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昭昭 第7章 第七章

两家人分坐两侧，大部分时间是长辈们在交流，苏倾若第一次成亲，不懂其中规矩。

午后本就困乏，虽谈论的是自己的事，但苏倾若听得并不仔细，时间久了反倒昏昏欲睡。

苏倾若不太在意这些形式，若是和心爱之人成亲，现下估摸着已经将长辈们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下，满怀期冀地等待出嫁。

可她和楚淮之像是完成什么任务，是不是良辰吉日无所谓，该着什么衣裳戴怎样的凤冠也不重要，她只要最终的结果。

苏倾若低头掩嘴打了个哈欠，抬起头时发现对面的楚淮之支着下颌，直勾勾地望着她。

两人眼神碰撞了几秒，苏倾若率先将视线挪开，脸色稍显不自然。

“倾若，你觉得如何？”柳燕突然问道。

“什么？”苏倾若一惊，扭头看向柳燕，扯起一个笑，“师娘觉得好就好。”

“你这丫头，你出嫁自然是要你觉着好才成。”

苏倾若压根儿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避重就轻道：“我觉得都好，都听师娘的。”

花婉清笑吟吟道：“令爱真是让人省心的姑娘，那便这么商定了，下个月十五迎娶令爱过门。”

谈完了日子、礼数，本可结束了，但楚贤和花婉清没有要告辞的意思。

“听闻三姑娘今年十九了？”花婉清问。

苏倾若应道：“是。”

“淮之也是的，这么大的事竟然前几日才同我们提，若不是聘礼还没备齐，我真想即刻来提亲。”花婉清道，“先前因着淮之世伯的丧期，不好办喜事，让三姑娘苦等了。”

苏倾若心里暗暗想，这还真不怪楚淮之，他已经安排得很迅速妥当了。

苏倾若礼貌笑道：“夫人言重了。”

“也不知他怎么想的，早些年便中意三姑娘了，却是现在才说，白白蹉跎时间。”

苏倾若惯性“嗯”了一声，忽又疑惑转眼看向楚淮之。

早些年？这话你也敢编？？

楚淮之应当是看出她眼神中的迷惑，从容地点点头，悄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苏倾若听到旁边的苏与临冷笑了一声。

显然苏朝和柳燕也有同样的疑惑。

“倾若同我们说，是前段时间和世子看对眼的……”柳燕扭头问苏倾若，“先前是你不愿同世子好？”

“我……”苏倾若一时语塞，她怎么知道世子会这么说啊！若早料到今日会被这么盘问，前几日在别院时就该同世子先商议应对之策，不至于今日连口供都对不上！

苏倾若正想着怎么糊弄过去，楚淮之已然开口。

“是我的问题。”楚淮之神色柔和地看着苏倾若，“与三姑娘初见虽是一年前，但在那之前，便常听他人提到三姑娘，只是说法各异。”

“有人说三姑娘弱不禁风，又有人反驳其实是刁蛮顽劣。听得多了便容易失了判断，那时我就想，为何我要从他人口中认识他们所知的三姑娘，我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是以见到三姑娘那刻起，便萌生了想更加了解她的念头，又担忧把控不好分寸，冒犯了三姑娘，让三姑娘觉得我太过放浪形骸，不是值得托付的人。”楚淮之倏然一笑，“不过才见一面，况且三姑娘并不知道我，我竟已暗自想了这么多，是我轻浮了。”

“那时我想，不若顺其自然，兴许偶然间又碰上了，届时再同三姑娘攀谈结识。”楚淮之道，“有时见三姑娘在街上与人交谈、有时又在衡桥边闲坐……多次在外遇着三姑娘，当初所想却未实现，不知怎的竟不敢上前与三姑娘搭话，才会拖到如今。”

楚淮之说完后停了片刻，微低了头，垂着眸。

苏倾若哑然，她先前竟也从未发觉，她和楚淮之曾经数次擦肩而过。

楚淮之又道：“也因着这些偶然时刻，让我发觉三姑娘同我先前以为的很不一样，三姑娘面上忧愁时，背在身后的手指或许会透着些欢喜，反之亦然，着实有趣得很。”

“明明自己如此清瘦，遇到流痞欺负其他姑娘或小孩儿，也不多想便上前同人争吵，我也曾想过替三姑娘出手教训他们，或许能在三姑娘这里博个好感，顺理成章地与三姑娘结识。”

“后来我发现，三姑娘并不需要我的援助，一个人也能将流痞打得落花流水，面对流痞时正气凌然，英姿飒爽，将人打跑后却又扮出可怜模样，对着其他姑娘说手疼，可眼中分明闪着笑意。”楚淮之笑了笑，“我瞧着那些流痞或许更疼些。”

苏倾若：“……”

“之后听闻三姑娘尚未婚配，心想若再这般胆怯退缩，恐让他人抢先一步，所以大着胆子和三姑娘提亲。”楚淮之温柔地看着苏倾若，说，“是我唐突，三姑娘也是慎重思虑了许久才点头同意。”

“得知此事我亦欢喜至极，等不及迎娶三姑娘，才叫大家这般慌乱，是淮之考虑不周。”楚淮之起身朝众人躬身致歉。

一番话叫苏与临听得一愣一愣的，偏头和苏倾若讲悄悄话：“长姐，看不出来他这么喜欢你啊。”

苏倾若也险些陷进去，被苏与临这么一打断，马上反应过来，楚淮之怎么会因着那一面之缘便喜欢她，还喜欢了这么久？他都敢直接翻墙进院了，先前还会不敢和她搭话？

“你觉得可信吗？”苏倾若低声问。

“对哦！”苏与临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棒，清醒过来，道，“男人的话没几分可信，惯会说漂亮话，却是没一点儿真心。”

“你也不必对他有如此大的敌意，他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骗过其他人，总不能指望我来瞎说吧，若再不说些场面话，谁还看不出我和他是假的？”

苏与临阴阳怪气地说：“如此油嘴滑舌，若是到那茶楼里当说书先生，定然座无虚席。”

苏倾若附和道：“我也这般觉得，日后我问问他可有这方面的考虑。”

柳燕感动道：“没想到世子对我们倾若用情如此之深，我们也不盼别的，就希望世子能好好待她，这丫头啊……”

柳燕叹了一口气，拉过苏倾若的手，轻轻抚摸着，眼里满是心疼。

楚淮之眼神染上几分探究，嘴上应道：“这是自然，淮之断然不会叫三姑娘受委屈。”

外头天色还早，花婉清道：“淮之啊，一会儿陪三姑娘到东街绮罗阁，让秦娘子给三姑娘量个尺寸，到时好裁婚服，再额外添置几身衣裳，还有那发簪镯子，胭脂水粉，你不懂挑就都听三姑娘的，跟在后头付钱就行。”

“啊？”苏倾若受宠若惊，正想摆手拒绝，楚淮之却开口了。

“嗯，趁着还未天黑，我现下带她去。”楚淮之起身，对苏倾若道，“三姑娘，走吧。”

苏倾若看了看柳燕，柳燕拍拍她的手，说：“去吧。”

苏倾若只得跟着他走。

两人出了门，倒是觉得轻松许多。

先前围在门口的人见他们出来了，一哄而散，又在他们经过自己身旁时偷偷觑一眼。

楚淮之和苏倾若隔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稍落后她一步，安静地看着她。

苏倾若侧过脸开口道：“世子，我们一会儿量完尺寸就走吧，我不缺什么。”

楚淮之道：“这恐怕不行，母亲吩咐的任务，我若是办不好，今夜怕是回不去家了。”

“……”

楚淮之略显无助地说：“三姑娘不会忍心看我露宿街头吧？”

苏倾若面无表情：“若我忍心呢？”

“啊……”楚淮之沉吟道，“无事，无非就是露宿街头后，白天再回家领一顿骂，我会同母亲说是我不愿带你去，不会牵扯三姑娘的。”

苏倾若张口无言，她不想有谁为她承担原不属于他的后果。

“那少买点，我平日穿不上那些繁复的衣裳，也极少簪发。”苏倾若往前走着，说，“今日也是因着要见你们，才换这身衣裳，梳了个发髻。”

楚淮之回想先前见到她的模样，多数时候都是用发带将头发束起，衣裳也是干活儿时常穿的便装窄袖，整个人全然看不出少时的贵气模样。

“为未来的夫人置办衣饰是应当的。不说别的，成亲后免不了要和我进宫见人。”

楚淮之说：“三姑娘天生丽质，多素净的衣裳穿在身上都是亮眼的，但我就是想让你比所有人都好看。”

苏倾若应付道：“知道了，我会好好打扮，不会给你丢脸的。”

楚淮之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她，眉头微皱，“我并非这个意思。”

苏倾若也停下来，仰头看他，“嗯？”

“给你买衣裳首饰是让你想穿的时候能穿得高兴，不愿穿便放在那里，不需要为了我而勉强。我说了，你就是穿着缟素都是好看的，我没什么丢脸的。”楚淮之道，“若是要让自己的夫人为了如何给丈夫挣面子而烦忧，那才是真的丢脸，面子我会自己挣，你顾好自己便是。”

“苏倾若。”楚淮之还是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苏倾若怔怔地“嗯”了一声。

“方才我向苏夫人保证的话不是假的，既已说出，我便做得到。若是日后叫你觉得哪里不如意，那便是我无能，不是一个合格的夫婿，届时你要打要骂亦或是和离，都听你的。”

苏倾若却是摇头道：“世子不必做到这个份上，说好了一年就是一年，期间你我除了配合做戏，其他时候互不干扰，想来也谈不上什么无能。遇着事了我能自己解决，实在解决不了，我受点委屈是应该的，怪我自己能力不足，才会让人蹬鼻子上脸。”

楚淮之粲然一笑，“三姑娘实在有意思。”

苏倾若正欲抬脚往前走，忽然道：“对了，方才世子在屋里说的那番话，真真煽情。”

“是吗？”

苏倾若认真道：“当然，以后遇着喜欢的女子，一定要说给她听，定然会为世子的真情感动。”

楚淮之低着头很轻地叹气，再度望着苏倾若，眉眼带笑，语气温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