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宙的方柱上方悬浮着几个闪着红色警告的画面,每划过一幅,启端的脸色就要沉几分,划到最后一幅的时候,她吐了口粗气,直接熄了屏幕。从书房走出来,就被侍从告知闲余厅出了紧急情况,启端以为她在大惊小怪,直到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画面才意识到事情已经不可控制。
“闿殇上神,看样子禽木实验胜利难保了。”侍从轻声说道。
“谁关心这个?”启端瞥了她一眼,一个转身就瘫坐在了软座上,“我要的东西没有损坏吧?”
“护法大人已经亲自送过来了。”
启端“呼”了口气,左手抵在额角,手指烦躁地插到了头发里。“远远不够……还远远不够啊。”她低喃着,一贯玩世不恭的神情里透出了几丝本质上的老谋深算,“王母他们呢?知道五宙的事了吗?”
“是的,消息传了出去,他们大概知道了。”侍从说话的音量更小了,“据说,老派们现在正在拿您开玩笑,大肆议论着您领袖位置的失去和五宙的灭亡哪个来得更快……”
“哈哈,真有意思,一帮疯鬼!”启端后撩了把头发,紧接着“砰”的一拳砸到了座位的扶把上。按照她的原计划,在青鹓教彻底控制住五宙人类社会,并将脑能结晶收集到一定指标后,会启动隐藏在闲余厅议事堂地板下的“净灭仪”,让五宙里的生灵在梦幻泡影中悉数逝去。
而现在发生的烂事处处跟她作着对,那些残暴的景象迅猛地冲进她的眼球,万物还来不及抵御反抗就已奔向颓败。她对人类社会的劫难不抱同情心,只是不能接受谁猜透她的想法后进行辛辣讽刺地回击,更不敢相信自己用心雕砌的计划堡垒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摧毁。
她说了个日期,让侍从告知天界各方掌权的神仙,届时到议事堂参加长期会议。之后的几天里,她把自己锁在闲余厅,静默地盯着悬浮屏里的画面,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扰。
那耳喀索斯是第一个到达议事堂的神客。他身旁没有随从或同伴,一进门就笑盈盈地朝肃穆地坐在会议桌右前方的启端走去。
“闿殇君穿这一身青衫让我想起了您刚来时候,”他来到启端身后,洁白细柔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文静又拘谨,总一副无措的样子,怪可爱的,很让人心疼。”
“后来成了上位者,慢慢就变了,虽然也不错,但总感觉没之前那么惹人喜爱了。”他一派天真地说完话,很惋惜地轻叹一声。
“你倒是没怎么变,一如既往的啰嗦。”启端回了句,手肘抵在桌上,支着脸转身去看他。轻佻的目光从初雪和花瓣融成的漂亮脸蛋上一路扫到繁复华美的银白衣裾底摆。
“穿成这样干什么?”
“当然是因为您喜欢呀。您倾心的那位女神应该是这种形象,这可是您亲笔写到的。”
“请不要用任何一种方式玷污她,你不配扮成这样,懂吗?也别动不动就给我提日记的事。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水仙花小姐,我好像没有邀请你过来?”
“我想见到你,但你好久都不允许其他神仙到访了,这么宝贵的机会当然要把握住。”仍是一派天真傻气的口吻。
他软绵绵地环住了启端的脖子,撒娇似的晃动着,再近一点就要坐到对方的怀里。启端根本不吃这套,她粗鲁地抓住那耳喀索斯的胳膊,一把拽过他弱不禁风的身体砸到桌台上。后脑勺和背部被磕痛,那双多情的眼睛里立即泛出泪花。
“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谈情说爱,不要不分场合地说这些痴话,很烦。”热气深一股浅一股地喷染到他的侧脸,声音也沉得让他发麻,“我真的很困惑,你们这些货色一开始就称自己是‘神仙’,可是为什么没有神该有的样子?管不住自己的嘴,也管不住自己的身体吗?听说你最近在跟赫马佛洛狄忒斯拍拖,那挺好的呀,但你这水性杨花的性子他知道吗?”
“闿殇君,你只要愿意,我可以断绝现有的关系。”
启端厌恶地“啧”了一声。
“我在你眼睛里看到了你痴迷的那个影子,影子的名字就叫——那耳喀索斯。限你在二十秒内,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不然,我就叫侍从把你关在一间全部都是镜子的房间里,那样你就可以和最爱的人在一起了,不断地死后复生,永远迷倒在自己的血泊里。”
那耳喀索斯离开后,议事堂的神客们逐渐到齐。
他们见启端只是坐着不表态,便和邻座交头接耳起来。开始声音还算小,后面聊到了兴头上,音量便大了起来,间或从嘈杂声中溢出挑衅放肆的笑。
启端不动声色地把桌前的全息设施打开,豁然映入眼帘的有声影像让全体神客安静下来。“你们可能都对五宙的恶讯有所耳闻,但没亲眼目睹就不会真正明白这场灾难险恶到了何种程度。”启端平静地说,“现在,你们有何感想?”
席间沉默了一阵。
“这简直比末日还可怕!”某个神仙终于忍不住,大声表达出自己的惊恐。
“这就是末日!人间地狱!”另一个附和道。
启端点点头,幽幽说道:“这是历史遗留下的癌,几经变异扩散,到现在开始危机全局了。”
坐在对桌的玉帝用现代语问道:“你指的是创建这个蓝星的神仙们不经意留下的那个裂口,它造成了许多麻烦,对吗?”
与玉帝并坐的王母是主建者之一,她立即澄清:“那算不了什么,根本的孽还是人为的。这可是共识。”
“我没有责怪谁的意思,娘娘可要明鉴。不过,这件事跟你们的人脱不了干系。叶禅秋,您昔日的仙宠,不管您是否还跟她有联系,我都能百分百肯定这场劫难是由她的私心引出的。我这几天浏览了许多以往的记录,准备了充分的证据,您可以过目。”
“我已经很久没有跟她有联系了,她早就被除名了。”王母说得有点心虚,因为前不久她还向叶禅秋询问过禽木实验的进展。可一想到那个实验,她立马就有了反击口,忙调转话题:“我们现在很想知道那对灵物发展的情况。”
启端笑得诡秘,手指轻轻一拨动,全息画面就变化了。
他们看到了几张被剪切下的画面,组成的信息让其倍感困惑。画面中的那两人给神们的感觉像是爱着的,也像是恨着的,没有经历过多少爱恨纠缠和人世冷暖的他们一时无法判断“灵物实验”的结果孰对孰错。
“娘娘如果不信,同样可以派遣随从到闲余厅查询、确认。”启端补充道。
“不用了,这些画面已经足以说明她们的感情。”
“我们说好的是,‘两人重新相爱并在一起’就算你们赢,否则就是我们胜利,对吗?”
王母狐疑地点点头。
启端的肘关节抵压在了桌上,双手交搭着下巴,上身前倾,反问:“但是‘相爱’不等于‘爱恨交织’吧?相信各位都能感觉到她们之间的感情不是纯粹的‘爱’。”王母听了脸上浮现出阴霾。与此同时,坐席间响起哗然的议论声。
感情本身是个容易变化的复杂东西,拿它作为赌注会显得幼稚无知,单纯地为任何一种感情‘下注’都不会有结果。启端本人也没特别关心这件事,她知道不管哪一派都会输。讲穿了,想获得灵物的操控权,着重磨砺话术技巧就行了。
“女人就是麻烦!”战神玛尔斯高声抱怨道,“乱七八糟的感情只会混搅实验的准确度,她们就不能简单点,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吗?”
“这一点往好了说就是她们细腻独特的优点,我觉得感情丰富的女人十分迷人。”他身旁的宙斯说道。
“呵!我不觉得她们有什么好,除了在男人需要的时候服侍他们,其他时间最好都做个贤惠温顺的母亲,安分守家就可以了。让她们去搞什么政治,治理一个国家,呵呵!简直就像一个低龄儿童在操作大型的尖端科研设备,注定会搞砸一切!看吧,这个只有女人的星球面对末日级的困难到底会做出怎么样的应对措施。”
宙斯没有否定他,也没有承接他的话。他道:“没有结果的实验……就难办了。这是一个死局。不过怎么也没想到,灾难会出现在五宙,嗐!”
“就是,”他身旁的一个神附和道,“我记得当初创造者们花费了无穷多的精力投入在五宙蓝星上面,就是因为他们执意相信女性比男性纯善,现在看看——不仅错得离谱,损失还巨大,那么多的付出马上就会打水漂!五宙人类的外貌基因好的不得了,不存在丑人,可是内在呢?该污浊的照旧污浊,说白了就是一群披了亮堂外套的禽兽。”
同意他观点的神客们纷纷点头,小声嘀咕起来,不敬的目光直往启端那处瞟。
启端不作回应,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只是将缠在手腕上的紫檀珠串推到虎口处,用手指拨弄把玩起来。
宙斯对座的耶和华感到气氛不对劲,便打圆场:“不能一味的怪罪五宙人类或者神灵,这场灾难的产生我们有共同的责任。我想,要不是这个意外,闿殇会顺利地以青鹓为媒介,将爱,信仰和教化传播到五宙的每处角落。”
他身旁的一个神道:“那的确是再好不过的了,天主。事情如果办成她会成为人类和神灵共同的光。”
玛尔斯听了却冷笑:“灾难带来的也不完全是坏事,它导致社会混乱,接着便是生存之战,什么爱呀,光明的,滚远点才好,只有战争才值得我们关注。”
耶和华反驳:“你不能这么说,战争中的人类是苦不堪言的,我们神明应该为人们带来福祉,破坏和杀戮是魔鬼才有的想法。”
“那万一你所谓的’魔鬼‘中也有一两个向善的呢?你得接受这种特殊性。”玛尔斯道,“我们几个再怎么讨论也只是客人间的闲聊,关键还得看主人的意思。闿殇大帝,王母,你们想怎么解决?”
“决定权可不在我这里。”王母说。
“也不在我这里。”启端紧跟着说,“大家投票表决吧,设定三个选项——救援五宙,毁灭五宙,或者弃权静观其变。”众神客点头默认。
投票结果统计好后投映在了全息屏上。二十个天界主权神仙中,以耶和华为首主张救援的有七个,以启端为首主张毁灭的有七个,其余包括宙斯在内的神选择了弃权。
三种主张的选择数量相当,神们僵化依旧地无法做出行动,不过好在大致明白了彼此的想法。
耶和华看到启端的选择后惊愕异常,他高声质问:“闿殇君怎么会跟玛尔斯沆瀣一气?五宙蓝星可是你的祖星,你怎么想着去灭亡?再大的危难来临,你都应该在第一时间思考如何拯救它,你这样做太没良心了!”
“哈哈哈哈!”玛尔斯突然狂笑起来,“依我看,大帝是东方神仙中最有见识的一个,她虽然是个女神仙,但想法却比某些男神更为全面独道。祖星?祖星又怎样?她不过是恰好在那里诞生罢了。面对这种类型的灾害,我们只有用毁灭的方式才能让那个星球获得拯救。而且退一步来讲,真的有必要去救它吗?与其白费力气做些没回报的事,不如再去建造一个星球去。”
玛尔斯的附和者连连称是。“玛尔斯说的对,区区一颗星球而已,我们没必要伤脑筋去做无用功。闿殇君的选择是明智的,”他顿了顿,“她要是能够拥有跟赫马佛洛狄忒斯一样的身体就完美了。不过生理的缺陷无法阻挡她灵魂的伟大。”
选择静观其变的王母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尖声尖气道:“什么叫做‘生理的缺陷’?你认为女人的身体是一种缺陷?男人又好到了哪里?竟然说有了那根浊臭的玩意身体就完美了,您还有脑子吗?!”
“娘娘息怒,他可能多日未用脑,尽做淫事去了,才会胡诌一通。照此情形,他不能被称为‘神’,甚至人也算不得,只勉强能跟三牲五畜共处一列,毕竟只有牲畜才会被低劣的欲所支配。”一个跟随王母的旧派神仙如是道。
“你这婊子,骂谁畜牲?!”玛尔斯的附和者气得拍桌而立,直指那个旧派神仙的口鼻一番失态地大吼大骂,王母那方的神仙听了怒火高燃,成倍还击。两方吵得面红耳赤,甚至有出手殴打的迹象,其他神客见了窃窃私议起来,刚安静不久的议事堂又变得嘈乱。
紫檀手串停止了旋转。凌乱的发丝脱离了发缎搭在脸侧,挡住了微凸的额筋。启端烦躁地抓揉了把额前的头发,将手串“啪”地一声使劲砸在了会议桌上,几颗紫檀圆珠崩离了弹力线,径直飞向较近的神客。
十九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启端。被紫檀珠不幸砸到的神仙更是觳觫得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议事堂重归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