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夫人这些年心思淡了,手里不管事,也甚少与人交谈,今日谈兴颇浓,转头问起姜颂宁进京途中的见闻。
“雨晴的脾气不好,家里人都是知道的。你呢,性子又闷。没想到这一两个月相处,倒让你们熟悉起来。”
姜颂宁今年见多了故人,确有人说她话少,但被人说沉闷,还是头一回。
年岁稍长,话越来越少,居然让老夫人有了这样的印象。
她和彭依依相见的时候少,但一见面依依便逮着她问东问西,像是攒了许多年的关切,终于能当面确认她尚且安好。
没什么好说的。她如今对许多事都是这态度。
懒得多费口舌,不欲与人纠缠,是以旁人眼中,会觉得她心胸开阔,肚量不浅。
范雨晴根本不了解她,也在短短的相处过后,因为她的退让,主动与她倾诉心事。
分明还未到垂垂老矣的地步,姜颂宁近来很容易想起过去的事。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性情,只是厌恶的喜欢的从未变过。
不过这也不要紧,只要看重之事顺遂一些,她变与不变也不是大事。
孟老夫人瞅她怔忪不语,饮了口茶水,温声道:“你也辛苦了,回去歇息吧。”
姜颂宁回神,颔了颔首。
挽香在外面等她,张口也说她累着了云云。
姜颂宁本不觉得有什么,叫她一说,感觉骨头里都懒洋洋的,脚下站定。
挽香茫然回首。
秋高气爽,轻风拂叶,日光明澈却丝毫不觉炎热。
这些天的事乱糟糟的,姜颂宁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
薛亭洲的想法不受任何人左右,行动难以预测,一举一动都让她悬心。
看着挽香呆愣的神色,霎时间,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姜颂宁煞有介事地点头,还看向脚下,“我累得走不动了。还是劳烦我们挽香姐姐,去叫个软轿,抬我回去罢。”
挽香一边笑,一边瞪她。
姜颂宁心头轻快,和挽香说说笑笑走回去。
反正薛亭洲这样的人,再怎么也放不下脸面,不至于像王韬那般没皮没脸地纠缠。
这些东西又不像口腹之欲,时时折磨着人,她躲一躲他就消停了。
嫂嫂范氏大清早来了一回,后来府中有事,又匆匆回去,第二日又到镇国寺来了。
姜颂宁在她到时还没起身,听丫鬟说范氏到了门外,她很是诧异,起身坐起时头晕目眩,浑身酸软,无法迎接。
范氏听丫鬟说她身子不适,也没有避讳,抬步便入了房门,走到床边,瞧她面色发白,探出手去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
范氏皱眉:“没有发热。你昨日吃了什么东西,许多香客都说这寺中的斋饭吃不惯。你昨日不该留下。母亲那儿就想清静清静,不是非得要你守着。”
姜颂宁有苦说不出。
她若有的选,昨日定然回孟府休息去了。
但昨日一回来,便迷迷糊糊睡着了,挽香以为她困倦觉多,中途只把她叫醒了一次喝了些水。
姜颂宁感觉睡够了,但就是没劲,也不是不能起身,只是飘忽得紧,像踩在云上。
她接过挽香手中的杯盏,小口抿着温水,倒是很想得开:“大抵是受了凉,嫂子别担心,我一年总要病上一两回,此次不痛不痒躺几天,余下的日子便无病无灾了。”
范氏哭笑不得,哪有人这样安慰自个儿的?
“你在这住着不是办法。等我见过母亲,你便和我一道回去,若再发热,延请大夫比山里方便,你若嘴馋了,还能差人去买些吃食回来。”
范氏见她额上有汗,拿出帕子轻轻擦拭,温声劝道。
姜颂宁还没用早饭,叫她这一说,脑中立马想到了几样市井小吃,连忙点了点头。
范氏笑了笑,让她安心歇着,母亲那里自有她帮忙去说。
范氏出了门,挽香又凑了过来,嘟囔道:“不对。我近身伺候姑娘这么些年,昨夜算不得冷,哪里就让人病成这样?”
姜颂宁和范氏说的都是真话,她近年休养得再好,一年到头也免不了受罪一两回。
还真没细究今日这病症自哪冒出来的。
挽香这样一说,姜颂宁回过味来,揉了揉额头,指腹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心底一惊。
那劳什子秘药,不会还有这害人的后效吧。
范氏快去快回,姜颂宁拾掇了行李和她一起走了。
回城的马车上,她不愿细想,倒头便睡。
后续两日,也还是精神不振,但她心里有鬼,没敢要范氏相熟的女医为她诊治。
姜颂宁好吃好喝休息了几天,范氏瞧她痊愈,拿了一张请柬来问,陆家表亲家有喜事,问姜颂宁可要与她同去。
范氏见她面颊粉润,双目有神,知道这陆家表亲的宴席上少不了她的堂弟,估摸着她会应下来,不成想姜颂宁摇了摇头。
“我还没好全,此次就不去凑热闹了。”
范氏怔了怔,说了些让她好好歇养的话便走了。
姜颂宁一早便把姜识得空的日子摸清楚,约在外面见面也是一样。
在别家府院上说话,还得顾及旁人偷听,不如令寻时机说话来得自在。
陆潇约人在河边跑马,姜识借这个空当,在返程路上一家茶庄见了姜颂宁。
这家茶庄门可罗雀,后山花树盛放之时游人如织,入秋过后只剩稀稀拉拉的枫树可看,但不成景观。
姜颂宁来得早,驻足观赏了片刻。
姜识从马上跳下来,抬臂擦汗,一笑便露出一口白牙:“姐姐在看什么?”
茶庄的小二只有这两个客人,殷勤上前,笑道:“这点红叶无甚可看,等春日里夫人再来游览,那真是不可错过的人间盛景。”
姜识撇了下嘴,下意识道:“我看那几棵树长得挺好。”
小二没想到他会这样来一句,讪讪一笑。
姜颂宁看着又长高些许的姜识,唇角微弯。
把见面的地方约在这地,一是为了姜识来往方便,二是这荒凉凋敝。
这种地方总是遇不上总给她找麻烦的人了。
但真下了马车,她又觉得自己糊涂。
何必为了别人给自己找罪受?
幸好这枯枝败叶中间还有几棵色彩明艳的枫树,她一眼望去心情好转些许。
和姜识相处轻松且愉快,姜颂宁关心这个弟弟,但除了给钱,也没别的能帮得上。
听姜识说起最近的进步,还有与同窗的琐事,姜颂宁看着他朝气勃发的面孔,颇觉欣慰。
等喝过两盏茶,姜识特意看了看天色:“陆潇不知要玩到什么时辰,我不等他,和姐姐一起回去。”
姜颂宁给姜识带了些点心,但看着姜识瘦削的面庞,几乎怀疑厨娘没给他做肉吃。
姜识听过她的想法,举起手臂给她比划。
“没少吃。你看我结实多了,我想再练得强壮一点,免得揍人没有力气,那多吃亏。”
这话说得在理。但她一个当姐姐的,不好助长他打架的威风,便装没听清。
姜识说漏嘴了,见她走开才松了口气。
姜识不缺吃穿,姜颂宁还是惦记着给他花钱,在姜识说要到书局找两册书,姜颂宁想也没想就和他一道去了。
只是在陆潇那里都没能找到的书册,在偌大的书局也没找见。
书局里闲逛的读书人给他指路,说隔两条街的那家店里兴许能有。
姜识这些年没在姜颂宁面前,哪怕姜识如今人高马大的,在她心里还和小时候差不多。
那么小一个孩子,以前认字都费劲呢,现在居然会为了一册书东奔西走。
姜颂宁看他找来找去,便也主动帮起忙来。
守店的老人家眼神不好,一个读书人给的银子不够,又掏了一把铜钱,老人家数了半天,从一堆里分出三五个,正要还给他,抬头却看不见人了。
姜颂宁看老人家急得脸通红,抓着铜板走出去,正要让小厮去追,却看那人身形有些眼熟。
姜颂宁眼皮一跳,手心合拢,跟了上去。
前面那人转了个弯,入了一个无人打理的小院。
“也就你这样心狠了。我身上一个子都没有,总得给我几两银子买酒喝。”
薛唐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而他绝不该出现在京城当中。
姜颂宁没有走得太近,藏在巷道中。
薛唐耳力过人,姜颂宁不敢轻举妄动,只盼着赶紧有车马路过,她借着噪声走开。
“我看,你还能再饿几日。”
这是薛亭洲的声音。
“赵秦担惊受怕多日了,我不得快马加鞭回来看看你?你吃药吃得脑子坏了,怎么又和她掺和在一块。”
薛唐挠了挠头,啧了一声,“不对。你是脑子坏了才吃药的。”
“你若为了这点事回来。现在就可以掉头回去了。”薛亭洲声音淡淡。
薛唐一把拍上薛亭洲的肩,挑眉:“你跟我还隐瞒什么。又不是外人。”
“没什么。只是觉得她惊惶失措的样子有几分趣味。”
姜颂宁听得清清楚楚,依然是不敢挪动,僵硬地站在墙下。
“你认真的?”薛唐声调微扬。
“再啰嗦就滚回去。”薛亭洲从薛唐手中扯回袖角,顺手掸了掸。
正好有马车路过,姜颂宁捏着铜板走出巷道。
她回到书局,姜识已经把想要的书翻了出来,她结了账便和姜识分开。
放下锦帘,挽香瞅见她脸色难看,还以为眼花了,揉了眼睛再抬头,还是那样。
方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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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