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坚持不懈的努力,任月终于能带着尹双清一起飞,并且安全着陆。
这一带都是连绵不绝的山脉,一座座山看不到尽头。两人离开的那座山最高,往下飞时穿过层层云雾,尹双清在任月的背上张望着脑袋寻找落脚点。
“那儿有村子,规模还挺大。这一片人似乎挺多的,就是有点分散,我们去哪?”
任月道:“去最近的,我坚持不了多久。”
她们飞在村落的一角,任月在落地的瞬间卸力,两个人滚落在地上。
任月虚弱道:“脑袋好晕,你还好吗?”
尹双清回道:“没摔疼。”
任月躺着道:“累了,睡会儿。”
尹双清没回答,突然坐起身盯着前方。泥巴小屋的木门推开,一位黑衣女人跨步出来,看着她们两人面露困惑,然后粲然一笑。
尹双清扶起任月,看着黑衣女人走上前,尹双清注意到黑衣女人身量瘦高,有着现代人称赞的骨感美。眼前的黑衣女人低头时,任月看见她琥珀色的眼睛,清透的,平和的。然后微愣的表情被日光吹化,她眨着眼睛道:“进来坐坐吗?远道而来的客人。”
泥巴小屋内部装潢简单,环顾四周都是生活用品,任月和尹双清坐在木墩子上,姿势拘谨。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黑衣女人双手拿物,用脚留门后走过来。
任月和尹双清站起来道谢,黑衣女人放下东西,把两个人按回座位,自己坐在两人对面。
“我叫窃冥,”窃冥开门见山道,“我没有恶意。你们不用告诉我你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能够相信我。”
窃冥拿进来两杯水,容器是打磨成熟的骨头,摸起来并不尖锐,而是粗糙的平滑,使用的次数应该很多。尹双清现在双手捧着骨头容器,缓缓啜饮,视线停留在窃冥一侧的矮桌边缘。
任月尝试开口道:“我叫任月,她是尹双清,我们……”
窃冥接过话茬笑道:“我说了,我不追问你们的来历,现在我知道你们的名字已经足够了。”
尹双清放下骨头道:“我们想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窃冥不假思索道:“甘邑。”
尹双清继续问:“现在是什么时间?”
窃冥迟疑道:“我不确定你想问什么。”
任月换了一个说法道:“现在的统治者是谁?”
窃冥道:“商天子。”
两个人如被雷击如坠冰窖,不知道怎么说话。窃冥见她们神色不好,留下她们自行起身,“我去忙,你们可以自行休息,如果要散步不要离开这间屋子太远。”
屋内没人说话,浮尘在光下跳跃。
“好难,我们还能回去吗?”任月叹一口气,抱住自己的膝盖。
“去走走吗,她说我们可以出去。”
“走吧。”
屋外环境不能说古朴,简直可以用荒凉来形容。
这里三面环山,两人为了避开人群,往中间的山走去。这里几乎没有完整的地面,入眼的不是大坑就是堆起来的小土坡。
任月走得失魂落魄,脚被卡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任双清蹲下来掰,发现这也是一具没有血肉的骨头,白森森,看起来有些可怖。
任月一边使劲一边说道:“为什么偏偏是商朝!”
脚拔出来了,人却失了力气,任月直接坐在地上哭了。尹双清也蹲下来,默默无语。
商天子。商代,时间范围为约公元前1600年—约公元前1046年。中学的历史课上,她们学到殷都的历史,学者称那是人类无法再现的残忍与辉煌。尹双清和任月在21世纪没有亲眼目睹盛大的人畜祭祀,却云里雾里来到几千年前,在商代的不知名的角落见到无数的祭祀坑。耳边尤存骨头断裂的咯嘣声,熊熊烈火的噼啪声,戛然而止的哀嚎。
尹双清看着手边的头骨,内心满是绝望。纵然有飞行术,在这样血腥荒野的时代,她们能活下去吗?
两人的情绪一下子陷入低谷,连任月也一改之前的好奇和活力,转而变得萎靡不振。
远处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嘶嘶声,两个人打了一个激灵。抬头看,不远处的树林下蛇群密集,有一两只蛇做探路先锋,看见两人警惕后停住脚步,嘶嘶吐着蛇信子,似与身后的蛇□□谈。
这些蛇似乎还没有退化或者进化,一条光溜的身体长着六只脚和四只翅膀。两人对蛇群奇形怪异的形状并不诧异,毕竟见过太多受核污水污染的变异物种。然而这些蛇群眼冒精光,吐着蛇信子仿佛已经在大快朵颐。
两人想站起来就跑但怕蛇群突然袭击,于是互相交换眼神后决定时刻注意蛇群的状态,发现不对劲转身就跑。
身后吹来的风扬起沙尘,两人捂住口鼻,眼睛仍盯着蛇群,眨眼间却丢失了目标,蛇群不见了踪迹,仿佛刚才所见只是一场噩梦。
风微弱后,一道女声从身后传来,“抱歉,我考虑不周,忘记肥遗常出没的事。我扶你们起来。”
来者是窃冥,换了一身黑色的束身衣,神色带着抱歉。
“刚刚……”
“你……”
任月和尹双清同时开口,同时顿住,提起来的一口气没了后半截儿。
窃冥指着前面解释道:“很久之前那里有一条河,不过随着雨水减少就消失了,当时河里有一些鱼,老辈子们说见到这些鱼天下就会大旱。后来那条河消失,肥遗出现,住在那片林子里。”窃冥转向指着前面的树林。“肥遗和那些鱼一样,给我们带来干旱,或者说它们总是和干旱同时出现。”
尹双清皱眉道:“它们是蛇吗?”
窃冥回道:“蛇是什么?”
任月换了一个问题继续问道:“上一次下雨是什么时候?”
窃冥道:“很久了,前几次都是在晚上,邑里值夜的人说只下了一会儿,雨量也不多。”
任月道:“真奇怪,难道你们也滥伐树木吗?”
窃冥表示没听懂,不回答。
尹双清问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刚刚是你驱赶……嗯,肥遗吗?”
窃冥道:“嗯,我们有驱赶它们的香料,我在远处看到它们的状态已经很危险了,害怕你们出事,就风吹香料驱散它们。”
任月和尹双清同时道:“你用风?!”
窃冥道:“忘了介绍,我叫窃冥,还有一个名字是巫尪,俗称下界雨师。”
这实在令人震惊,原来不语怪力乱神并非是因为力神夸张虚假,而是因为其太过虚无缥缈,难以把控。
三个人回到泥巴小屋。经过一番奇遇和谈话,两人和窃冥逐渐熟悉起来,和窃冥有一搭没一搭一问一答。窃冥在做自己的事,任月和尹双清在她后面远远望着。
“窃冥,我们还能随便看看吗?我是说,在你的视线内,比较安全的地方。”任月笑得腼腆,有些不好意思。
窃冥道:“这个方向,你们能看到这间小屋的距离都是安全的,这个距离内我能听到你们叫我。”
两人转头看去,这是没有山的那一面。
窃冥接着道:“那些屋子没住人,你们好奇也可以去看。”
两人应下后没继续打扰窃冥,走开了。
脚下是大片的黄土地,隐约能看到一些红色。一步脚印一步扬尘,任月往后转头,看见窃冥在摆弄一堆羽毛。
窃冥说不要离开她的视线,两个人经过刚才的生死惊险很听话地遵从了窃冥的嘱托,只在泥巴小屋方圆一百步的距离溜达。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任月和尹双清无所事事一整天,除去上午的惊险,一天里余下的时间过得寡淡无味。
没有手机,两个人更加关注周围的环境和人本身。当然,这里只有三个人,窃冥,任月,尹双清。任月和尹双清已经足够熟悉,两个人便把目光都聚焦在窃冥身上。
两人回到泥巴小屋,任月和尹双清的注意力被屋内陈设吸引。初次来的时候还很拘谨,看什么都觉得普通,直到发现这是一个有神力的世界,普通的东西也变得不普通了。
两个人指着一对放在盘子里似月牙的物件,这对物件摆放得很整齐,散发着油黄的闪光,展现出令人肃然起敬的气场。
“窃冥,这是什么?”任月伸出手指着问。
窃冥的声音有些低沉,“这是从我母族传下来的圣杯。”
此间已至黄昏,日光渐渐暗淡,点点繁星随着时间流逝显露出来完。
窃冥生火,任月和尹双清在一旁拾柴搭手。
晚上温度有些低,任月和尹双清的衣服不厚,多少有些抵御不住寒冷,窃冥过冬不靠厚衣服,于是把自己所有的长衫都拿出来分给任月和尹双清。
三个人围坐在火堆旁,任月和尹双清挤在一起,看窃冥摆弄柴火。
“晚上好冷啊,怎么昨天晚上没这么觉得呢。”任月小声嘀咕道。
窃冥添柴后正在拍手,没听清,转过头道:“嗯?你说什么?”
强烈的橘色的光照在窃冥脸上,身上是修身的黑衣,后面是摇晃的黑影,显得她的脸神秘又瑰丽。
“我很好奇,你说的下界雨师,也就是巫尪是怎么回事。你能详细说说吗?”任月慢慢斟酌措辞。
窃冥有些苦恼,看着两双异常明亮的眼睛,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毕竟这儿的人对这些习以为常,谁也没有细究过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窃冥听着噼啪作响的爆裂声,吐气道:“我也挺迷惑的,这样吧,从我的母亲开始说起吧。”
既然不能用语言说明,就把我的记忆分享给你们,试着让你们经历我的经历。
下界雨师大多由女人担任,巫尪是下界雨师的称号,我的巫尪由我的母亲传给我。一般来说,继任的巫尪不是由上任巫尪选择,就是由上天决定,但是天降异象的情况太少了,所以通常情况下巫尪都是由人决定的。
我的母亲早先担任巫尪时,雨水充沛,除了常规祈雨外没有更多的祭祀。不知道在哪一场降雨之后,降雨的次数和水量开始减少,大地龟裂植物死亡,肥遗和颙开始出现,于是大家从懵懂中醒悟过来,干旱已经来了。从那以后我的母亲祭祀的次数逐渐增加,直到她身为巫尪被焚暴。啊,补充一下,我的母亲说下界雨师一开始都是女人,后来女巫尪没有确定继承人或者上天没有指定的下界雨师的时候,男人们会推举同性成为巫尪。我的母亲指我为继承人,可是包括我父亲在内的男人都不认可,因为距我母亲祈雨成功已经过去很久,他们认为母亲的身份已经不被上天承认,所以母亲为了承担责任和自证身份,自请焚暴。她死前剜了一碗心头血,我喝了,她说我是继任的下界雨师,让我带着她的祝愿活下去。母亲被焚暴的那天下雨了,雨水熄灭大火,但是母亲已经死了。我的母亲死了,我的父亲也死了,那时候的干旱让很多人都死了。我想巫尪之间的法力传承就是那碗血吧,因为我从前再普通不过,那之后我却能控风。至于祈雨,我做了很多场祭祀,上天意思意思下了几次,但似乎和祭祀没有关系,难道上天接收延迟吗?不过巫尪的确有一些与众不同的能力,除了控风,我的感知力也更强。嗯,大概就是这些吧。
任月和尹双清沉默着,摇晃的火光打在脸上,干燥的暖气在空中游弋。
“为什么干旱,你们寻找过原因吗?”尹双清问道。
“前几年不知道,现在知道了,”窃冥注视着她们,无奈地笑道,“这事说来也话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