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曾经照我还 第6章 亲密关系

很多人叛逆的青春里，经常会出现的一个问题是早恋。

但这对于夏知时并不是一个问题，她可能陷入所有的青春命题里，但却不包括恋爱。

初一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盛行起恋爱风潮，也许是因为琼瑶剧的盛行，也许是台湾偶像剧的侵入？夏知时连还珠格格都不喜欢，湖南台重播一百次，她就能跳台一百次，不过她倒是挺喜欢台湾偶像剧，尤其是放羊的星星，也许是因为林志颖太帅了。

但是看着身边的真实的同学写情书、送东西甚至谈起恋爱，她当时只觉得非常地搞笑，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有种离奇的荒诞感。

所以当有人给她送情书的时候她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有种在演电视剧的虚假感觉。

初三的时候，她有个朋友兼室友，甚至为了一个男生，被另一个女生打了，然后叫家长赔医药费。

这个男的，当然也是夏知时的同学，属于她都不会注意到的人，按照夏知时的眼光来看，那个人简直一无是处。

她不理解，也想发笑，满脑子问号要从天灵盖顶出来。

也许夏知时一直没开此窍也许她实在是个情感匮乏的人，所以，当她大学暑假由于过于无聊开始写小说的时候，什么都想好了，可是具体写感情戏的时候却几乎无法下笔。

她发现自己完全无法理解与爱相关的问题，女主为什么爱男主，男主又为什么爱女主，为什么为了一个别人会甘愿付出、经历那么多？

她不能理解。

而且她发现自己也不能产生甚至一丝的情感共鸣来回应这个问题，同时，她又无法说服自己只是模仿，写个完美的优秀的人，写他们相爱，然后遭遇误会挫折磨难。

于是她，放弃了。

然而小说虽然没有继续写，但是遗留的问题依然在折磨她，她的思维好像被拉进沼泽地里，无可自拔，越陷越深。

在电视剧里，故事里，小说里，那独一无二的伟大的令人羡慕的死生与共的爱情，就像男女主一样，似乎是必然的、确认的、凭空产生的实体主角一般，就这么一直忽然出现，而且大家觉得理所当然。

可是，好像这些故事都没有告诉她，爱是什么？又为什么爱？

她从那些故事里，找不到答案，而当她将目光投向传统文学里流芳千古的爱情故事，却反复发现它们的核心和重点根本不是爱情，是啊，在这样一个国度，仅仅一个爱情故事怎么能流传下来。

于是她自己在真实的历史中去找，然而，在残酷的历史中破碎的除了荒诞的爱情幻想，还有传统教育教给她的人物、寓言。

爱情，甚至于爱，好像都只是一个独属于理想主义的虚构的可以承载一切幻想与渴望的圣杯。

假的。

骗人的。

可是，也许那个时候她还小，她不愿意这样妥协，她仍然一厢情愿地对此抱着浪漫的幻想。

忘了什么契机，也许是不断地搜索，她发现了一本看上去很科学的书，《亲密关系》。

从科学的角度，深度的、深刻的、有逻辑的讲述。

她喜欢这种感觉，这种可以理解的，有前因后果的讲述，有案例支撑的说明。

书上说，原始的人类在地球上是如此地弱小，生理上、力量上，因此他们只有团结起来，组成族群，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从此,社交便慢慢与生存一起，刻进人类的基因里。

长期缺乏社交或者说情感的人，甚至会产生生理上的问题。

夏知时呆呆的，好像她确实已经产生问题了，在感到孤独之前，她不知道孤独是什么样的感受，也许也不会赞同这样的话，在身体力行地感受到深入骨髓的孤独之后，她承认，它说的不错。

——

高中的□□群突然活跃起来，原来是有个人吐槽了一下大学生活，紧接着便有许多人跟上，夏知时这才发现，那些考上985的同学原来也和她一样对于大学感到很迷茫以及有很多意见。

比如不得不得参加的讲座，超级多的水课，无意义的花样，一堆形而上的课程。

所谓大学的意义，唯一落地的东西似乎只有毕业证了。

可是如果这是一道题，觉得只为了毕业证肯定是大错特错的。是个人都会冠冕堂皇地告诉你，大学肯定是有意义的呀，可是真让他们讲出具体的东西出来，便如同知乎的问答，搞点形而上的东西，什么熏陶呀，什么底层呀，什么思维呀。

很多同学和夏知时一样，感觉到无比的痛苦。

他们都感觉到很迷茫，很不解。

这样的大学生活，仿佛根本配不上高中三年的努力。

他们不由自主地想到一句话。

聚天下英才而废之。

高中一年年地搞改革，大学积弊由来已久却不怎么改变。

本质其实是因为话语权，大学的老师不仅是老师，管理层不仅是管理层。

再不行的草台班子，可是当它转动了起来，就有了各方利益者，而这个利益越大，改革就越难。回到事情的最初，大学创办的时候，似乎一切就有了些答案，只不过如今实质的东西没了，形式和模式还在。

如同他们说的，这里可是半个社会。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什么要本末倒置呢？有时候很想去职业学校，学点落地的踏实的不与社会脱节的东西，可是这样的学校在社会却没有入场券。

必然还是有人真心地要维护它的，认为它是高级的、正确的。

就是需要提前迈入社会的呀，就是不要僵化思维呀，主要是起到一个熏陶的作用呀，读过大学必然不一样呀，你学不到东西必然是你的问题多一点呀。

夏知时和大多数从高中教育走过来的同学一样，不算清醒地选择了一个不了解似乎也没有渠道了解的专业，勉强地被这些标准的正确答案忽悠着同时也极力自我说服着。

习惯于接受与追求标准答案的她，没有勇气也没有思路去抛下去否认主流的、所谓正确的东西，去确认、寻找、走向所谓自己的东西。

于是最终，她们没有办法在巨大的转变中成功适应，便只是感觉到无尽的痛苦。

有时候觉得，若我没有思想便好了，傻傻地开心就好了。

高中的很多同学，包括夏知时这个几乎不碰游戏的人都把很多精力放在王者荣耀上，看着好友区的段位不断刷新，诡异地从本该是娱乐的东西中才能找到高中的感觉，那种踏实的、 有规律可循的、付出便会有回报的感觉。

突然，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有谁在H城？

夏知时顿了下，扣了个1。

紧接着就有个好友申请发过来。

我是李承明。

夏知时和他接触的次数寥寥，甚至于脸都不太想得起来，但却是记得他的。

有一次期中考试，夏知时分配的那层楼的厕所是男厕所。但是当时刚考完一门她有点懵，便闷头往厕所进去。谁料到在门口的时候撞到一个人，夏知时抬头便看见那人在笑。

这场面太尴尬了，夏知时记忆犹新。

李承明属于个子比较高的，所以一直坐后排，为人也比较低调，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可是当夏知时注意起来却发现他的成绩好像一直都挺靠前。

高考更是超常发挥，考上了Z大，同在一个城市，别人是名校，自己却是个不入流，夏知时只能说是羡慕嫉妒恨。

也许是有共同话题，他和夏知时聊了很多。

也许是因为李承明在自己所可望不可即的名校里，也许是她刚在书里学到了亲密关系的理论以及一些可以实践的知识，于是夏知时也同他聊了很多。

只是，仍然不记得他的样子。

然而，名校的光环对于一个自以为高考失利的中国学生实在是充满诱惑，小说里的校园男主形象似乎也能匹配一二，如此适合装进幻想爱情的人设套子里。

所以，当李承明和她说要不要做他女朋友的时候夏知时答应了。

那个时候，离他们加上好友才不到一个月，暑假甚至没有过完。

夏知时难以准确形容自己的感受，大概是开心、雀跃的，毕竟目前看起来很小说，很爱情。如此地虚假，但是这种感觉就很对，爱情对于她来说就是属于这种如梦似幻、飘在空中的样子。

谈恋爱的第二天，她摸出高中的毕业照，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还是通过后面的名单才勉强找到，可是高中的人太多，导致大家的脸看起来都太小，那个时候太阳又太大，所有人的眼睛都小成了两点点，画面也很是失真，她并不能从中看出他的模样，只能祈祷不要太丑吧。

好在，在谈恋爱的第7天，李承明不搞线上了，开始叫她出去玩。

他们虽然在一个城市里，可是城市很大，他们在不同的村里，隔着很远，思考了半天决定还是在高中学校那边聚会。

作为一个十足的宅女以及住校生，夏知时上高中的时候几乎不怎么出门，所以她第一次发现原来高中学校的附近有很多不错的餐馆、咖啡厅甚至KTV。

他们就是在一家半咖啡厅的地方见面的，有一个小小的隔间，优雅的、半隐蔽的空间，打着有些暧昧的暖黄色的灯。

夏知时不喜欢这种地方，虚荣心只光顾过她半年的时间便走得干净，尤其是对于外在的东西。

所以她更多是觉得这个地方很装，她讨厌装的东西，更别提它又贵又黑，她已经过了喜欢的时候。

最后他们换到一家肯德基，靠着玻璃墙，不远处是学校，有来往补课的学生，最重要的是，有洒满大地、普度众生的太阳的光。

像她这样孤独的、阴暗的躯壳，就是喜欢这样的阳光，虽然它们好像并不能照到她心里去。

值得庆幸的事情，李承明长得挺好的。

高中好像没这么好看，不然她肯定会记住的，也许是大学学会打扮了。

李承明滔滔不绝地分享学校的事情，激动的、兴奋的、新奇的，当然还有炸裂的感情八卦。

夏知时出神地想，考上了喜欢的学校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挥洒感情，不像她，只能莫名其妙地、仿佛捡到宝一样地觊觎着别的学校的人。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悲，并且不理解李承明为什么不在他的学校找对象，他的学校的明显更好呀，而且大学是恋爱天堂，任何角度来说，都不应该在网上和她谈恋爱。

她莫名心中有些警惕，开始乱想，甚至后悔觉得自己应该带把刀出来。

聊了一会之后，李承明又兴冲冲地拉着她去了高中学校里、

夏知时有些别扭，除了亲人或者做活动之类的事情，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和异性握手，夏知时无比别扭，对李承明来说，回高中是衣锦还乡，但是对夏知时来说，这是当众处刑。

但是，夏知时沉默地顺从了。

在操场散步的时候，他们不幸地遇到了老师。

李承明远远看到便打了个招呼，夏知时低下头，眼中闪过万千思绪，手有些发白，心里的阴暗疯涨。她看着他明媚的笑容，没有产生任何的喜爱仰慕，有的只是嫉妒到扭曲的感觉，甚至于要不可控地发展。

夏知时极力控制着自己，在老师发问之前提前说是刚巧遇到的，李承明只是看了看她并没有反驳，老师们对她也不感兴趣，和李承明兴致勃勃地聊着。

夏知时很自然地就落在了后面，她停了下来，眯着眼睛看着阳光下他们的远去的身影。

万里无云，太阳这么大，她的阴冷和黑暗却不可控制地疯涨，无数的屈辱从四面八方袭来团团包裹住她。

这么多年，夏知时第一次想哭。

可还是忍住了。

她默默走向了一旁的行政楼里，发了个消息给李承明。

我在旁边的红楼里等你。

夏知时低着头，思考李承明为什么要和她谈恋爱。

她甚至不想用喜欢两个字。

她站起身来模糊地看着玻璃门外的大樟树，看着自己若有若无的倒影，眼前的女孩穿着个简单的裙子戴着眼镜压着马尾辫甚至没有刘海，相貌普通身高普通，甚至气质也没什么特别的。

她看着是乖巧懂事的样子，说话声音也软软糯糯的，甚至打王者开语音声调一高就会被认为是小学生。她这种类型，老师家长一打眼就容易喜欢，因为乖巧省事，若不是她成绩好，便会更彻底地忽略，甚至认为她的成绩只是因为她足够努力，勤能补拙的努力。

可她不是这样的，她近视并不是因为学习努力，而是因为看小说，这习惯这么多年，竟然也藏得很好。她也并不是努力的人，实际上她很懒，至少她从来不做寒暑假作业，永远想着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经常企图一次做很多事情。

她表面乖巧，可是却独立倔强地到有些极端，脾气不好，很倔，完全不能是引起异性兴趣的人。

所以，她不理解。

甚至和自卑没关系，她只是理性地客观地分析。

突然。

夏知时想到一个点。

玻璃上的女孩尽管下意识压着胸，可是影子还是有明显的凸起。

夏知时想起初中的时候，她跑步的时候总是有男生笑，包括她当时欣赏的一个成绩不错的男生。

她刚开始不理解他们笑什么，后来听到，他们笑她跑起来的时候上半身的那种波动。

夏知时感到无比的屈辱，当男生在一个课间转过头来又要和她讨论题目的时候，她突然起身一脚踹翻了他的桌子。

没有解释，不必解释，她再也没和他说过话。

于是，很长的时间她总是习惯性地压着肩膀。

男生都是一样的，出于生理地都喜欢这样的。夏知时突然觉得一切终于变得有理有据起来。

在他们第二次约会，李承明跑到夏知时的镇上才通知她。

夏知时看他眉飞色舞的、神采飞扬的样子，思绪又回到了那天。

她想起她那天回家之后看到的一句话，大概意思是，学历不能通过男女朋友关系传播。

夏知时觉得讽刺，也忽然觉得明白。

她希望的是自己优秀，她找个优秀的男朋友有什么意义，她无法做到以对象的胜利来给自己标榜什么。不是，他是名校大学生，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吗？话说这关她什么事呢，她做不到与有荣焉，甚至难过嫉妒阴暗得要发疯。

现在的样子，只会让自己感觉原本可悲的人生变得更加可悲了。

而且，人家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即便是他就钟情于那里大的，也不是就没的选。

于是，夏知时定了定神。

“我们分手吧。”

李承明顿了顿，刚才还飞扬的神色一下子消失殆尽，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什么意思？”

夏知时却只是想，脸色变了说明听到了，没必要重复，于是她起身就走。

李承明怒了，猛地起身：“夏知时，你有病吧？”

可惜等他出来的时候，夏知时已经不见了，这小镇里胡同多，他又不熟，晚了一步便看不到她了。

拿出手机，然后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真是快，李承明感觉自己要气笑了。

连发三个好友申请。

你TM有病吧？

你是不是有病啊！

给我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