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都中,因为劫杀一事,全京城都闹的沸沸扬扬,不仅文臣整日痛斥蛮夷狼子野心,武将更是怒发冲冠,恨不得提到就朝着蛮夷杀过去。
而西突厥那边,也因着大夏没有按时送来和亲公主而隐隐有向中原发难的倾向,这让如今的圣人恼火不已,当着朝臣的面发了好大的火气。
然而,事实却是,劫杀事件中本该早已香消玉殒的和安公主却依旧活得好好的,正朝着莱州方向赶着路,期盼着她的新生活。
离开延州后,隋珠与寒霁便踏入了丹州的地界。
丹州因有丹水绕城,故此得名。
因毗邻延州,丹州风物与延州大致相像,处处都透着北方的豪放与不拘,让人很自在。
将马匹交由客栈伙计后,隋珠仍旧戴着那道能隔绝人窥视的幕篱,身形缓慢地上了楼。
寒霁走在后头,瞧着她略微有些不对劲的身形,百思不得其解。
前几日他也不是没有问过,但女郎每回都是轻飘飘的一句无事便敷衍了他,几次下来,寒霁问不出什么来,也就闭上了嘴。
但这不代表自己就不好奇了。
所以,在看见隋珠在房内待了片刻后悄悄溜出门时,寒霁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寒霁的能耐,想让隋珠这样一个女郎发现不了自是十分容易的,再加上隋珠心里揣着事,她更不可能发现有人在偷偷跟着自己了。
问了客栈中掌柜的,隋珠一路摸索着朝着城中最近的医馆行去。
她有一羞于启齿的事需要办,这事她甚至没法跟寒霁这样的外男道来。
起先,隋珠觉得以马代步哪哪都好,但不过两日下来,她便因此吃了不少苦头。
她高估了自己的能耐。
她的骑术确实是尚可,但那仅限于偶尔去跑跑马。
如今换成成日成日地奔波在马上,纵使她精神撑得住这样的辛劳,然她的身子也撑不住了。
昨日她已经隐隐感觉到,自己大腿内侧仿佛出了血,马儿每一次奔腾,隋珠都会疼得一阵吸气。
好在出于防日头和陌生郎君的窥视,日日戴着幕篱,没叫寒霁看出什么端倪。
但敏锐如寒霁,有时候也从她不自然的步伐中看出些什么,然后问一些她不能答上来的话。
每一回,隋珠都佯装无事的遮掩过去,毕竟她不想因为自己而延误了路程,而且伤在这般私密的地方,又是面对寒霁这样的外男,隋珠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抱着这样的心思,隋珠便将其瞒了好些日子,如今却是忍不住了,想买些伤药应付一下,希望她的腿能争气些。
如愿找到了掌柜所说的医馆,此时快要入夜,正是饭点,家家户户都蜗居在家,享受着阖家之乐,因而医馆几乎没人,只剩下一个老大夫坐堂。
这正合隋珠的意。
头发花白的老大夫似是正抄写着医书,见一个戴着幕篱,将全身遮掩了个遍的女郎进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活……
“女郎要看什么病?”
进了他这医馆,定然是身子不爽利,这么问自然理所当然。
隋珠因着伤处不便启齿,本来还有些羞窘,但见这老大夫眉目和蔼朴实,一派医者父母心的模样,心中的别扭就去了大半。
大大方方取下了幕篱,将诉求说了出来,欲买些皮肉伤的外敷膏药。
老大夫先是被眼前女郎俊俏的模样惊了惊,又听到女郎说自己成日骑马赶路,拿药的同时不免劝说道:“老头子又要多嘴说几句了,女郎身子骨弱,不比那些皮子厚实的郎君,受伤是必然的,不如雇架马车,要不然女郎这伤怕是会一直不得痊愈……”
将老大夫苦口婆心的劝说听在耳中,隋珠抿唇一笑,心里泛起了暖意,但嘴上还是拒绝道:“无碍,待我回去用些药,再到集市上买个毛毡软垫铺上,兴许就好多了,多谢老丈好意。”
“哎,你这女娃娃……”
见劝说无果,老大夫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为这个女娃娃可怜了一阵。
隋珠没有错过老人眼中的善意,她只是歉疚地笑笑,付了银钱,将伤药拿上,如来时一般,幕篱一戴,人施施然走了。
老大夫见人走了,欲执起笔,继续抄写着医书,殊不知此时医馆内又来了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脚步轻盈,叫耳力有些衰退的老大夫一时没有察觉,直到人走到了他跟前,案上投下一簇阴影,老大夫才反应过来。
今日真是稀奇了,饭点时辰竟接连来了客人,这可是往日少有的。
“小郎君要看什么病?”
如出一辙的问话,老大夫还是一副笑呵呵的脸,尽管眼前这小郎君神色寡淡,不似先前的女郎,总是挂着柔浅的笑。
老大夫等了数息,等来的却是小郎君一句反问。
“方才的女郎,她受的什么伤?”
暮色中,年岁不大的少年睨着他,无端地气势逼人。
老大夫像是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瞬,直到那眉目昳丽的少年有些不耐烦,再度开口重复了一遍,他才回过神……
医馆外,不知何时狂风骤起,细如牛毛的雨丝开始随风飘落,在行人头上凝结成雾气一样的存在。
寒霁出来的时候,手里同样拿着几个盛放着药膏的小瓷瓶,但不同之处在于,他手中的小瓷瓶单从外观看来,价值便远超隋珠手里那几瓶。
顶着天际零落飘落的雨丝,寒霁一声不吭地回到了落脚的客栈,本想直接将东西给她,却不想人家将门从里面闩上了,寒霁没推开。
“我在沐浴,还请稍待片刻……”
彼时,刚擦完了身子,还没来得及穿衣,正给自己伤处上药的隋珠听到门处的响动,吓得差点没把手中伤药丢掉,猜到门口八成是寒霁,她匆忙间喊了一声,嗓音中尽是受惊后的慌张。
喊完后,门口的动静果然不再出现,想必是寒霁已然离去,这让隋珠松了口气。
吸着凉气给那被马背磨得出血的伤出涂上药膏,一股凉盈盈的感觉涌上来,让隋珠连日来的那种火辣辣痛感消散了许多。
细细将药涂抹均匀,隋珠穿上寝裙,想起刚刚寒霁寻她,觉得只着这一条单薄的裙子不太合适,又披了件外衫,坐在屋内等着。
却不想,直到月落参横,门口都再不见一点动静。
隋珠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是河倾月落,想必寒霁也不会来了,于是脱了外衫去了床上。
窗外早已不是细如牛毛的小雨,那淅淅沥沥的声音开始拍打着窗棂,悄悄入了隋珠的梦,伴着她入眠。
绵密的雨点加上药物镇静的作用下,隋珠一夜睡得深沉,夜里也没有因为不小心蹭到伤处而被惊醒,比平日里多睡了将近一个时辰。
日光将屋子照得透亮,隋珠懒懒得从床上坐起,如云的发堆叠在鬓角,一副海棠春睡的慵懒姿态。
瞧了瞧天色,意识到自己晚起了,隋珠翻身就下了床,却忘了自己腿内侧的伤还未好,这这番动作一大,又是一顿抽气。
小丫头昨夜便将洗漱的东西备好,隋珠草草净了面漱了口,顶着一头还未梳就的如云长发,乖乖地在妆台前坐下,等着寒霁过来。
自那日寒霁给她梳了发髻后,两人好似心照不宣一样,每日清晨,寒霁都会自觉过来给她梳发,风雨无阻。
一开始还有些别扭,但寒霁多来几次后,隋珠竟有些习惯了,到如今,寒霁若是哪天不来,隋珠都会期期艾艾地找上门,示意他忘了给她梳发。
今日又出了茬子,隋珠在屋子里等了好半天都没瞧见人来,无法,她散着一头乌发,去敲了隔壁的门。
一连敲了三回,屋子里都没有半分动静,完全不像有人的模样。
隋珠大着胆子推门进去,看到的是空荡荡的屋子。
说实话她有些慌。
也许是因为寒霁是她现在唯一的倚仗,每当出现这种状况,隋珠第一反应都是恐慌,觉得自己是不是被抛弃了。
但因为与寒霁多相处了些日子,觉得自己应该对其多些信任,她不再像上回那般急得掉眼泪,而是自发地安抚着自己。
也许他今日恰好有事出去了。
将发拢到一起,粗粗编了个松松垮垮的辫子,隋珠下楼找了客栈掌柜。
客栈正是人流混杂的地儿,见一美貌女郎身子纤纤地跑下楼,大堂中的各色男子都不自觉看过去,面露惊艳。
隋珠今日虽发髻不受看,但那珠玉一般的娇颜却丝毫不受损,再加上寒霁当初给她买的衣裳都是些华美精致的,一番比对下来,隋珠那不受看的辫子都透着几分烂漫娇俏。
艳红的石榴裙随着女郎急匆匆的步子摇曳,配上女郎那一张人比花娇的脸庞,直叫人看迷了神智,甚至连案上酒倒满了都不曾察觉。
客栈掌柜自然打眼就瞧见了隋珠,想起那小郎君临走前交代的话,刚要开口,却被更加心急的女郎截了过去。
“掌柜可曾见到我阿兄,他今晨不在房里。”
女郎一张俏脸上全是焦急,那满心满眼都是那小郎君的模样,若不是掌柜知晓两人是兄妹,定然会认为这是刚新婚不久的小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