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第一次见到赵青山起,秦月明便觉得这人古里古怪,偶尔有点发癔症似的,故而见他打坏桌子扬长而去,也只是惊疑一瞬便抛之脑后,催着袁老翁去煮面。
袁老翁慢慢走向后院厨房,他年近六旬,在普通人中算是老迈,加上幼时经历过逃荒伤了底子,身体一直不太康健,走起路来稍显蹒跚。
当他终于走进厨房,在此地守候多时的人已十分不耐,一指点了他的哑穴,对他的惊恐很是满意,低声威吓道:“不想死就按我说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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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月明随手将被赵青山打坏的桌子残骸清理到墙角,放出蛱蝶蛊王百无聊赖地逗弄了好一会子还不见袁老翁身影,有些疑惑,唤了一声:“袁叔?”
“来、来了!”
片刻后,老翁捧着一碗面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停在秦月明指尖的蛱蝶鳞翅翕张,开合之间仿佛流光溢彩,艳丽非常。
秦月明眼神微变,面上不动声色,待老翁将面碗放到自己面前才抬手飞快点了两下,将人定住,悄无声息地出了店门,绕到店铺后院,取下背后长弓,翻身上墙,便见一中年男子在厨房门口翘首以盼。
虽不见那柄醒目的阔剑,秦月明仍一眼认出此人正是久寻无踪的岳宁——那个在阳山之上杀伤多名寨中弟子的无忧门堂主。
她目光一利,挽弓搭箭——
“咚!”“啊!”
羽箭带着沛然大力穿过中年男子肩头,将他重重钉到墙上。
秦月明往他另一边肩膀补上一箭,让两边对称了才跳下墙头,先去给袁老翁解穴,再吹响铁笛唤来附近弟子把痛得鬼吼鬼叫的岳宁带走。
在此期间,袁老翁一直在旁边哆嗦,面无人色。
秦月明已知是岳宁给他下蛊,逼他在自己的面中下毒,他为保命不得不顺从,对他的行为并不十分在意。
毕竟对方是因自己遭的无妄之灾,秦月明给他解蛊后安慰了几句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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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寨别院,书房。
“寨主!”姜良一路横冲直撞进门。
桌边一名女弟子转头瞪他:“寨主正在用饭,大呼小叫做什么?”
姜良撇嘴,不过还是降低了音调:“寨主为何这会儿才吃饭——听说有人行刺寨主,怎么回事?刺客抓到没?”
他噼里啪啦丢出一串问题,女弟子听完翻了个白眼,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岳宁十分嘴硬,什么都不肯交代,正受刑呢。”
“江湖事江湖了,利用无辜百姓,卑鄙无耻。”姜良唾骂道,一下窜出门,“我去地牢看看。”
“慢着。”秦月明叫住姜良,慢条斯理地漱了口,道,“去城东竹庄一趟,将此事告知陈少侠。”
“是。”姜良脚步一转,往别院外飞去。
秦月明待弟子收拾完退下,才点点桌面,道:“进来吧。”
荀风的身影出现的门口,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浓烈的血腥气。
“有收获了?”秦月明问道。
“无忧门意图招揽孟鹰,岳宁是被派来帮他复仇的,据他交代,除了他和死在飞凤桥的‘竹观音’,无忧门中还来了一位高手。”荀风呈上手中的供词,“他只知此人姓庄,是无忧门的副门主之一,上次本该由他来对付你,谁知中途被横行客搅了局……”
秦月明想起当时赵青山身上的伤势,恍然之余不由对这位庄副门主生出几分戒备。
能将赵青山伤到吐血地步的高手,她对付起来也不可能轻松。
如果自己真被此人缠住,自然上不得阳山,救不下山上之人。
修建擂台的工匠大都是渝州本地青壮百姓,足有二三十人,若都折在那里,白马寨必将背上骂名,官府那里不好交代,娄山擂恐怕也无法再筹办。
之后稍作运筹,便可进一步削减白马寨的声望……
秦月明一边推敲幕后之人的计划,一边一心二用听着荀风的禀报。
“……孟鹰死后,无忧门已打算收手,这位庄副门主却似乎不想放弃,命岳宁潜入渝州城,伺机投毒。我们检查过他交出来的毒药,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无色无味,此前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据说是这位副门主亲手所制。”
“毒……”秦月明陷入沉思,片刻后话锋一转问道,“王贺死了吗?”
白牦教余孽、无忧门这两方势力的手段和目的都已基本浮出水面,但最早对白马寨出手的金缕宫余孽的动向却还云山雾罩,而毒瘴之术可是他们的拿手把戏。
荀风怔愣片刻,很快反应过来,皱眉道:“陆鹤已将他杀了。”
“无妨。”秦月明心头浮出一个猜测,“让岳宁画一幅那个庄副门主的画像,我让人来认。”
荀风领命退下。
秦月明翻开岳宁的供状细看,她若来渝州城,必会去袁家面店,有心人只要稍微留心便可注意到,岳宁打听到她这个习惯后便一直在面店附近守株待兔,终于等来了今天这个机会。
她对袁老翁并不设防,今日若不是蛱蝶蛊王感觉到蛊虫气息蠢蠢欲动,让她生了警惕,还真可能阴沟里翻船。
“回去让人给你炼好吃的。”她拍拍腰间竹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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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前辈。”陈书灯等人接到岳宁被抓的消息便飞快赶了过来。
赵青山拦下那位庄副门主,帮了秦月明大忙,秦月明还欲当面感谢,却见来的只有陈书灯三个小辈,不免有些失望,问道:“赵大侠没来么?”
陈书灯想起面店之事,有些尴尬道:“义父有事回中原了,半个时辰前走的。”
秦月明始料未及:“……是吗。”
她挥挥手,让姜良带他们去后院柴房见岳宁,回到书房拿起荀风送来的画像继续端详。
画像上的庄姓副门主头发稀疏,瘦长脸、鹰钩鼻、细眯眼,是秦月明从未见过的人,但并不意味其他人也没见过。
“无量宗宗主无量子确认此人是金缕宫人。”
“玉垒山庄三庄主幼年曾被金缕宫掳去,见过此人,当时教众称其为‘长老’。”
“……此人名为庄不周……”
……
秦月明吩咐弟子带着画像上门去让蜀中来的江湖人士辨认,果真应了她的猜测,那位无忧门的副门主正是当初侥幸逃过一劫的金缕宫长老。
“啧。”她轻轻一捏画像,脆弱的纸张顿时化作齑粉,纷纷扬扬落下,“既然如此急不可耐找死,便成全你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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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鸽振翅飞向碧空,很快就在天边化作一个个小点。
秦月明穿越后院月洞门,抬头正见信鸽远去,微微一笑,走进柴房。
陈书灯等人刚审问完岳宁关于无忧门买卖人口之事,正为问出的结果愤怒不已。
见到秦月明的身影,陈书灯好似找到了主心骨,怒意难捺道:“世间竟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无忧门从十多年前便开始买卖人口来施蛊炼药,不知害了多少人命,居然还敢以正道自居!”
“什么?”秦月明闻言亦十分惊怒,看向地上如死狗般的岳宁,“此事当真?”
感受到她的目光,岳宁瑟缩了一下,抖抖索索道:“是、是真的,门主手中有一门以人炼药之法,可炼出助人提升内力的神药,门主和几位副门主都依靠此药功力大增。”
“一群魔头,不可不除!”师山愤然道,“我立刻回去给父亲写信,将他们的罪行公之于众。”
三人中一向较为沉稳的王更明此时却是面露恨色:“无忧门不除,我誓不为人!”
王更明出生于邺城附近的村庄,幼年便跟随师父离家习武,每隔几年才会回家与家人团聚,他去年回家之时发现村中少了些人,细查下去便查到了无忧门头上,只是后来线索断绝,一无所获。
那些失踪的同乡中不乏他的童年好友、同族亲人,此刻听到他们的遭遇,王更明不禁五内俱焚。
“喀嚓喀嚓。”
“什么声音?”陷在愤怒中的几人听到周围的异响,有些奇怪地抬头。
秦月明却是反应极快,挥出掌风将在陈书灯等人推出柴房,顺脚将半死不活的岳宁也踢走,尔后飞速窜出柴房。
下一刻,她身后的柴房轰然倒塌,激起大片烟尘。
“姜良。”秦月明阴恻恻唤道。
“寨、寨主,”姜良唯唯诺诺,“无忧门的罪行太令人生气了,所以我、我不小心没控制住。”
“戒骄戒躁,”秦月明隔空点了点他,“修理费从你师父月例里扣。”
“知道了。”姜良垂头丧气。
陈书灯三人目瞪口呆。
经这一遭,几人都稍微冷静了些,最终由作为江湖前辈的秦月明拍板,让陈书灯几人先联系信得过的正道人士,暗中收集更多无忧门的犯罪证据,找到那些被无忧门拐买之人,救出他们,防止无忧门狗急跳墙。
不能立时讨伐无忧门这邪门歪道,几个小年轻明显有些怏怏不乐,秦月明见状,道:“现下正有一位无忧门副门主在渝州,我们可先将他除去。”
几人眼睛一亮。
王更明谨慎道:“是否会打草惊蛇?”
“不必担心。”秦月明没有与他们说幕后复杂的纠葛,嫣然含笑道,“我自有办法,你们且先回去准备一番,明日来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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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书灯带着友人们往回走,脑中仍回味着秦月明的笑容,感叹道:“秦前辈生得真好看。”
“而且武功又高,性格又好是吧?”师山接茬,“你都说好几遍了,就不能换套词吗?”
“就你话多。”陈书灯白他一眼。
“其实小书你的眉眼与秦前辈有几分像。”王更明突然道。
“美人都是相似的嘛,”师山懒懒道,“不过秦前辈是大美人,书书现在还是小美人。”
陈书灯却是眉心微蹙,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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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寨本寨离渝州很近,快马来回也不过半日,秦月明本以为寨中弟子很快就能赶来,没想到直到傍晚时分才见人影。
来者是她的另一名心腹,白马寨千锋堂堂主元香枝,虽生得冷艳欺雪,实际性格爽朗,还有些大大咧咧、心直口快。
但此时的元香枝却似乎心直口快不起来。
秦月明看着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疑惑道:“寨中出了变故?”
元香枝点点头,又摇摇头,还是不说话。
“究竟何事?”秦月明急切道,事关白马寨,她不敢轻忽。
元香枝却仍是沉默。
“元香枝!”
直到秦月明快要恼羞成怒,元香枝终于开口,丢下一道晴天霹雳。
“少寨主回来了。”
“谁回来了?”秦月明有些茫然,“寨中何时有了少寨主?”
“前少寨主,沈潜,你的亡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