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06出气筒(2)
方言火急火燎赶来时,气得整个人更圆了,浑身涨满气,三级风她就能被刮跑咯。
我想她是真喜欢周鼎天。之后我开始沉默,她取代了我的碎碎念,什么“脑门被夹了”“脑袋驴踢了”“脑仁进水可以开水族馆啦”“光长脑袋不长心”“脑残片吃多了”“神经病”“精神病”“脑回路让馍馍给压平了”等等我们日常排侃语,她挨个用了遍,周鼎天没傻也被骂傻了。我同情他。
潘明淮领着我两无头苍蝇顺着泥鳅家附近的网吧找,未果,他坐长椅上喝掉半瓶水沉默片刻,方说一句,“跟我走”。
虽然很man,但我忍不住问,“去哪?”
“在自己家附近玩容易被大人逮到,而学校附近也不可能因为我们上次找过他。所以他极有可能去一个地方。”
“哪儿?”方言疑惑,G市这么大,网吧那么多。
“我家楼下有一网吧。”
“你们家不是在学校吗?!”我看向潘明淮,眼神怨念。若非上次我嘲笑他意欲钻研数学的狗屁梦想,方言撇我一眼说你知道个屁呀,他妈妈是G大校本部航海学院的副院长,生下来就准备让他拿诺贝尔数学奖。我剜他一眼说他藏太深,潘明淮当时只是嘿嘿笑,由着我们泼酸水,我和方言糟蹋他大半天,刚把惊掉的下巴扫起来,他突然附我耳边轻声说,“其实没什么瞒得,咱们班有好几个父母都是双教授,虞士郎他爷爷还是中科院院士呢,所以你别冲我吐酸水了,没必要。”此言一出我刚扫起来的下巴啪嚓一声重新掉地上,摔稀碎。直觉自己真来自穷乡僻壤,初到G市的尴尬症重新病发,好在普天之下,像我这样的无产阶级工农子弟兵占人口大多数,因此没一会我就阴转晴,器宇轩昂冲他示威道,“我普通我光荣”。潘明淮从未整明白,我哪来的骄傲和勇气对他总是盛气凌人牛逼哄哄。
“我们家外边也有房子。”潘明淮回答得很小心。
但我依然嫌弃连连,嘟囔句,“中国的房价就是让你们这些买了不住的人给抬高的,平白冤枉中国丈母娘。”我眼珠一转,“不过,他怎么知道那有网吧啊?”
潘明淮挠挠头,不好意思,“嗯,之前我们三在那里住过几天。”
“然后呢?”我眼神瞬间锃光瓦亮。
“嗯,嗯,就是玩了几天游......”他“戏”字没拎出来,我已狠狠跺了他一脚,感情始作俑者就是他。
“啊哦”,潘明淮抬起脚跳开一步,“我们就只玩游戏,没干别的”。
你还想干别的什么嘛?!
当然我没好意思问出来,那会我已知晓gay这个名字了,而再过一年我就知道“搞基”这个潮词是什么意思了---就是恰到好处来形容他们仨的一个词。
不好意思问,就只能扑上去再狠狠跺一脚,左右脚雨露均沾方显公平。潘明淮吃痛一声,方言敦促我们别玩了,赶快走,都10点了。
瞄到周鼎天时他正天嗨嗨地嗨嗨疯狂敲着鼠标和键盘,我上去后脑勺就是几下,窝一肚的火终于撒出去。方言没舍得动手只能骂咧咧,跟更年期大妈一样。潘明淮指着他,老半天丢出四个字,“下不为例”。
好好一个词,听进我耳朵却扎疼。
邱铁胜对邱孟姗也说“下不为例”,但哪有不包容孩子一次又一次错误的父母,所谓的下不为例不过装装样。
所以我讨厌这个词,白天的事陡然泛出来,跟吃了韭菜盒子打饱嗝泛出来的味一样,挥之不散让人恶心。
于是我踮起脚尖够到潘明淮后脑脖“pia”一声,“下不为例个屁呀,你这次不把他打残废,他明天还蹲网吧你信不。”
潘明淮呲着牙捂着脖子,“好好好,我打他我打他,但你为毛打我啊,很疼的”。
看着潘明淮无辜的样子我噗嗤乐出声,找个出气筒果然有效果,胸口的憋闷感突然就没了。为了让自己更畅快,我伙着潘明淮对周鼎天又一阵炮轰,原本黑眼圈沧桑脸的周鼎天实难招架,提了书包准备逃。
等车的时候,我眼神意会方言,于是我两一唱一和。
方言:“周鼎天你熬夜熬得胡子都长了出来。”
我:“上年纪留胡子叫性感,年纪轻轻留胡子跟傻缺一样。”
方言:“听说长期玩游戏会影响智商,是不是啊周鼎天?”
我:“岂止,时间长了脑子直接秀逗,满脑瓜都是Fe2O3(铁锈),连‘炕大’都上不了。”
方言:“周鼎天你头发掉了好多哦!”
我:“可不是,时间长了直接秃顶。到时候洗头都不用洗发水,多省钱。”
方言:“呀,周鼎天你黑眼圈好严重。”
我:“本来人就黑,这下更丑了。以后若找个白媳妇,孩子生下来运气好像斑马,运气不好跟幅泼墨画。”
方言吸口气,嘟囔道,“这就太损了,关孩子什么事”。
我瞥眼她,直觉她没出息,“多年后你不一定是孩子他妈,急个屁。况且你又不白,若你们真强强联合,孩子生下来一定是锃光黑亮,绝不是斑马。”
方言脸通红通红,周鼎天大窘,潘明淮终于止不住咯咯笑,跟母鸡似得。
“我投降我投降,求你们别说了。”周鼎天双手上举亮白旗。
我剜眼他,“下次再玩,火力更猛。”
“不玩了不玩了绝不玩了,”他连连服软。
我得意看眼潘明淮,他笑得无奈而害怕。牙尖嘴利有时候也很可怕,尤其对于笨嘴拙舌的男生,有这种属性的女生简直是手起刀落的影子杀手。
No.107月缺
周鼎天下车时,方言看眼远处站着的他父母面色紧张,我抓住她手憋住笑,“他活该别担心”。周鼎天回头恶声恶气看眼我,“潘星月将来我会报复的。”
他真不该说这话。
我打开车门探出一只脚,使劲对他父母挥舞小胳膊,“叔叔叔叔,周鼎天说他明天换家远点的网吧继续玩,看你能把他怎么着!”
我分明看见他肩膀抖了几抖。喊了句“兄台保重,”关上车门就让司机大叔快开车,司机大叔笑哈哈一脚油门,将前仰后合的潘明淮甩到座椅上。
方言下车后,只剩我们两。我让大叔关了空调,说吹吹夜风挺好,大叔笑说你个哈女子(蔫坏蔫坏)还知道为我省空调钱,我回嘴说才不是嘞,您脚臭味熏得我晕车我需要呼吸点新鲜空气。大叔呵呵呵就知道笑,问我家在哪,得赶快把我送回去省地为祸人间。
我呲口牙:“叔叔你开车带我们绕三环四环跑一圈吧,他很有钱不会少你车钱的。”
潘明淮没说什么,他显然发现了我的异常,他知道我太活跃通常是有事发生。
大叔一个劲叨叨太晚了再不回家大人要担心啦,但他还是奔向了三环。
我趴在车窗,风半迷眼睛,看着流线型一闪而逝的霓虹灯,和经过夜市扑鼻而来浓浓的烧烤味,我愈发沉默。
仿佛回到一年前,邱铁胜驱车长路漫漫将我们母女接来G市那天,我趴在车窗看着熟悉的土生土长的家乡气息愈减愈淡,前程未卜却不能跳下车逃回去。人总是贪恋旧环境,不愿花大功夫重新去适应新环境,磨合适应总需要精力。我花了一年去适应,去磨合,去接受这个家庭,并抱有希冀。事到如今差强人意,悲观些只剩冰凉冰凉。
一年后依旧前途未卜,爹没爹娘快不是我的娘。
大叔绕三环一圈后,死活不愿再拉,非要送我们回家,说他娃也就这么大,半夜三更不回家大人着急上火很可怜,我哦了声说我家在G大东门外,潘明淮接了句我们家也是,我看他一眼又趴回车窗。大叔一盏茶功夫麻溜将我们卸到G大东门口,叮嘱我们快回家,一脚油门消失在夜色里。
我一屁股坐马路牙子上,潘明淮跟着坐下来。
欢娱总是短暂,悲伤显得夜长。
沉默很久,小风渐起,我清清干涸的嗓子,“起风了”。
“是”,他说。
“开始阴了,明天要下雨吧。”我盯着夜幕里苍白的云锦,消失的月亮死生闷气。
“是”。
“我发现我挺能欺负你的。”
“才知道。”
我看他一眼,从书包里翻出两瓶奶,一颗苹果一根香蕉两包饼干以及一袋面包,“想吃哪个?”
潘明淮拿走一瓶奶闷咚就是一口,接着掏出手机打电话,“妈我们找到他了,今晚在他家睡,不回来了”,未及反应他已经挂了电话,留我瞠目结舌。
潘星月喜欢潘明淮是有原因的。
我也闷咚一口奶,两个人像村东头老汉遇上村西头老汉,在闲来无事的冬日艳阳下,蹲在磨盘边“邦邦”吸着旱烟杆,你一言我一语打发着漫漫人生。
“我文科比较好。”
“我知道。”
“但我要选理。”
“我知道。”
“我妈怀孕了。”
“我知道。”
“邱孟姗也知道了。”
“嗯。”
“周鼎天狗改不了吃屎。”
“这几天我准备去他家睡。”
“邱孟姗和她妈今天一大早来了,家里就我和我妈。”
“嗯。”
“周鼎天他们家有几个卧室?”
“两个。”
“邱孟姗摔了很多东西,推了我妈推了我。”
“嗯。”
“他们家就两个卧室,那你不是要和周鼎天同床共枕。”
“我是纯爷们。”
“半夜睡糊涂了你们两会不会搂到一块。”
“天气这么热......”
“男生夏天睡觉是不是只穿个......底裤......”
“我喜欢女的!!!”
“哦!”我撇撇嘴,“邱孟姗扇了我两巴掌。”
“你扇了几下?”
“一下。”
“为什么不多扇几下?”
“我以为我‘继父’会管她。”
“所以你离家出走。”
“也算,不过我打过招呼了,说去方言那,本打算流浪几小时就去她那的。”
“见到我就改主意了。”
“是啊,一直流浪挺好的,跟三毛一样潇洒。”
“中国就一个三毛”。
“你以后会出国吧。”
“应该是”。
“我妈高二就辍学去了纺织厂当女工,你妈却是副院长。”
“我只想让我妈当个家庭主妇,每天放学回家我都有饭吃,但她不是开会就是出差。她想当院长,而我爸只想当个副教授。”
“哦。”我看着头顶昏黄的橘灯,密密麻麻飞满蚊蝇,灯下铺一地半死不活的尸体,触目惊心。我往远挪了挪,离他又近了近,“我做饭挺好吃,我妈从小就教我烹饪,她说这是女孩子必备技能。”
“哪天我尝尝。我最喜欢红烧狮子头,嚼一口满嘴流油肉香四溢。”他说地时候,我咽口口水,红烧狮子头也是我最爱,不过我没学。最好吃的东西最好只当食客,油腻腻自己做完就没胃口了。不过,明天回家就让我妈教我烧。
浪漫总是短暂,长夜永远漫漫。
“邱孟姗喜欢虞士郎。”
“我知道。”
“但虞士郎不喜欢邱孟姗。”
“我知道。”
“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我知道。”
“你数学卷子做完没?”
“做完了。”
“变态。”
“程度轻微。”
“我们永远坐同桌好不好。”
“好啊。”
“周六请你看电影好不好。”
“好啊。”
“你帮我追虞士郎吧。”
潘明淮一个猛子站起身,怒目圆睁,“你没病吧。”
“没有。”
“你以为你是‘陆依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