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昭昭 第19章 第十九章

清晨的鹿陵山笼罩着一层薄雾，爬上山腰时太阳恰好升了起来，淡金的光透过茂密树林，掉在脚边。

慕容涟叉腰环顾四周，欣赏能让自己赚得盆满钵满、几辈子衣食无忧的大山头，闭眼深深地吸一口气，感受草木的气息。

苏倾若也是被这山震住了，且不说楼兰平旷少山陵，这样巍峨的山就是在长安也少见。

倒是在楼兰逃往长安的路上见过，不过那时在山林间光顾着逃，只觉得那山高而险峻，生怕一失足掉落悬崖，无暇顾及周边景色。

不知是一切落定后的安心，还是为了弥补曾经错失的风光，苏倾若如释重负一般，仰起头迎着朝阳，任由晨曦挑逗。

“苏姑娘，”慕容涟手臂一挥，转了个圈，自矜道，“就咱们看到的这一片檀香林，我敢说，整个北齐找不出比这更好的。”

慕容涟又道：“苏姑娘如果看不上这些，我们可以绕去另一处，那边的百年檀香可是连我自己都舍不得用的，你若是喜欢，价格好谈。”

昨日的议价已经让苏倾若精疲力尽，此刻她并不想再谈钱，只摆摆手道：“不必，不过是用来制佛香，用上百年檀香可太暴殄天物了，慕容小姐还是自个儿留着吧。”

慕容涟努努嘴，挑了离自己最近的檀香，抽出腰间匕首，直接划了一片树皮下来，“闻闻？”

苏倾若接过树皮，尚未贴近鼻尖便已嗅到醇厚香气，果真如慕容涟所说，是上等的檀香。

“香气很正吧，苏姑娘也是懂行的，这还未炮制便是这样香，待炮制可想而知会是何等的纯正，你说是吧。”慕容涟道。

苏倾若赞道：“果然不错，按昨日约定的六百两倒也合适。”

慕容涟骄傲地抬起下巴，“自然，本姑娘做生意，最讲良心。”

“哦？”苏倾若眯眼笑问，“那昨夜一开口就是八百两的是谁？”

“……”慕容涟被噎了片刻，随后理直气壮道，“生意人自然是追求最大的利益，你聪明会谈价是你的本事，要是碰了个嘴笨的，说几句脑子就转不过弯，怕是被我卖了还要替我数钱。”

她二人谈事，苏与临跟在一旁，而楚淮之和玄无许早早找了块大岩石，坐在上边休息。

玄无许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石头，看慕容涟和苏倾若打打闹闹，扭头一看，发现楚淮之同她一样，眼神直直盯着苏倾若，舍不得挪开。

“昨日你们前脚刚走，慕容涟后脚就追了出去，可惜你们走太快，没追上。”玄无许说，“我当是什么事儿呢，慕容涟说你先前托她办的事，已经办妥了。”

闻言，楚淮之终于将视线从苏倾若身上移开，望向玄无许，惊喜道：“做好了？在哪儿？”

“放慕容家了。”玄无许道，“木匠刻了俩月才刻完的，紫檀金贵，师傅技艺也贵，刻完了就单独放一间屋里了，生怕磕了它，磕一下少说五十两就没了。”

“照我给的图纸雕的？”楚淮之笑了笑，“多谢。”

“客气，楚世子出手这般阔绰，以后还请多关照啊。”玄无许打趣道，“你想要的黄金檀也帮你找到了，为了这黄金檀，慕容涟在天竺找了大半个月，运了一批到库房里存着。”

“一会儿下山后，我去看看。”

“还挺稀奇啊。”玄无许拍手叹道。

楚淮之：“什么？”

“你我认识这么些年，我还是头一回见你对什么人这么上心，这些事看起来不像是你会做的，真喜欢她？”

楚淮之道：“何必明知故问。”

“嗯……楚淮之，你既喊我一声姐姐，有些话还是得跟你说说。”玄无许收起玩笑的模样，严肃地说，“先前你将婚书给我们的时候，我以为你和她是两情相悦，可昨日一见，她对你和对我们似乎并无二样，都是客客气气的，至多对你多几分情绪，但瞧不出喜欢。”

楚淮之垂下眼皮，试图掩饰眼底的落寞和疲惫。

“你是不是压根儿没和她说过你的心意？”

叫人看穿了，楚淮之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他长吁一口气：“是。

“果然。”玄无许摆出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从容分析道，“若是说了，眼下怕是只有两种情况。一是你和她浓情蜜意，二是她彷徨失措躲着你。”

林间起风了，树叶沙沙作响，苏倾若被慕容涟带到另一边看木头，楚淮之的视线随着她走，说出口的话很短，却带了无尽的感伤：“我赌不起。”

玄无许意外地看他，没太明白：“嗯？”

“我已经赌过一次了。”楚淮之说，“起初找她成亲时赌了一次，运气好，赌赢了。一直到现在她也没有离开，和我也不似先前那样陌生，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但赌徒往往会因贪心而满盘皆输。”楚淮之眉目逐渐舒展，微微弯了唇角，“人应该知足的，安于现状没什么不好，我不想一说出口就让她陷入两难，就这样和她过日子也不赖。她若是能慢慢喜欢我，自然是最好的，若到了最后也没能如愿，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是我没本事，没能让她喜欢我。”

“哦——”玄无许乐了，“合着你悄悄做这些，只是为了打动自己？”

“不是……”

“楚淮之，你倒是越来越胆小了。”

楚淮之沉默了半晌，而后怅然道：“我会和她说的，只是不是现在。”

玄无许正要说话，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几句她听不懂的话。

楚淮之显然也听见了，他朝声源处望去。

鹿陵山早些年就被慕容家买下来了，慕容家划了一处山头供百姓平日里登高或翻山过邻市，他们所处的位置是慕容家最重要的伐木之地，外人进不来。

声音越来越大，玄无许率先分辨出到来之人，有些落尽下石地拍了拍楚淮之的肩头，道：“听姐姐一句劝，就是旁敲侧击也要先让她知道你的心意，不然……晚了要是叫谁挖了墙角……”

楚淮之听着她幸灾乐祸的语气有些狐疑，正欲询问，玄无许已经从石头上跳下来，朝另一处走去。

循着她离去的的方向，楚淮之望见一男一女从林间小路上来。

见到那人后，楚淮之明白适才玄无许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极快地跳下岩石，大步走向苏倾若。

苏倾若正翻看着手中的木皮，以为他要和自己说什么，附耳过去等了一会儿，却未闻一词，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他。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楚淮之垂眼看苏倾若的手，问：“木头看完了吗？”

“差不多，怎么了？”

“那……”楚淮之顿了顿，试探道，“可以牵手吗？”

苏倾若：“？”

同样困惑的还有苏与临。

苏与临一把将小算盘挂回腰间，双手叉腰挡在苏倾若面前，瞪着楚淮之。

耳朵不好的慕容涟并未听清他们说了什么，只是瞧着眼下情势似乎有些不对劲，担心他们起纷争波及无辜，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脚步一转跑去找玄无许了。

苏倾若让苏与临先让开，自己拉着楚淮之走到远一些的地方，才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莫尔提来了。”楚淮之道。

“啊？”苏倾若回头看了看，身后树木密集，她隐约听到慕容涟拔高的声音，在和谁说着客套话。

她又看向楚淮之：“他来了就来了，这和牵手有什么关系？”

楚淮之有些无奈地扶额，做生意这般精明，偏生在这种事情上这般迟钝。

“没什么。”没牵到手也没什么，楚淮之在心里安慰自己几句，随后问道，“你要见他吗？”

这个问题苏倾若并没有想好，一想到这事便觉得开始脑袋发涨，好在这两日都有事情要忙，可以暂时不思考这些。

但眼下人都要走到跟前了，苏倾若发觉自己不敢动。

楚淮之看出她的纠结，走到另一侧，轻声说：“你说不想，我就带你走。”

苏倾若的身影被他挡了完全，那边的人看不见她，自然她也看不见其他人。

“不是不想。”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苏倾若开口。

楚淮之安静地等她下一句话。

“我只是……”苏倾若拧眉，“我不知道该怎么见他，是以清玥还是以苏倾若的身份？”

“若若，”楚淮之抬手将她脸侧的发丝勾至耳后，“当你知道他是莫尔提的时候，有开心吗？”

那夜洒在桌上的酒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苏倾若回忆起那天的情景，除去最初的震惊和慌乱，确实有和再见故人的喜悦从心头涌上来。

“……有一点。”苏倾若回答。

“你想和他说说话，可以过去。想下了山找处地方叙旧，我也可以先回去，让苏与临陪着你。”

苏倾若说：“我想告诉他，可以吗？”

楚淮之笑了笑，道：“若若，这是你的事情，你决定就好，不需要问我的”

“哦，那你等我一会儿？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苏倾若嘀嘀咕咕说完，越过他就走，没几步便回头道，“很快的，你别先走。”

楚淮之点头，温和应道：“我不走，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