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高阁 第1章 绵祥寺

寒冬天气，山里树木凋零，石头都冻得硬邦邦的，路上没有冰雪走着都打滑。冬季日头短，过了中午，太阳就不太暖和，再过不多时，眼看就要下山了。

一个青年男子和一个小乞丐在山间匆匆赶路，小乞丐穿得破破烂烂的，脸上也脏兮兮，他个子矮小，脚步却快，一直走在前面探路，青年男子长得很是清秀，面如冠玉，目似点漆，他身形瘦长，长腿一迈赶上小乞丐两步，可惜体力不行，这会明显跟不上小乞丐的步伐。

小乞丐这会刚爬到长坡顶上，举目四望，发现前面竟然有一座寺庙，他兴奋地招呼青年，“阿誉，前面有寺庙！”

陈誉还在半坡上休息，他弯着腰大喘气，寒冽的空气刺得嗓子疼，开口回应，“明葭，你先过去，我歇一会！”

小乞丐明葭高兴地应了一声，就要跑过去，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停下脚步，迟疑地说，“都说宁宿荒坟不睡破庙。”

黯淡的日头晕染出天边一小片红色，寺庙里传来一阵钟声。明葭犹豫地看着不远处的寺庙，陈誉好不容易爬了上来，说，“香火气很重啊，你看，庙里还在冒烟，这是在做晚饭了，快走吧。”

“荒山野岭哪里来的寺庙，谁跑这里来上香？”明葭喃喃道，“这肯定不是正经佛寺，说不定是山野精怪幻化的，就为了骗过路人，一到了晚上就现出原形，进到庙里的人其实是进了妖怪的肚子里，寺庙里那些和尚都是妖怪的獠牙，心肝肚肺肾…”

陈誉无奈，“又来了，哪来的鬼怪？这里有寺庙也不奇怪啊，我朝礼重佛教，寺庙本来就多，再说这里其实离燕北县很近了，说不定逢年过节这里热闹的很呢。你整天神神叨叨的，不知道是读书太少了还是太多了，柳老头那的书太杂，都给你读傻了。”

“不准说柳爷爷坏话！”明葭瞪他，又指着寺庙说，“你看这寺庙的风水，哪里的寺庙会建在背阴的山腰，整日不见阳光？这绝对有古怪。”他体质特殊，可以看到人的生魂。人在将死未死之际，魂魄离体，谓之生魂，而生魂聚集的地方烟雾迷离，这寺庙上空除了炊烟，明显还有生魂。

陈誉虽然看不见生魂，听明葭一说，也觉得有道理，但是这会天寒地冻，太阳又要落山，他也犹豫了。

两人站在坡上，沉默地盯着寺庙。

这会天边那点昏黄的光也慢慢散去了，山间的怪石树木在昏暗中开始面目狰狞起来，不远处又传来一阵狼嚎，明葭抓紧了陈誉。陈誉也脸色发白，这次出门他是要去京都考太医院，他可不想在这被狼吃了，于是他做出决定，“走！管它什么妖怪洞府，我可是青州小药王，妖怪敢现形我就让他肠穿肚烂！”

两人走近寺庙，借着熹微的天光，看见寺庙的牌匾上写着绵祥寺三个鎏金大字，庙门口蹲了两只神态奇异的石兽，陈誉上前扣门。

许久，木门吱呀打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和尚探出头来，有些不耐地说，“本寺今天已经关门了，要上香明天再来！”说完就想关门。

看到是个小和尚，两人这才松口气，陈誉赶紧上前把住了一扇门，说，“小师傅，我们赶路经过这里，想在贵寺借住一宿。”

小和尚撇嘴，“你翻过这座山，山下就是镇子，走快些也就两个时辰。”

陈誉又求小和尚，“这山里有狼，我们俩都手无缚鸡之力，夜里赶路，遇到狼就是死路一条，你就发发善心，让我们住一宿，实在不便，我们在院里凑活一晚上也行。”

小和尚还没说话，一个大胖和尚走了过来，“空山，你在跟谁说话？”

小和尚有些慌张，“是问路的！”

大和尚打开门，看看陈誉，又瞅了一眼脏兮兮的明葭，说，“山里有狼，在这休息一宿再赶路吧。”

陈誉和明葭连连道谢，跟着大和尚进了院子。寺庙里面很开阔，正门对着一个小广场，广场中间就是大雄宝殿，两边各有一个侧殿，从大雄宝殿绕过去，后面就是和尚日常起居的地方，和大殿平行的有五间厢房，左侧是厨房柴房，右侧是一个大些的屋子。

大和尚安排陈誉和明葭在最左边的厢房住下，大和尚说这会寺庙正在放饭，于是两人跟着大和尚一起去饭堂。

饭堂就是厨房对面那间大屋子，里面摆了一条长桌，这会坐了好几个和尚。明葭悄悄打量着，刚才开门的小和尚，大胖和尚，瘦高个和尚，还有一个眉毛都白了的老和尚。

他和陈誉坐在桌尾处，大胖和尚给他俩一人端了一碗菜，一个馒头，菜都一样，都是白菜香菇炖豆腐，明葭不敢吃菜，只拿着馒头啃。陈誉夹了菜小心吃了两口，小声说，“没事，吃吧。”

这会老和尚说话了，“两位施主是吃不惯本寺饭菜吗？观息，厨房是不是还有素包子，你去给他们热几个端上来。”大胖和尚观息应了一声就要去厨房，陈誉忙说，“不用麻烦了，我们吃这个挺好。”

老和尚点点头，又接着慢慢咀嚼饭菜，不吭声了。几个和尚也都是默默吃饭，陈誉和明葭入乡随俗，也都低头吃饭。

吃过饭，老和尚才又开口说话，“我是本寺住持净思，还没问两位施主要去哪里？”

“我们要去京都，投亲。”陈誉说。

老和尚也没追问，让二人有需要就找观息，然后众人都散去回各自房间了。

观息给了陈誉一盏油灯，他举着灯推开了厢房门，门打开的瞬间他似乎闻到什么味道，但很快就散去了，他没放心上，还去揶揄明葭，“刚才那些和尚像是心肝肚肺肾吗？”

明葭不搭理他，就着油灯昏黄的光打量着房间，房间不大，只放了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一个矮柜。陈誉也注意到了只有一张床，他倒是不以为意，“你还是个小孩子，床不算小，我们能睡得开。”

明葭非常不乐意，但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躺下的时候紧挨着床边，离陈誉远远的。谁知道陈誉睡觉不老实，来回翻滚，还一脚踹他身上，直接把他踹掉地上。明葭苦恼地挠挠头，只得爬起来另找地方睡。

还好他往日睡惯了柴房，这次他又轻车熟路地摸到绵祥寺的柴房里，在稻草堆里随便刨了个窝就躺了进去。还没睡着，就听着外面有脚步声，他轻轻挪到门后，就着柴房的门缝往外看。

外面月光如雪，照的院中一片清明，走路的是那个瘦和尚，他在院里转了两圈，径直向左边厢房走去。

明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瘦和尚拿了一根管，捅破厢房的窗户，呼哧呼哧往里吹气。

明葭直冒冷汗，她不敢再看，先爬到了柴房梁上躲了起来。

过了一会，他听见嘎吱一声，瘦和尚应该是进厢房了，没一会脚步声又响起来，这次明显匆忙，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开门声，明葭知道瘦和尚应该是进了厢房发现自己不在，现在在到处找自己。他得稳住，瘦和尚找不到他，就不敢对陈誉怎么样。

脚步声渐近，在门外停住了。明葭在梁上缩成一团，把手塞到嘴里，防止发抖牙齿发出声音。

门嘎吱打开了。瘦和尚在门口扫视一圈，兜着手慢悠悠地走到稻草堆旁边，用脚尖拨拉了几下稻草，没发现什么异常，又慢悠地关上门离开了。

明葭稍微松了口气，眼睛忽然瞥到旁边，吓得差点叫出来，赶紧又捂住嘴。

一个生魂正飘在半空，好奇地看着他。

“你能看见我？”这个生魂是个年轻女子，眉目清秀，说话也细声细气的。

明葭担心瘦和尚还在院中，不敢说话，有些警惕地盯着女子。

“你能看见我，”女子这下确定了，有些高兴地说，“我叫孟霜寒，前几天路过这里进来烧香，被这里的和尚给关了起来，你能不能帮我去报官？”

明葭迟疑了一下，这个孟霜寒应该是快要死了，他只能看到将死之人的生魂。帮她去报官，也是在帮自己和陈誉，但是怎么逃出绵祥寺啊？看他还在犹豫，孟霜寒又说，“我知道那边墙角有一个狗洞，你可以从那出去。我还认得去燕北县最近的路，我可以带你去县衙。”

看着明葭怀疑的眼神，她解释道，“我就是燕北县人，去年才嫁到山那边的燕南县，我爹叫孟益坚，我哥哥叫孟□□，在县里开酒楼。你去县里问一问都知道的，我没骗你。”

“好，我相信你，你带路，我们走。”明葭轻声说。他小心从房梁上下到窗台，柴房的窗户一直用一根柴火支着，留着一条缝隙，估计是怕起火，明葭把柴火支高一些，顺着窗户缝爬了出去。

孟霜寒也很警惕，一直留心着院里的动静，看见明葭出来了，就赶紧带着他往狗洞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