女,抬头望向前方,“看,我们到了。”
“喂——快来啊!”
深林幽谷的景致随着一声呼喊消褪,迎接师徒二人到来的是一望无垠的草地和瓦蓝晴朗的天空。不远处,伸出手臂招呼她们的叶禅秋露出了喜悦的笑靥。
遥远的天际传来嘹亮的啼鸣,一团暗红阴影向她们移来,随着距离的拉近放宽便成了全身勾火的巨禽。其所掠之处,海棠花瓣纷纷扬扬地洒落。
叶禅秋见了心情更加激动,蹦着跳着手指天空嚷道:“快看啊,有鹏鸟!”
“哇……”叶玄初仰望着天,眼睛瞪大了不少,亮闪闪的光在眼里绕了一两圈。
卜仙松开了相握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了声“快去”。
“嗯!”叶玄初露出了一个纯真无比的笑容,然后目视前方,迈开步子,朝叶禅秋和鹏鸟兴奋地跑去。
万里无云,天光和煦。少年人嬉戏说笑的声音与悦耳的鸟鸣交织在这个时空,恰合清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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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然转醒后,启端看见了一双陌生的眼睛。她懵懵地凝望了一会,问:“你是涅尹吗?”
对方笑着摇了摇头:“我叫华吉益西,是这里的守护者。”
启端意识到自己正枕在华吉益西的双腿上,立即坐起了身。四处张望了一会,却越发感到迷茫,她捂住额头,努力思索着,但什么也记不起来。就连自己叫什么也忘记了。
脑中只剩下“涅尹”这两个字。
“你也可以叫我‘涅尹’。”
启端保持捂额的姿势扭过身体去看她:“为什么?”
“名字只是代称,于我来说无所谓。她是你很重要的人吧。”
“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我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就只知道她的名字。”启端盯着华吉益西的脸,咬了下唇,“她应该不应该像你这样年轻,是成年人才对……”
“这里是哪里?为什么只有天,草地,飞禽,狼,还有远处的那些人?”
“这里是一处栖息地,纯粹的心灵之居。那些人,包括你,只是暂时待在这里,过一阵子你们就会重新启程。”
“所以这里的一切都是假象吗……”启端改为跪坐的姿态,面朝华吉益西,她沉默了几秒,猛地握捏住对方的手臂,艰难地描述道,“好、好像有一团巨大又模糊的东西堵在我的脑袋里,不让我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但我必须记起它们,那些人和事,不管是好是坏,都能代表我所有的生存轨迹。你说你是这里的守护者,那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能不能跟我说一说,哪怕一点也行,求求你了……”
“之前确实发生过一些严重的事情,不过也都过去了,过分追忆只会徒增烦恼,”华吉益西静静地望着远方,浩渺云烟在她眼中堆积。她眨了眨眼睛,重新看向启端迷惑的脸庞,温柔地说,“不可逆转的事情出现后,我就会被唤醒,收拾完残局,一切会回归原点。”
祖人类中的部分智者早有预测——跟人类相仿,那些被冠名为“神”的人造生命体能产生复杂的心理特性,隐蔽幽微,彼此间容易产生矛盾,“神仙”们的党派纷争动辄影响空间的安全,造成大混乱,于是祖人类们设置了“华吉益西”这一道隐藏性极高的维序系统,用以平乱清零,重置空间。
“听你这么一讲,我有点动摇了。但如果不去回想那些事的话,我还能干些什么,重新开始有什么意义……”启端挨着少女曲腿坐下,纳闷道。
华吉益西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拨开她额旁的发,轻轻落下一个吻,说道:“去找你的涅尹。”
启端一怔神,脸就烧了起来。
她抓住她的手腕,急促而弱气地问:“之后还能不能见到你?”
华吉益西笑着摆了下头。
“那算了,我要跟你在一起,我喜欢你在身边的感觉。”
“启程后,之前的经历你会记起来的,不好奇了吗?”
“好奇是好奇,但突然就不想去了解了。”
“你真的会失去很多东西。”
“无所谓,我只清楚当下的心情,很自在,很愉悦。我觉得这样已经很好。”
少女灵动一笑:“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
启端刚想说什么,却被华吉益西以食指抵住唇瓣——
“嘘,要开始了哦。”
[1]华吉益西:智慧空行母奶格玛的本名。
谬言三千在这里就完结了,这篇文不在乎有没有人喜欢,是写给自己看的,不过如果有读者朋友看到这里,那就感谢你们的支持与陪伴啦(笔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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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五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