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环不绝一系列大型灾难发生的那年,像个噩梦。
稻崎露敏,十三岁。
他背着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女孩,稻崎真凛。
她变得非常重,像千钧的石头压在他身上。稻崎露敏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
他不愿意相信真凛已经离开了自己。
也很难相信。
毕竟,稻崎露敏耳边似乎还能听见真凛耍赖的声音。
“欸——哥哥,我还想在外面玩嘛。”
拒绝相信接踵而至的情绪是愤怒。
当稻崎露敏要杀掉闯空门的贼时,船山通阻挡了他。
重重刺出的螺丝刀穿透对方的手掌。
这个偶然碰上的大叔,对他们兄妹奇怪地有股责任感。
船山通捂住了稻崎露敏的手,血染在他的手背上,说:“为她祈祷,冥福吧……”
祈福什么?
稻崎露敏盯着手背上粘腻的血渍,不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有死后世界吗?
但他知道,对方在提醒自己不能再这样失常下去。
稻崎露敏得“正常”生活,于是,情绪转化为麻木,混杂一丝诡异地亢奋感,就好像从没有这件事,妹妹呢,他尽量不去想。
一直到半年后,寒风刺骨的夏日,稻崎露敏在一间人家发现两位相拥着睡去的姐弟,身体冰冰凉,即将死去,但还活着。两个小孩子,在这样艰辛的世道里坚持了大半年。
姐姐比真凛大一点,弟弟和真凛差不多。
他拯救了他们。
可稻崎露敏的妹妹稻崎真凛呢?
她也是一个小小的可怜的孩子。
过了十三岁,快来到十四岁的稻崎露敏不得不直面妹妹死去的事实,也终于哭出眼泪来。
……
现在,早川爱丽莎找到倒地上的竹塚未千佳。
她刚刚弯腰,想叫醒她。
还没有出声音呢。
“爱丽莎来了啊。”竹塚未千佳睁开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还眯着,干净且些许天真少年气的脸上沾了黑褐的尘土,还有泛红的小石子印。
很可爱。
早川爱丽莎担心她。
早川爱丽莎安静地陪伴竹塚未千佳,等她缓过劲。
一阵,她听见竹塚未千佳开口:“爱丽莎。”
“嗯?”
“如果我们找到最后,没能找到凶手。”
竹塚未千佳的语气夹杂漫不经意。
早川爱丽莎发愣,很快反驳道:“那、可是她们不会什么都不说就离开的。”
“就当她们不告而别了吧。”
早川爱丽莎睁大眼睛,像绽放的太阳花,瞪一样地砸向竹塚未千佳。
她不愿意。
竹塚未千佳意识到,于是撤回前言:“我随便说的。”
早川爱丽莎:“我不喜欢你这样说。”
竹塚未千佳咧嘴笑一下,随后又说:“我找到了橘美晴。”
早川爱丽莎犹豫。
“她……”
竹塚未千佳点头,“死去了。”
她休息好了,便带早川爱丽莎去找那具女尸。
这里没有海,竹塚未千佳只得把那个女孩埋进了附近无人的山林,好看的一片地,生长着黄色小花。
路上,早川爱丽莎想了许多。
她没忍住向竹塚未千佳提出自己的疑问:“总得有人为此付出代价吧?”
“会吧。”
虽然早川爱丽莎自己都对此迟疑。
像她们这样轻飘飘活着,被摧残,又不被在意地死掉的女孩们,会吗?
白白死掉。
复兴省医务室。
古怪的食人怪事件后,复兴省给相关人员安排了统一检查身体。
日向阳葵被留了下来。
她回头,视线寻找着什么。
不用多大功夫,日向阳葵找到了,稻崎露敏对她笑笑,他等在外面。
室内,医生是个很好心的人。
他耐心且温和地询问,并注意她的感受。
日向阳葵隔着衣服摸了摸手臂,问:“是因为黑斑病的事吗?”
“什么黑斑?”医生没有放过问题,但也解释起来,“是关于日向小姐的宝宝。”
疑是没有胎心。
现在实在太匮乏了,不仅是人的生活,还有医疗。
“日向小姐,你需要做好准备。”
一会,外面的稻崎露敏也被喊了进去。
他先从身后揽住日向阳葵,又稳稳握住了她的手给予支撑,最后才看向医生,不急不躁地等待宣判……这个男人确实很会给人假象。
日向阳葵:“我可以先走吗?”
她不管医生,他建议做更详细检查——可能性百分之九九的最后百分百确认;也不理稻崎露敏,推开了他——如果她不想,大概率是没谁能阻拦的。
日向阳葵不想准备,于是直接走掉了。
日向阳葵细细回想,可能是黑斑存在的那一刻,生命就停滞了。
她还以为它在长大,其实只是羊水里泡着慢慢肿胀变形,浮囊了。
说实在的,日向阳葵对它毫无感情,也没觉得自己是母亲。
她怎么就是个母亲了?
都不认识呢。
她从来没有感受到它。
日向阳葵再回神,眼前的事物已经变成了葱茏的山林。
她有些分不清内心现在想一个人呆会,还是把自己藏起来。
绿色的山林,树木绿得发黑,不知不觉穿过泥泞的山道,路边开了一些轻轻摇曳的黄色小花,亮眼的黄,像阳光一样的明黄。不知不觉,日向阳葵好像已经到了最深处。
此刻,山林围绕着她。
她爬上其中最伟大的树,坐在高耸的树冠,双腿悬空,伴随着风轻轻摆动。
忽地,女孩的身体后仰,脚勾着树干——
轻盈而灵巧地倒挂其上,如树冠挂着一朵美丽的小花,云缓缓流过去,她浅浅晃荡。
头发与阳光融成同一颜色,几丝发尾沾在了唇瓣上,勾在鼻梁、眼睑处,日向阳葵吹拂一下,甩开了它们。
如彩瞳一样闪耀的太阳毫无保留地落入眼眸,天空和云也是美的,湛蓝,纯白,她用眼睛注视到的世界多么广袤无垠又无与伦比。
这不是小时候学院里封闭的穹顶能比得上的。
日向阳葵想,这样的世界里的自己,好渺小。
又扁又小,像一只被人踩扁的铝罐,随意抛在了大海里,随波逐流。
她觉得彷徨。
这倒不是坏情绪,日向阳葵有时候会想,这样大的世界,不知会有多少人。
他们又在做什么?
她的心里处于发紧和空涩的微妙结合。
世界并不是围绕她。
这样宽广、与她无关的世界。
日向阳葵觉得寂寞。
她的面颊现在十分红,像渗血。
头部倒立的充血状态,使额头溢出粒粒汗珠,不往下坠,被桃子表皮似的寒毛勾住。
日向阳葵的脑袋发涨,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的身体里先是只有一个心跳声,后面长出了两颗心。
她的肚子里曾有一个宝宝。
没有心跳,没有生命。
到底是已经结束,还是一切从未开始,一样的心痛。
这就是当妈妈的感觉。
日向阳葵捂着脸,眼泪往眼皮滚去,却掉不下去。
天啦,这真像一个永恒噩梦。
稻崎露敏找来找去找不到的日向阳葵自己回了家。
不过这里算家吗?两人都不确定。
他想安慰她。
日向阳葵却像盲人一样路过稻崎露敏,懒得脱下脏兮兮的外套,直接钻进被窝里,用棉被团住自己,隔绝外界。
一动也不动,没人知道躲在里面她的想法。
稻崎露敏也知情识趣,不去烦人。
他也躺在床上,隔着软绵绵的被子屏障挨着缩成团子的日向阳葵。
圆圆、鼓鼓的,暖的一团,他用手满满地抱住这团被包。
“阳葵,我有个妹妹。”
稻崎露敏和她谈自己可爱的妹妹稻崎真凛,她死去后他的感受。
“我怨恨自己没看好她,并后悔一切,撕心裂肺,好像这里破了一个大洞,所有的一切感受都被心里空洞吸走了,只剩无法言说的麻木。”
“她走之前那么痛,这让我心碎。”
他拨开团团包围的被褥,从保护壁露出的缝隙里看她。
日向阳葵睁着眼睛,一双完全空洞的眼球,对他视而不见。
很可怜的样子,稻崎露敏想。
滚热的眼泪坠在了日向阳葵的眼下。
稻崎露敏流着泪,把日向阳葵深深抱住。
人的感情里,怜爱往往不如自恋来得深。
稻崎露敏把日向阳葵当成十三年前的自己那样共情、抚慰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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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这像个永恒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