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难藏 第45章 第 45 章

宫婢在前引路，片刻后行至水榭，四下没有宾客，唯有数个侍卫守在近旁。

“孟夫人，请进。”珠帘后的人影尚看不分明，里间传来一道声音，质如金玉，从姜颂宁的耳膜上刮过。

顾韵真从小便是家里的掌上明珠，是时下贵女中最受追捧的一个。

但她的姐姐顾韵之，胜过她许多。

顾韵之相貌华美，就连嗓音也透着富贵，生来就是同辈中最受宠的女孩，比她的兄弟更像她的父亲。

姜颂宁视线低垂，在宫婢掀开珠帘前，好奇顾韵之如今是何模样。

迈步踏入门中，她抬眸看去，顾韵之也在看她。

姜颂宁视线略一停留，便敛眸行礼，姜颂宁一动，顾韵之便抬了抬手，宫婢会意，上前扶着姜颂宁落座。

“夫人不必多礼。家中有喜，本宫只是顺道故地重游，会会旧人。”顾韵之只做寻常装扮，唯有耳饰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成色极好的红宝石映着日光，在姜颂宁裙上落下一道阴影。

殷红如血。

顾韵之一转头，那块光斑便顺着姜颂宁指尖爬上手臂，察觉到这一点，她微微挑眉，觉得好玩一般又换了角度，但姜颂宁毫无反应，她便失了趣味。

瞥见姜颂宁低眉垂眼的样子，顾韵之不大痛快，指着墙上新挂的画作，问她这画如何。

姜颂宁不得不抬起头来，顾韵之在她看得正仔细时，没来由地笑了笑：“这画师要价不菲，但我瞧来，没多少意趣，死气沉沉。”

话音未落，顾韵之的目光便挪到了姜颂宁脸上。

姜颂宁无言回视，也不去管顾韵之是在说画还是说她这个人，佯作思索，缓声道：“动静之间，景物千差万别。娘娘见多了珍奇之景，偏好动态之美……”

顾韵之双眸如玻璃珠一般，在姜颂宁说话时微微闪烁，眉心轻蹙：“不必讲究虚礼。我的心意不用旁人揣度，更不需你来奉承。”

话至此处，宫婢沏好热茶呈上，不需顾韵之发话，便将托盘上的杯盏尽数放在两人面前的小几上。

足有六盏。

“夫人别多想，没有别的客人，仅你我二人罢了。”顾韵之落座，抚弄着指甲，“宫里的茶经了多番检验，只求稳妥，味道未必是最好的。我这舌头不大灵敏，尝不出差别，劳烦夫人替我选一选，是哪一种更好些？”

“娘娘难以抉择，那一定都是好茶了。品茶乃是雅事，我近年鲜少出游，亦不讲究玩乐，恐怕难当此任。”

顾韵之颔首，像是接受了这一说法，抬手将一瓷盏推到姜颂宁面前，徐徐抬眸：“夫人别紧张，只需告诉我，你最喜欢哪一种。”

姜颂宁不知她这是唱得哪一出，尝过前两种，知晓这都是四处搜罗来的好茶，适才的烦扰稍稍淡去。

顾韵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神色，抢先揭了茶盖，姜颂宁看到躺在杯底的白花，眼皮一跳。

顾韵之指尖点在杯壁上，“我与夫人初见是在春日一场赏花宴上，主家给姑娘们上了茉莉花茶，我记得你饮了好几盏，而今还喜欢吗？”

姜颂宁看着她，笑了笑：“若非娘娘今日提起，我已经忘了还有这回事了。”

“夫人中意的东西很多，经年后改了心意也是常事。”顾韵之顿了下，“那日姑娘们在一起游戏，丫鬟粗心弄混了锦囊，你赢来的东西换了两次，你都说很喜欢。”

当时姜颂宁去安慰那个没用的丫鬟，顾韵之心底很瞧不起，便多注意了一些。

她发现姜颂宁是真不嫌弃这不值多少还换来换去的物件，她才觉得这个人有点意思。

“打那时起，我便对你生了好奇。可惜后来……”顾韵之大抵意识到说到了她的伤心事，体贴地略过不提。

而后叹了一声，“从这事上，我便知晓你是个豁达之人，不会去惦记没有缘分的东西。世间俗人大多痴愚，若都能像夫人这般，能免去许多苦痛。”

“娘娘说的是。”姜颂宁心底并无波澜，“落不到我手里的物件，是好是坏与我何干？而那些到了我跟前的，自然要瞧见其中好处，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这些道理人人都会说。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想得开的。”顾韵之话音一转，睨了她一眼，“年初小产过后，我身子不如从前了，将至年末，再也没有动静。依夫人看来，这事又如何揭过去呢？”

姜颂宁还没做出反应，珠帘后的顾少夫人已控制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心底一乱，脚步声也跟着乱了。

“进来。”

顾少夫人硬着头皮入了屋中，姜颂宁坐在椅中，一抬眸便见在外倨傲的顾少夫人在顾韵之面前诚惶诚恐。

“我已与父亲说过。嫂嫂早晚要知道的，何必惊慌？”

顾韵之视线落下，顾少夫人便将托盘中的瓷盅放下，红着脸开口：“这是臣妇为娘娘熬的补汤。”

“还是嫂子心疼我。你本不必亲自下厨的。”顾韵之手里的勺子在瓷盅里搅了两下，口里说得亲热，但没有要喝的意思。

顾少夫人双手紧扣，原本还为了顾韵之暗示婆母让自己亲自熬汤而生气，陡然听到小产一事，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族中有长辈深谙鬼神之事，回想起来，几位掌权理事的尊长都信八字命格这些东西。她的小儿子因此极受疼宠。

顾少夫人向来看不懂这个贵为帝妃的小姑子，相处日久便晓得她手段毒辣为同辈之最，失了孩子的她能这么好心来庆贺侄子的周岁宴？

顾少夫人开始疑神疑鬼，脑中不可自制地冒出一些不好的想法，疑心她要用自己孩儿去施展什么求子的邪术，瞬息间冒了一身冷汗。

无意间，姜颂宁的视线与顾少夫人相触，看到对方眼底的不安，姜颂宁淡淡地挪开视线，也不曾说些什么。

“多谢孟夫人帮我分辨，日后得空再叙。”顾韵之招来侍婢，将姜颂宁送走了。

顾少夫人自乱阵脚，看到姜颂宁离去，早忘了先前是如何拿捏她的，只恨不能拉她来陪自己。

“嫂子怎么不坐？这是在家中，又不是宫里。”

顾少夫人落座后，敛了心绪，瞧顾韵之面有倦色，主动道：“娘娘若是喝的惯，这些茶叶我着人一一检查后差人送来便是。”

顾韵之道：“也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不用嫂嫂费心了。”

顾少夫人意识到什么，又道：“孟夫人不常入府做客，若娘娘与她谈得来……不，若娘娘觉得她说话还算中听，往后我便常请她来。”

“听戏还是得在戏台下。”顾韵之赏脸尝了半勺补汤，用锦帕擦了擦嘴，“不用特意找她来。”

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顾少夫人还以为是自己的人不守规矩，脸色倏地白了，正欲开口分辨，外面的宫婢便开了口。

“恭迎大长公主殿下。”

顾韵之瞟了顾少夫人一眼：“也没做什么。她一有动静，有的人就知道了。”

顾少夫人不明其意，甚至不明白这个她是刚走那个，还是外边的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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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颂宁不知道自己走后发生何事，再回到厅中，已有过半宾客离去。

陆静姝一直粘着她，神思不属的模样令人担心，分开前，姜颂宁再度确认：“没在席间贪杯吗？”

陆静姝脑中太乱了，摸了摸发烫的脸颊，乖乖点头。

“有想不通的事别闷在心里，你才多大，还有你哥哥在呢，别发愁了。”姜颂宁见她也没吃多少东西，不好刨根问底，便温声安慰两句。

陆静姝怀揣着刚发现的秘密，很是躁动，又无人可以分享，一双眼睛看来看去，感觉快把自己憋坏了，感叹道：“若我能像姐姐这样，不论发生何事都淡然处之就好了。”

姜颂宁道：“是好是坏，都会过去的。”

陆静姝还小，不太明白：“好的怎么也会过去，想留下来不可以吗？”

“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坏。到最后都是这样的。”姜颂宁摸了摸她的头。

上了马车，挽香眼眶湿润的样子实在让人无法忽略。

姜颂宁一看过去，挽香的眼泪便滚下来：“姑娘就是值得最好的。”

姜颂宁连忙给她擦泪，哭笑不得：“我只是不会傻傻地等着，若有天底下最好的东西撞到我手里，我又不会笨到不知道伸手。”

闻言，挽香止了泪，眨眨眼，嘟囔道：“那我得再去给姑娘求几个招财的符箓。”

符箓暂且不用去求，到铺中与管事商议才是正经事。

马车径直驶向城南商铺。

在铺中问过近来的经营状况，管事透过窗牖往后院看了眼，而后朝姜颂宁比了个手势。

姜颂宁心知人到了，起身正欲往后院去，便听到一阵吵嚷。

“我是什么人，是她亲姑姑！你去，叫她出来，拦我做什么。”

管事眉心一皱，抬步之际，姜颂宁挥手制止。

“你先去接待齐钟。外面的确是家中亲眷，着人请她进来吧。”

管事称是，先往后院去了。

姜玬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看到姜颂宁在桌边等她，反而不急了，慢悠悠地解了披风，一边喝茶一边打量姜颂宁的神色。

姜玬叹了口气：“听说在顾家，静妃娘娘单独召见你了？你难道这么些年，也没想通是遭了谁的算计？今天既然能低声下气将委屈忍过去，何不再将脸面看得淡些，多为自己谋些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