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84烫嘴的“潘星月”
时间既漫长又短暂。
转眼即是新的盛夏,新的期待。
我第一次去机场接他,他风神依旧,却又清减不少。
他走的是硕博连读,工作量本就重,又计划在最短的学制内毕业,随着阶段的进展,科研任务与日俱增,他的境况可想而知,即便他不说,我也知道他节假无休,吃饭更是随便扒拉应付,日复一日尽泡实验室琢磨病毒和算法了。他们PI要求严格,博士生没有专门的暑假,只有两到三周的调休时间。他便将日常休息时间一再压缩,只求心安理得回国探亲休长假,一来保持学术追求和身心健康的平衡,二来通过学术交流增加思考和深化研究的机会。常年如一日的高压,每次回来清瘦一圈在所难免。
每当我心疼他时,他就笑呵呵说:“其实还好,我也没什么爱好,也是真喜欢琢磨这些事情,天天待实验室里并不觉得多无聊,也会逛各种论坛与同好交流,挺有趣的。日复一日都习惯了。”我就嗔他,习惯什么不好习惯劳碌,他就说,“其实这得感谢你。”我洗耳恭听,他慢慢絮叨,“我生病耽误一年,老美高中又是四年制,我这人腿长不想比同龄人步子慢,入学后,脑袋空空没事干,就可着学习了,你以为我说跳级就跳级,还连跳两级是闹着玩啊,要和你们跑到一条时间线上,除了卷自己,还得卷别人,挺遭人憎的不是嘛。而且我能双学位计算机、能混进麻省,也跟高中狂搂AP课程有极大关系,没有那段时间沉淀的自律、锻造的抗压能力,现在早干趴下了。所以我总跟说你,那件事对我是塞翁失马,我因此提早到了美国,并顺利进入芝大,才有了今天跃迁麻省的运气,说到底,你是我的福将。”
我嘟囔道:“好听话尽让你说了。”
“事实如此。你了解从前的我,我了解从前的爸妈,我们中有谁曾奢谈过麻省?没有!所以我能有今天,全依赖你。”
我笑,“天下的牛不用杀,都让你给吹死了。”
他也笑,“过程不论,结局好就行。”
他回来后的次日,周鼎天去他家吃饭,席间当着他爸妈的面攒局,提议和老同学们吃饭聚一聚,聊一聊。因为“老同学们”里的含“我”量太高,甫一出口,潘父潘母即作对视,潘母就问:“都有谁啊?”
周鼎天麻着胆子,装白痴道:“当年玩的好的,估计都能来吧。严正刚好从德国回来探亲了。”
潘妈闻言点头,“严正这孩子不错,我对他印象挺好,品性醇厚,说话做事都很稳当。”
潘明淮适时打配合,追问:“还有谁啊?”
周鼎天道:“还有万晨曦、苗千朵她们。”
潘妈:“这俩孩子我也有印象,开家长会见过,尤其那个万晨曦,落落大方,教养很好。”
周鼎天道:“是啊,他爸妈把她养得特别好,一家子高官,人却是一点架子没有,不争不抢的,跟那个李姝妤两个极端。不过她本来也不需要争,诚如潘星月说的,好在有家人在她前护着,要不然纯善至此,早被人吃了肉了。”
周鼎天既是顺嘴,也是故意提及我名字,偷偷察看潘爹潘妈表情的同时,不忘和潘明淮眼神交汇。潘明淮见他爸妈没有太大的应激反应,心弦一动,夹口菜装作不经意的问:“这还有跟我一个姓的?”
演得素昧平生似的。
周鼎天这次就大大方方的看向潘爹潘妈,装忐忑问:“阿姨,这……潘星……她我能说吗?”
演得我名字有多烫嘴一样。
周鼎天故意将话架起来,潘妈说不行不是,说行又不想潘明淮和我再有什么纠葛。中学那会潘明淮对我额外关注,他妈何曾不知,碍于潘明淮一直自律认真、品性端正,而我也是个乖人,这份青涩的好感对学习无任何实质性影响时,他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妈本对我没什么敌意,只是印象不及万晨曦这类至尊乖乖女来得满意,若非那场意外,我和潘明淮不至于走得这般艰辛。
潘妈迟迟不应。
潘爹接话道:“都是同学,有什么不能说的。”潘妈盯了他一眼,潘爹只好再道,“前段时间我们还在教工食堂碰上她两回呢,小姑娘挺上进的,周末还背个电脑来学校学习。”
潘明淮出嘴就问:“周末?她来学校?”
潘爹潘妈同时看向他。
潘明淮战术性端起水杯喝口水,掩饰失言。
周鼎天明白他关心则乱,紧忙接话引流:“你可能忘了,她以前跟你是同桌,高考就考了这‘隔壁大学’,听方言说她考了公务员,以第一名还是第二名的笔试成绩进了省委,贼啦牛,想不到工作了还这么拼。跟以前一样,跟你一样,拼起来对自己是真下狠手。”周鼎天借势造势,继续缝补我形象:“不是我说,当初她要是没听我们几个忽悠,学了文科,怎么着也考个C9。也不知道聚会她来不来,自打你去了美国,她都不怎么说话了。唉,八元素没你俩是真不行,谁叫你俩最靠谱、最担当、最顾全大局呢,八元素男生都围着你转,女生都围着她转,你俩这一闭麦就一盘散沙了,多少年不见联系。”
他一通叭叭,将我演得还真挺陌生,真就似八百年没联系过我一般。
潘明淮乘机抓住他爹妈的反应来圆场,故意一笑,反将一军:“爸,你和我妈对这个叫潘星月的这么在意,我跟她是有什么事吗?”
他爸没说话,他妈怕越遮越显,徒然引得潘明淮聚焦于我这只小狐狸,就轻描淡写地科普我们的故事梗概:“她没走稳摔下楼,连带着你也摔下楼,我们明面上没埋怨她,但心里多少不痛快。”潘妈顿了顿,再叮嘱道,“她也不痛快,也内疚,你要真见着她,少提过往,彼此相安就行。”
潘明淮漫不经心接了句“好”,没再多话。
周鼎天喜出望外:“阿姨,你这是同意让我们去了?”
潘母反问:“难道我要阻拦不成?”
周鼎天连忙恭维,一口一句阿姨深明大义、宽宏大量,女中诸葛。潘明淮让他好好吃饭别拍马屁,心里却长长出了一口气,自助者天助,我俩的努力并未枉费,他妈的态度显然大有改观,这让他始料不及又庆幸不已,压在心头的巨石突然一轻,直觉新的一年,将我领进家门的机会已给。
周鼎天提议的聚餐其实并没有,严正人在德国,万晨曦和苗千朵组里没给多少假,也没回来,方言有事回老家去了,坐在一块吃饭的,也就我和潘明淮、周鼎天及尚堃。三个男生小酌几杯,吐槽居多。总结来说,就是一群靠着吃“低保”的在校硕博生,不仅要给导师打长工,还要被师兄师姐们压榨改论文、写项目,这些优秀的传统精神代代传承,他们很快也能使唤小新人了。
聊到夜深,低保户们互相抹泪,才作话别。
No.85羊吃狼的故事
潘明淮有些微醺,心里压力变小,人欢快了,就多喝了一点。我本要送他回家,周鼎天临别之际好死不死戏了句:“他都喝多了,你今晚不考虑收留他?”
我挖他一眼,说:“不考虑。”
周鼎天叨叨句“您就嘴硬吧“,携尚堃狡笑而去。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天塌下来也有我的嘴顶着,他们正是熟悉我的那波人。
我心说怎么就成嘴硬了呢?虽说我之前猛将一员地要求他向潘妈打电话圆谎,但不能以偏概全,时刻认为我是个女流氓啊,我也是要脸的好嘛。
我问服务员要了杯温水,推给潘明海,“喝点热水。”然后就掏出手机叫车,“缓缓,一会我送你回家。”
他探手拿走我手机,拒绝道:“不要。”
我笑,“就两罐啤酒,小伙,别装醉。”
他喝口水,满眼柔情,又夹带着几许害羞,无赖道:“反正不要。”我无奈间,他又极低地补了句,“你不是搬出来一个人住了嘛。”
这一句直接将我整害羞整无语了,沉默了足有一分钟,我失声笑,也不看他:“你这是吃定了我呀。”
他没接话,也没看我。
我咬了咬下唇,说了句“好吧。我知道了。”从他手里拿回手机,烫着脸拨通周鼎天电话,哪知电话方响,我还未来得及张嘴说话,周鼎天就乐不可支憋笑保证道:“他妈那边有我呢,放心潘姐,**一刻,祝二位百年好合。”
em……
永别了,我的脸,我怕是再也找不回你了……
潘明淮瞧见我的窘样,掩口失笑。我极力挽尊,轻咳两声威胁道:“再笑,今晚就睡我家楼道。”
他立马敛了笑意,正人君子一样,等着我牵起他老实娇羞的手。
我叫好车,从了他的愿,牵起他上了车。霓虹夜色里,攥紧双手,十指相扣。
下车后,我多看了几眼小区外围的便利店,正不知要怎么措辞,潘明淮将我手指用劲捏了捏,含笑说,“傻不傻。”随后柔声道,“我去买水,你在这等我就好。”
没多久,他看似只拎着几盒奶、两罐酒出来了。
碍于氛围已经很烧脸了,我们就尽量捡着不烧脸的事讲,你一言我一语又将这所房屋的来由及归属重复聊了一遍。在我工作定妥后,邱叔叔便在我单位附件的公馆里买了个一室一厅的小公寓给我,并登于我名下,过年时,他当着邱梦姗的面将钥匙和房本递给我,同时递给了邱梦姗一套房本和钥匙,并有一说一,给我买的是个小公寓,作为栖身之所,为邱梦姗买的是附带名校学位的高档小区……并希望我能理解……
“他供我吃穿,我已感激不尽,哪还需要理解。这房我不能要的,但他和我妈早早就瞒着我过户到了我名下,我现在能做的,就是把他也当成最亲近的长辈来孝顺,将来能做的,就是在他们上了年纪后,能给予一定的陪伴。”
潘明淮问:“毕竟是房,不是车,也不是衣服,邱梦姗没意见吗?”
我摇头:“要不说人家能赚大钱,说话做事挑不出多少理。在掏出房本前,他就一通感谢我妈、感谢邱梦姗和我,正是在妻女的支持和鼓励下,他才赶上了中亚电商发展的风口。目前在几个小国生意是越做越宽敞,不仅资金全数回笼,回报还甚好。为了感谢我们这些功臣,一人一套房,邱梦姗作为长女给套大的,我作为妹妹,就拿套小的。话都说得这么圆满了,事也做得这么周全,邱梦姗能说啥,反正在她眼里,只要她能处处比我好就行。”我失笑道,“于是我就凭空坐拥一套房。无功受禄,福从天降。”转而又无奈道,“其实她本性不坏,只是被她妈妈那边宠得过了,显得骄矜,再说和我互不对眼不代表人家不好,站她的角度看,可能我也不是什么省油灯。我打算找个时间和她好好聊聊,低头也好,道歉也罢,敞开心谈谈,大家都不是小孩了,有些事记一辈子毫无意义。”
潘明淮点头道:“你能想通最好,先走出来,握手言和,是正确的。”
我点头,“为了邱叔叔,也为了这个组装家庭,有些头没必要扬着。参加工作以后,我发现亲友的存在是无法取代的。我设想过,若我遇到某种困境,在难以向父母及你们几个求助之时,我宁可骚扰邱梦姗,也不会给单位同事打电话,同事嘛,同事而已矣!正因如此,我才意识到这个异父异母的姐姐,再怎么着也是个姐姐,一个屋檐下,一条线串着。如果有人当着我的面欺负她,我肯定站出来,拳头一致对外。”
潘明淮摸了摸我头,欣慰道:“长大了,也懂事了。”
他一脸闺女长大的慈父表情,晃得我直瞎眼:“收一收您的父爱,我可不缺爹。”
他哈哈哈笑得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