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教法,请您放我下来吧!”卜仙浑身哆嗦着,央求道。
“就在上面看着。”说完她又吹起笛子来。
笛乐起先悠缓平和,稍一停顿后,马上急促起来。溘然,一声尖啸从崖壑深处传来,由远及近,不多时,巨大的黑影便横空而至。
卜仙定神一看——竟然是头大如船舶的巨禽。它扇动着翅膀,凌空翻搅,风尘吸张。强劲的气流让卜仙睁不开眼。
笛声变缓,它的动作也跟着温驯了些。
在月光的映衬下,它的形态完整地展现在了卜仙面前。巨禽羽翅宽硕,鹰眼凤尾,喙爪似勾,四肢生麟,身姿如凤,却猛于龙虎。
它直勾勾地打量着卜仙。卜仙见状,身子又是一哆嗦。
她感觉到危险逼近,大声叫嚷起来:“叶、叶教法,快、快放我下去!”
这孤老玩意都招出来了些什么呀?卜仙欲哭无泪。
叶玄初语气恬淡:“只是灵界之物而已,不必慌张。”
“您没看到它那眼神吗?凶神恶煞的,是想吃人啊!”
叶玄初稍稍瞥了卜仙一眼,说:“它不吃人的。”
卜仙差不多要抓狂了——身体被叶玄初悬在半空中,脚底是万丈深渊,面前是凶禽恶兽,真的是去死的心都有了。
卜仙恨得咬牙——这家伙,看似一副清风冷月的孤高装逼样,实际上是从头恶到底,从里黑到外。
这时,叶玄初唤道:“尔,来。”
巨禽稍一俯身就过去了。叶玄初用手指滑着它的嘴喙,对卜仙说:“你在黑暗中能看得见吧?”
“是的。”卜仙回道。
叶玄初轻轻颔首:“看来智眼已经开启了。你的洗华结束了。”
卜仙心中一乐。这是不是表示自己不用再遭折磨了?
“接下来,是通六感。”叶玄初说,“卜道明,这次坚持的时间长些。”她说完,蜷起手指在巨禽的额上敲了下,然后轻吐出一个字:“去。”
巨禽扇动翅膀,长啸而上,至于一定高度后,猛一急转,俯冲直下。
卜仙见其朝自己冲来,便想大声呼喊饶命。可字音还没发出呢,就被巨禽的利爪抓住了双肩。
于是一禽携一人隐入了云霄。
~·~
所谓的“通六感”,在卜仙看来就是在异世界进行野外求生。
自从那天晚上她被大鸟抓走、被扔入山谷,到今日差不多过了有四天了。不过还好,毕竟是灵界,万物皆异,喝几口山泉一天不渴,吃几个果子能管两餐的量。卜仙甚至感觉身体比以前敏捷、有活力了不少。
可是这里奇珍异兽、妖花怪草多,而且凶善毒益难辨——独眼长角的黑蛙、毛色绚丽生翅的鹿、圆鼓鼓球状的野雉、长成人身样的藤蔓植物……还有一大群卜仙前所未闻的四不像。
田鼠刚从一根横断的古树下探出头,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削尖的木棍穿破了脑袋。
卜仙倒拽着田鼠,一瞧——呵!还挺大一只。
她处理好田鼠后,用粗木枝穿好鼠肉在火堆上烤。
虽然说异果能够填腹,但是总不吃荤,也挺难受的。于是她就逮了只田鼠,算是“加餐”。
卜仙举着烧烤棍,撑着下巴,盯着火焰胡乱地想杂七杂八的事。
如果按照叶玄初说的话——是她创造出了这个世界的一切,那么就说明这些动物也是她捏造出的咯。卜仙压根没想到,看似如此正经的一个人,脑子却装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
知人知面难知心,纵使卜大师算命占卦如有神助,可人的本心还是极难揣测的。而且“占卜”这个特异功能是为大众服务的,关于她自己的命数,她只能雾里看花地了解个大概,终归不清不楚。
卜仙吃完烤肉后,来到一处地势较高的小丘上闲游。微风和煦,吹在人身上很舒服。
远处有一只双尾白鹿在矮丛边吃酱果。
它原本吃得好好的,却突然抬起头来,警惕地盯着某一处,过了一下,重又低下头接着吃。
卜仙觉得有点不对劲,于是站起身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就在此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随着几声恶哮,鹿的脖子被一只身形如豺狼的动物撕咬扯断,然后又有几只围了过来,彻底把它扑倒在地。
趁它们分食鹿身的当口,卜仙立即转身逃跑,可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弄了点动静出来。
其中两头野兽察觉到了她,试探地向前迈了几步,然后飞速朝她扑来。
卜仙心中警铃大作,火急火燎地爬起身,朝左侧的一片丛林跑去。
那两只豺狼样的动物不一会就缩短了自身和卜仙的距离。
卜仙惶恐不已,拼命地想爬到离她最近的一棵树上去。她脚一点地,纵身一跃,原本只是想抱着树干,可由于一股力量的推进,一下子跃到了树冠上。
她傻怔怔地看着底下的恶兽,大脑一片空白。也确实,这几天发生的一连串事情严重地冲击了她的世界观。
恍惚了好一阵,注意力才重新集中。
她的困惑越来越多了。叶玄初把她放到这样一个很有可能死无丧身之地的荒野地带,什么也不交代,难道只是为了历练她吗?那样扑朔迷离的一个人,可能是看不顺眼想灭她的口?还有,开智眼的用意何在?她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有了这样意想不到的能力?
她越思考,问题越发多了,而且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卜仙摆摆头。她要停止胡思乱想。现在唯一需要想的,是早点离开这里,回到正常的世界里去。
那群野兽还在下面打转。似乎是饿了许多天的缘故,那头鹿明显不够它们分食。
夜晚已经来临。她要做出决定了。是一整晚待在树上,还是指望恩赐的奇迹再次降临。
离卜仙最近的一棵树约四米的距离,要跳过去,以刚才的能力是完全可以办到的。但问题在于,那个能力若是偶发的,她就会跌到树下造成重度骨折、三级瘫痪,不过死的可能性很小。
这就意味着她有可能活生生被那群牲口撕咬死。
不过在树上会更加煎熬,高处不胜寒不说,还有可能遭到在夜晚狩猎的猛禽袭击。
还是相当于等死。
卜仙权衡着,突然发现自己的口袋里边的一个物什闪耀出了不寻常的光来。她将其拿出来一看,是洗华的时候吐出来的凝气物。虽然叶玄初说没用,但她还是留着了。
卜仙抬起手,对着月亮看着它。
这丸子全身莹润白耀,不像是没有用的东西。再吃了它?貌似不太符合逻辑。
她盯着丸子发起呆来,就这么看了一刻钟。
突然的,她脖颈发凉。后面有什么东西正注视着自己。
她慢慢地回过头,待看清楚后嚇得一震——一只巨禽正在用那双铜绿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它的眼睛让卜仙感到熟悉。她想起来了——这正是四天前把她抓到这个地方的家伙。
卜仙紧紧地抱住头部。她害怕自己的脑袋像钻核桃一样被尖利的鸟喙啄穿。
巨禽并没有这样做,它只是伸过脑袋用喙把卜仙手指间夹着的那个发光的小丸子啄住了。
卜仙不明白它想做什么,但很快依它的意撒了手。
那巨禽一扬首,把丸子吞进了腹。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它在空中愉悦地转了转,发出了几声低柔的咕噜声,忽然冒出了个想法。
卜仙学着叶玄初那天做的那样,伸出手,唤道:“尔,来。”
巨禽扑簌了几下翅膀,很听话地过去了。
卜仙摸着它,觉得主意可以实施,于是轻轻地拍了拍它,道:“能请您把我送到叶玄初那吗?”
巨禽一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它俯下身子,飞到位于树冠稍低的地方,好让卜仙爬到它身上。卜仙抓紧它颈处的绒毛,身体摆稳当后,就说道:“飞吧。”
巨禽接收到指令后,扶摇直上冲向高空。
狂风呼啸着,如刀背划过双耳,气流袭卷,几次让卜仙闭气,险些晕厥过去。
巨禽将卜仙安全地送到目的地后就飞走了。
她一踏到地面,就觉得天旋地转,腿一软,跪倒在地。“真是见鬼。”她趴在地上骂着。
缓了一会,她站起身朝前走去。
走了几步,才发现这里竟在下雪。雪如絮般飘着,落在人身上,却不感到寒冷,跟那方潭水一样,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凉意。
她怀疑那只笨鸟带错了位置。这里并不是原先的那个竹屋。
道旁的树上结有成千上万颗雨滴状的小晶体,或幽蓝,或橙黄,忽暗忽明,似是天上星宿。她沿着亮光,凭感觉向前走着。“唉,就当末世旅游好了。”卜仙想。
霜林尽染的尽头,弥漫着薄纱似的雾气。
一处被雪压弯的琼枝冰叶正在融化,一滴接着一滴的冰水滴入汤泉中。
四野阒寂,这落水声就显得愈发的清净。
卜仙已经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了——在本来还算暖和的天气里突然下起鹅毛雪,以及几乎是在山顶的地方竟然还会有这么大的一个温泉。
而就在这么一片薄雾轻笼的泉池中能看到一个人影。轻云蔽月、流风回雪般的身姿,彰显出她有别于凡人的特点。
很显然,巨禽并没有把卜仙的意思误解,她要找的人确实在这里。
卜仙真的是尴尬极了。不过与此同时还有气愤——自己拼死拼活地在为能否生存下去堪忧,叶玄初倒在这里悠哉地泡温泉?
卜仙虽心里不服气,但也只能憋着。要想以后继续待在她身边,并还像那么一回事地混下去,就必须忍住这冰火山的一切怪癖。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然后走到一个适当的位置,毕恭毕敬地笑道:“叶教法,小辈回来了。看您还有没有什么指示?”
叶玄初早就料到了来人,平静地问:“你怎样来的?”
卜仙笑了笑:“我怎样去的就是怎样来的。”过后又道:“您之前说,那只鸟不吃人,这话是没错的。但是你说那个凝气丸是废物,没什么作用,这就有点差错了。起码那个鸟爱吃。”
“你没扔掉?”
“没。”卜仙补充说,“一直带着在。”
“它和你一起在紫潭里浸渍过的,吸收了里面的灵力。”叶玄初说,“鹓鸾喜好紫潭,常去那处饮水、闲息。凝气丸沾上了灵力,它自然会喜欢。”
卜仙问:“那只鸟叫‘鹓鸾’?”她隐隐觉得它应该和青鹓教有直接联系。
“是鹓和鸾混生的,主宰此灵界。”
卜仙很是奇怪:“教法不是说这个地方是您创造的吗?应该由您管着啊。”
“我属主控,它属辅助。”叶玄初的语气中夹杂了几分烦躁,“多想无益。”
卜仙被她这么一说,心尖一颤一颤的,于是忙转移了话题:“叶教法这几天在做些什么呢?”
叶玄初淡淡地答:“就像你看到的。集灵。”
卜仙算是看到“集灵”的本质了。在山崖上吹吹笛,逗逗鸟,泡个温泉再外加赏个月,就是那所谓的玄乎其辞的集灵。
卜仙一时气结,又不敢责怪些什么,于是就不吱声了。
“卜道明,你也来。”
“您说什么?”卜仙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我只说一遍,别装聋。”
“哦……哦。”卜仙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迄今为止,在她经历过的所有事情中最诡异的一件非它莫属——这个冰山怪居然在邀请她一起泡温泉。
是不是接下来还要一起赏雪赏月赏秋香?
卜仙真的搞不明白她。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就是——叶玄初的心情似乎蛮不错的。
卜仙顺着她的意思照做了。
她刚一浸入温泉,就感觉身体舒坦了不少。如果是她自己一人独享的话,那滋味肯定无比美妙。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叶玄初距离自己不到三米的位置,泡在水池里隔着雾都能感受到她冰寒严冻的气场。彼此坦诚相对着,两人又是那种职业上十分严肃的关系,那气氛能直接尬死人。
卜仙觉得这是自己遇到的最严峻的考验。
叶玄初说:“你现在,才算是真正的教使。”
“是……是吗?”卜仙说,“如果照您这么说,那些信徒都不是真正的信徒喽?”
叶玄初沉默了一会,开口道:“信徒和教使洗华标准是不同的。教使必须在灵界或是本源地进行洗华,不然,一切枉谈。”
“本源地在哪?”
“肃族皖山。那里是启教和青鹓教共同的发源地。”叶玄初顿了顿,跳转了话题,“‘通六感’完成后是‘升灵’阶段。”
话未说完,她就站起身朝卜仙走去。
卜仙看着她伴随着轻微划水的声音越靠越近,紧张得四体僵硬,身体不听使唤,连躲开的动作都做不了。
“你不必刻意做些什么。只用以我为媒介,与其青鹓契约就行。”叶玄初自卜仙身前停下,凝瞰着她,说道。
卜仙怔忪地望着叶玄初——那双蓝灰色眼睛透出如针尖利刃的光穿透了薄雾,就算浸身于温池,也能使人深切地感知到何谓如临寒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