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峰眼中噙泪,双手紧紧按住师兄的左肩,还是有血从指缝中溢出来,“师兄,伤口太深,血根本止不住,可是军中已经没有伤药了。”
黎长风看不到自己后肩的伤,全部的意识都在被剧痛撕扯,背上不停有温热流下,他喘着粗气,语气被带得不稳,“纱布,用纱布堵!”
忌峰哆嗦着手捡起榻上散落的碎纱布,血红的指印被揉在一起,泪掉在榻上溶于一片暗红,忌峰哽塞断续道,“师兄,没有麻药,你得忍一忍。”
话音刚落,钝痛瞬间挤满全身,黎长风感觉后肩的血肉被撑开,纱布仿佛触到了骨头,他受不住,咬着牙闷喊出声。
帐中血腥凝重,血泪模糊间,忌峰仿佛又看到了胡贼阿塔尔滴着恨的眼神,雪亮的弯刀勾住师兄,青龙泣血破甲刺向阿塔尔,胡贼善骑,正是师兄舍命带着阿塔尔一同坠马,都军此战才有了转圜的余地,阿塔尔断了半条左臂弃营撤逃,师兄左肩被弯刀剜了个血窟窿。
纱布在伤口中被浸透,血溢得慢了些,忌峰又塞进去一团才勉强堵住血口,他赶紧用绷带层层缠紧。
黎长风疼得呼吸痉挛,力竭歪倒在榻上,眼前眩晕泛黑,脱力使他嗓中哑涩,“皇都今日可还是没有消息?”
忌峰眼泪止不住,从小到大,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师兄疼成这样,他哽咽着答话,“还是没有。”
师兄身上冰凉,忌峰给他盖上薄被,宽慰道,“冬日路难走些,皇都到北境又路途遥远,支援肯定要多费些时日,眼下将士们靠烧胡贼的衣物取暖,还能再捱上几日。”
黎长风闭着眼,额前发丝已被汗水浸得打绺,他缓声说,“越捱都军处境就越艰难,之前我们还可以缴一些胡贼的粮草应急,如今阿塔尔退回了踏燕山,短时间内不会再战,如今军中的粮草储备,支撑不了我们几日。”
肩上太疼了,黎长风呼吸不畅,他停下喘了口气,继续说道,“信兵已去了皇都半月有余,即便是大雪封路,皇都的支援也早该来了,这是有人要把我们往绝路上逼。”
忌峰抹了一把泪,衣袖上染的血迹把他的脸蹭得通红,都军以前也有过等不来支援的时候,但那时不是冬日,将士们挖些草根猎些野味,捱一捱就过去了,可如今北境天寒地冻的……
忌峰愈想愈恼,顿时起了无名火,说,“咱们离收复北境就只剩个踏燕山,定是朝中有人见不得咱们好,才故意选在这个节骨眼上搅浑水,师兄莫要忧心,有师叔在朝中,肯定有回转的余地。”
黎长风眼皮干涩,意识跟着烛火摇摇晃晃,他觉得冷,下意识蜷起身子,应是被忌峰注意到了,身上又被多盖了东西。
黎长风不愿以弱示人,他的声音缓慢断续,像是梦中呓语,“忌峰,不用一直守着我,你也歇着去罢,我睡一觉就好。”
忌峰心里不是滋味,他又掖了一遍被子,才说,“师兄,我就在旁边的帐子,有事喊一声。”
耳边声音模糊,黎长风气息沉重,无力回话。
帐内钻进一股寒风,血腥味散了些,黎长风躺在昏暗中,被子上斑驳的血迹在烛火的映衬下好似新开的红梅,狂风呼啸着带来远山上的狼嚎,快要燃尽的烛芯噼啪一声爆开,疼痛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黎长风断续地呻吟,他认为今后再怎么痛也痛不过如此了。
耳边又传来哭声,声音响亮,黎长风被吵得心烦,忌峰明明已经走了,这又是谁在哭,他想睡个好觉,于是起身去找哭声的源头。
帐子外漫天飞雪,营地内的火堆已全部被雪埋住,地上隆起一个个雪包,远处依稀能看到一个身影,黎长风走近些去瞧。
雪地里坐着一个穿着白衫的少年,身旁落了一地的残梅,黎长风心中起疑。
“喂,你哭什么?”
少年并不理会黎长风,只哭得伤心,黎长风有些着急,伸手去拽少年起来,风太大,黎长风大声喊道,“这里太冷!你跟我回去!回去再哭!”
少年抹了把眼泪,挣脱开黎长风的手,风把他的声音绞得稀碎,“我的……被撞……”
黎长风左肩愈来愈疼,他失去耐心,弯身扛起少年就往营地走,明明刚才没走出几步,营地怎么会离自己这么远,风雪迷眼,黎长风脚下逐渐走得困难。
突然从身后卷来一阵更强的狂风,黎长风重心不稳摔进雪里,肩头震得剧痛,少年哭喊着栽向一边,身影被漫天飞雪隐去。
“小心——!”
哭声被风卷散,但隐约还能听到,黎长风爬起身,顶着风雪往哭声传来的方向挪,风太大了,左肩阵阵钻心地疼。
断续的哭声终于断在风雪中,四周皆是灰白,风扭曲着钻进口鼻,黎长风呼吸不过来,太冷了,他决定先回营地,等雪停再来找那个少年。
脚下的雪地被踩得咯吱响,黎长风闷头往前走,狂风哭嚎中,不知何时耳边多了马蹄声,黎长风心头一紧,在北境能骑马的,除了都军就是胡贼,可他方才并未看到有人从营地里出来,黎长风庆幸自己出来时带上了青龙泣血,他手握刀柄,继续向前走,等待着身后的马蹄声靠近。
马蹄声声逐渐盖过自己的踩雪声,黎长风长刀猛然出鞘回身砍去,当他看清时已经来不及了,长刀闪着寒光砍下一半鹿角,雄鹿突然受惊,抵着角朝黎长风撞过来。
黎长风心中诧异,这冰天雪地的竟然还能遇到这么健硕的鹿,鹿肉驱寒,黎长风只一念就决定要猎了这头鹿。
雄鹿撞了个空,残角使它失衡一头栽进雪里,如树根般蔓延的角卡在地上的石头,雄鹿一时挣脱不开,黎长风抓住时机,握紧长刀刺向雄鹿,滚烫的鹿血顿时喷满面门,黎长风吃了一嘴的腥臭。
方才左臂动了力,后肩此时开始疼得厉害,黎长风起了一身的汗,好在是猎到了鹿,他顾不上后肩的疼痛,只想着赶快将其拖回营地给将士们开个荤,自己也能补一补失掉的气力。
风雪依旧不停,方才已经走了许久,可还是没看到营地,黎长风疑心自己走错了方向,雄鹿的身体逐渐僵硬,血在身后拖出长痕。
“长风,你为何会打了败仗,你师叔这次被你害惨了!”
是师父的声音,黎长风被困在风雪中,身后的鹿越来越重,他逐渐拖不动,伤口疼得钻心,左臂用不上力,黎长风心中升起不安,他问向远处的声音,“师父!长风何时曾打过败仗?”
“长风……为何……败仗……被你……”
声音再次被风雪卷碎,黎长风肩上撕裂般的疼,他望向四周,茫茫天地间只有他孤身一人。
“长风……”
“黎长风!拿命来!”
是阿塔尔!黎长风突然陷进雪中,青龙泣血卡在鞘中,他拔不出来,眼见阿塔尔的弯刀就要突到面前。
“滚开!”
黎长风大口喘着,如远山的眉骨间尽是冷汗,他抬手在额间抹了一把,汗水灼烧着左肩的伤口,后背湿滑黏腻,被子上的裘衣已经滑落,黎长风伸手去够,才发现左臂已经失去了知觉。
意识昏昏沉沉,黎长风在榻上坐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渴,帐子外没有走动的声响,应该还没天亮,他下了榻摸黑去找书案,茶盏明明就放在案上,黎长风摸了半天也没摸到。
刺痛又铺天盖地袭卷而来,黎长风扶了个空,下一秒便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