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容姝并未开口打断,容洵继续道:“虽说马夫承认这些事都是意外,父皇也没查出什么来,但一切都太过巧合。二皇姐的马没事,李世子的马也没事,偏偏只有阿姐你的马儿受了惊,偏又那么巧李世子就在不远处,刚好来得及飞身救下你。”
容洵看了看她脸色,像是怕说穿后让她难过一般又犹豫了一瞬,才继续道:“今日之事,极有可能是二皇姐与李世子合谋而为。”
容姝点点头笑道:“你与我想的一样。”
见容洵吃惊的眼神,容姝故意做出生气的模样:“怎么?在你心里你阿姐就这么笨,这点关节都想不通?”
“不是不是,”容洵忙摇头,阿姐在他心里是英明神武的长公主,怎么能与“笨”这个字挂上钩呢,“只是阿姐你向来偏心李世子,我怕你当局者迷。”
这下轮到容姝惊讶了:“向来偏心李世子?”
若说她偏心容婵倒是事实,可何来偏心李世子一说?
容姝神色坦荡不似作假,容洵品出些许不对味来:“宫中皆传你爱慕李世子,都快到了非他不嫁的地步了。”
容姝哑然失笑,她原以为传言是打今日她与李亦章亲密地共乘一骑才开始蔓延,未曾想宫中竟然早就布满了流言蜚语。
更可笑的是就连容洵都知道了,她却从来都被蒙在鼓里,丝毫不知情。
容婵当真好手段。
都道当局者迷,当初她被容婵的花言巧语骗得对李亦章好感倍增的时候并未觉得京中的流言有何不妥,现在看看,只觉自己太过天真被人一环一环设计了进去。
容姝自嘲笑笑,很是坚定地对容洵道:“我不喜欢平原侯世子,至于宫中为何会有这样的流言,我自会查清楚。”
容洵到底还小,对男女之事不大懂,此时听她说不喜欢李世子,也摸不透她到底是真不喜欢还是假不喜欢,不过有一件事可以明确,那就是宫中有人乱嚼舌根,想让李世子借此流言得到父皇母后的注意。
容姝也细细将事情捋了一遍,难怪她刚醒时魏后会说“李世子非良人”一类的话,她醒来前已与李亦章成婚三年,当时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一想,这个时段她才刚刚对李世子动了心思,魏后就说了这样的话,想必是那流言的功效。
正想着,又听得容洵道:“阿姐,北燕太子不日便会入京,接下来便会与父皇商讨和亲事宜。”
容姝听出了他的心思:“你希望我去和亲?”
容洵点点头:“虽然我舍不得阿姐远嫁,但听闻北燕太子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在我心里只有这样的男子才配的上你。”
说罢又怕自己的话在她这儿分量不够重,又赶紧补了一句:“不只是我这样想,就连父皇也是这样说的。”
容姝觉得他这小模样实在有些好笑,想笑又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在敷衍,只能忍着笑认真道:“你放心,我知道了。”
她说得认真,容洵也听得认真,见她对和亲的态度从前些日子的抗拒变成了认真考虑,不像被李亦章迷了心窍的样子,心中止不住地欢喜,当下告辞了容姝,开开心心地往魏后宫中去了。
容洵一离开,房中又清净下来。
容姝躺在榻上,努力从模糊的记忆中找出上一世里这段时日所发生的事情。
她嫁入平原侯府不过三年,之前在宫中的日子却仿佛有三十年那么遥远。
她记得容婵很早的时候就日日在她耳边说李亦章的好话,加上他身为大皇子侍读的缘故,二人偶尔能见上一面。
李亦章容貌清秀,加上身上一股子的书卷气,让她看着十分舒服,便逐渐开始注意这位侯府世子。
平原侯府从李亦章祖父那一辈就开始走下坡路,掌家家主都是平庸之辈,靠着祖上的余荫度日。
这样的家世让李亦章定然不够格成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长公主的驸马,但因着容婵推波助澜的缘故,李亦章便入了容姝的眼。
于是在她年纪到了的时候,魏后为她列了一张名单,容姝想也没想地把李亦章的名字同其他几个盛名在外的青年才俊一并勾了出来,留给魏后考量。
容姝这番举动,无疑是证实了宫中流言的可信度。
不过那时她对李亦章还未有过多的想法,但自从坠马被他所救之后,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北燕太子在京中留了月余,她竟一次都没去见过。
一开始是不想,后来被魏帝逼的没办法准备去时却总能被容婵拦下,还常跟她学舌宫中的流言,说北燕太子是如何如何残暴,如何如何冷血,让她对北燕太子的印象差到极点。
说来奇怪,自魏帝有和亲的意向起,宫中便有些隐隐约约的传言,说北燕太子自小在军中历练,长成一介武夫,行为举止皆粗鄙不堪等等等等。
现在想来,这些应当都是容婵与贤妃的手笔。
毕竟一个能让各路文成武将都聚集到身边、最终一统天下的帝王,怎么会有流言中说的如此不堪。
容姝闭了闭眼,想到她私奔毁了和亲惹怒北燕,魏帝魏后因此心力交瘁一病不起,想到为了护她而死在李亦章刀下的容洵,想到一朝倾覆的大魏,这个生她养她的国家,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又躺了一会儿,容姝觉得精气神儿都恢复的差不多了,于是起身走到桌边坐下。
虽说现在宫中之人基本都认定她心中的人是李亦章,但北燕太子还未入京,一切都还来得及。
不大一会儿,有小宫女进来通报,说容婵来了。
容姝此时正捏着一串葡萄慢慢剥着吃,葡萄是放在冰里冻过的,酸甜清凉,十分可口。听到丫鬟通报,她接过清秋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吩咐人让容婵进来。
容婵进来时脸上却带着明晃晃的焦急,脚步却十分轻缓:“皇姐怎么不在榻上歇着?今日之事让婵儿担心得不得了,皇姐现在可好些了?”
容姝不咸不淡地应道:“本宫并无大碍,你不必担忧。”
见容婵眼神飘忽似是有话想说,容姝便挥退了下人,连清秋也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容婵见屋里人都退下,这才神神秘秘地掏出一个玉扳指递给她:“平原侯世子托婵儿将这个送来。”
见容姝疑惑不接下,容婵又继续道:“这是世子一直贴身带着的,希望皇姐能收下。”
在容婵眼里,容姝才被他所救,李亦章此时的地位在容姝心里自然是旁人不能比,再加上她以往添油加醋为李亦章说的那些好话,今天的事情在容姝心里只怕是如同才子佳人话本那般唯美动人。
哪知容姝直接皱了眉呵斥道:“原以为他是磊落君子,没想到如此小人,居然做出私相授受这等事想毁我皇家脸面!”
容婵愣了愣,见她居然不收下反而还抬出皇家脸面来压她,心中疑惑她的态度转变,嘴唇动了两下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讪讪收了扳指。
容姝见她一脸难为情的委屈模样只觉得心中一阵恶心,不想与她多费口舌,直接下了逐客令:“本宫有些头疼,婵儿请回吧。”
容婵委委屈屈地退了出去,容姝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对容婵还是太温柔了。上一世就被她这番娇弱小白花的模样迷惑,以为她单纯孱弱,需要她来保护。
容姝也确实自小护着她,没想到养出了一只白眼狼。
实在可气。
容姝不禁皱着眉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清秋见她自容婵走后面色便沉了下去,赶紧上了清凉膏继续替她揉着,一边揉一边安慰她:“殿下莫生气,气坏身子就不好了。”
清凉膏带着薄荷的药香让容姝平复下来,清秋说得对,气坏了自己不值当,不如去御花园散散心。
盛夏的日头正烈,容姝觉得有些晒得慌,还没走到御花园便改了主意,一行人往旁边的钟明湖走去。
湖水清澈,偶有几尾红鲤在荷叶间穿梭。
湖畔的凉亭遮住了日头,若有若无的清风吹过,让容姝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在亭中的石桌旁坐下,她仔仔细细地想了前世她嫁去平南侯府前后的事情。
当初觉得李亦章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对他初印象极好,连带着后面无论他做什么都觉得情有可原。
刚成婚时他说不愿强迫她,待她准备好了再行周公之礼,她羞涩地以为他是体贴。
待她觉得二人浓情蜜意,一切都要水到渠成之时,父皇母后又相继病故,她心中愧疚自责,提出要在佛堂为父母守孝三年,李亦章犹豫半晌,最终还是答应了。
她以为李亦章不肯纳妾是因为爱重于她,现在才明白府外的野花怕是不知养了多少朵。
李亦章亲昵地唤容婵为婵儿,称呼她却从来只连名带姓,怕是连她小字为明珠都不清楚。
容姝长叹一口气,觉得自己简直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