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素左脸通红,抬手捂着也能看到巴掌印,没想过此时会有人闯入,看到薛亭洲时,面色有一瞬慌张。
梁素灵光一闪,放柔了声音,泫然欲泣地看向姜颂宁:“我让大夫过来,也是担心夫人,不接受我的好意便罢了。夫人为何和我动起手来?”
姜颂宁没有半点波动,理了理衣袖,不紧不慢回道:“既然你这般委屈,去把陆致叫来,让他给你讨回公道吧。”
梁素柔弱无力的样子,落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就是姜颂宁粗鲁不饶人了。
梁素眼睛一眨,泪水自颊侧滑落,“让薛大人看笑话了。我这就走。”
姜颂宁哪能随便放走她,当即上前,把梁素完好的那只手捉住,强硬地推着人坐下,偏头看过去,无声地驱赶还在看热闹的那个人。
接待薛亭洲的小厮一时没看住人,便不知他走到何处去了,见这位竟走到了小姐会客之地,连忙疾走过来将人请走。
姜颂宁看着梁素的眼泪,很不耐烦地蹙眉:“有这能耐,不如等你那未婚夫到了,再演给他看。”
梁素不知薛亭洲能信几分,但好歹是维持住局面,没有当面闹开。
她安排了两人守住路口,今日陆家小叔请来许多同僚子侄欣赏新得的画作,清谈论道。
人不多,也就十来人,但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梁素随母亲来到陆家,随口扯谎说要特地感谢姜颂宁,陆静姝便从中帮忙,促成二人相见。
这女医精通妇科,伺候过许多妊娠的贵人,梁素很信任她的能力。
若诊出姜颂宁生养过,便能把陆家的女眷招来,让大家都听一听。
倘使那两孩子真是她肚子里出来的,又不姓孟,便是姜颂宁不守妇道,红杏出墙的证据。
没了清白,还令孟家蒙羞,往后半辈子在庙里吃斋念佛都是轻的。
但梁素敢出这个主意,也是留了一手,不怕让陆家女眷知晓她打探姜颂宁私隐。
梁素放软语气:“孟夫人你当真误会我了。”
“不怕你笑话。比我小两三岁的表妹嫁人都有了消息,我本来就耽误了几年,唯恐此番对子嗣有碍,才急切了一些。”
打量着姜颂宁的脸色,又道:“适才多有得罪,望夫人宽宥。”
梁素冬日落湖,受寒后卧床多日,这事陆家老夫人也是知道的。
哪怕闹到陆老夫人那里,这话也说得通。
而且姜颂宁力气不小,两个人都差点没按住,摸了脉象罢了,又没留下什么伤。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说说笑笑就过去了。
姜颂宁看她一眼:“当着陆致,你敢这样说吗?·”
目光下移,停在梁素腰腹之间,没有顾及情面。
“坊间有些传言,说梁家想把婚事挪到小女儿身上。我听过也没放在心上。这样看来,原来是因为梁小姐伤了身子,难以有孕啊。”
这话便如扎到心窝里的刀子,梁素脸色刷地白了。
她足有一年没有月事了,吃了多少汤药补品都没有成效。
母亲连日哀叹,说这般下去,她哪怕嫁给陆致,早晚也得给他纳妾,不如让妹妹替了他,也免得未来陆家知道了,埋怨梁家把不能生育的女儿嫁过去。
梁素把陆致放在心上,自年少起便盼着与他琴瑟和鸣。
一时间哪能接受他成为自己的妹夫?一直没有点头。
每每与陆致相见,她欣喜之时,又觉得把握不住,自卑不安。
但没想到妹妹还没占去她的位置,姜颂宁便回来了。
陆致守礼节制,不会不知与一个寡妇相处的界限,但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姜颂宁主动求助前,便为她解决了麻烦。
唯恐姜颂宁不安,过后还多有宽慰,只差没有直言,会一直照顾她了。
梁素那天听到姜颂宁开的药方,便忍不住想,如果她身上有了这个洗不清的污点,陆致眼里还能容得下她吗。
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根本不配陆致对她用心。
她姜颂宁如果和薛亭洲清清白白,薛亭洲哪会如珍似宝地把人抱出来?
梁素那天挤在人群里,恰好站得很近,认出姜颂宁便没有挪开视线,看得很清楚。
他动作自然,把人放下还搂着她,没有立马推开。
像这样亲昵自然的举动,若对一个人心存厌恶,是绝对做不到的。
说不定是姜颂宁和他有了首尾,偷偷在外生下的。
方才薛亭洲出现,却面色如常,梁素才发觉事情和预想的不同,演戏把人支开了。
姜颂宁冷笑:“梁小姐编不出别的话了?”
梁素去看过姜映姜照是不假,但也可以说是偶然遇见,方才女医说的话,也是给妇人诊治时常说的话。
只是被姜颂宁识破了,别人听了,不会觉得有什么。
梁素无所畏惧,想通之后放下心来,笑了笑:“孟夫人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明白。我们不是在谈解毒治病之事吗?”
姜颂宁那一巴掌下去,出了口恶气,也知道没有明证,只是她恰好猜出来,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歪,不怕梁素去查。
但梁素特意托陆静姝把她叫来,若是真捏住了她的把柄,绝对会闹得陆家人尽皆知。
这个委屈,她不能就这样受了。
不知陆静姝是否知情,姜颂宁令挽香去把她找来。
等了片刻,挽香回来,却是陆致和陆静姝一起来的。
陆静姝一眼就看到了梁素脸上的红印,看了眼怒气犹存的姜颂宁,有些无措地抿了抿唇,没有上前。
陆致面沉如水,抬步往亭中走来。
姜颂宁眼看着梁素双肩微颤,眸中又有了眼泪,心里觉得好笑,不知她打哪学来的说哭就哭的本事。
梁素心直往下坠,根本不敢直视陆致。
她知晓陆致一颗心都在姜颂宁那里,始终没想过今日要把他找来。
哪怕姜颂宁真和薛亭洲通奸,陆致恐怕也要为她遮掩。
梁素见情况不好,还庆幸陆致在小叔那边走不开,等他有了空闲,她早就在陆老夫人那里和姜颂宁和解了。
梁素的眼泪不是作假,她看到陆致眸中的厌恶,手脚发凉,忍不住地发抖。
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她。
姜颂宁瞥了眼挽香,见挽香为难地点点头,她便知道,挽香已把事情告诉他了。
她的打算是先看看陆静姝的态度,再找陆老夫人说一声。
惩罚大概是没有的,但陆家这些人都是人精,心里会明白的。
但陆致过来,脸色又这样难看,想来是不会视而不见的。
姜颂宁不想在陆致面前和梁素争辩有没有和人偷情生子的事,便道:“你和梁小姐谈吧。我先走了。”
陆致没有阻拦,颔了颔首。
梁素见她离开,心里并没有好受半分。
姜颂宁从亭中走出,路过陆静姝身旁,她无措地叫了声姜姐姐,神色十分愧疚。
姜颂宁温声道:“我知道不关你的事。”
而后便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姜颂宁知道陆致事后会给她一个交代,没有在陆家逗留的想法,凭着记忆往出府的方向走。
但还没走多远,便看到了薛亭洲。
姜颂宁看着他这张清朗俊逸的面庞,心里忽然反应过来,梁素设想的奸夫就是他了。
平心而论,薛亭洲有着令女子钟情的资本,肩宽腰窄,姿仪出众。
但为他红杏出墙,还珠胎暗结,未免太过夸张,简直耸人听闻。
姜颂宁想起梁素那胸有成竹的神态,看向薛亭洲的目光有些幽怨,面颊微微泛红。
再见以来,她不曾有过这般生动的神情,总是淡然古板,刻意保持着距离。
薛亭洲看到她带着埋怨的样子,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梦中的场景,喉结上下滚了滚。
她面上羞红,唇瓣娇嫩,很像梦里被他欺负过的样子。
姜颂宁站在两三步远的位置,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瞪了他一眼。
他已经感觉被引诱了。
她还是那种保守的装扮。薛亭洲眸光黑沉,落在她脖颈之间。
若他当真在她肩上留下吻痕,别人根本不会发现。
薛亭洲不笨,想到方才她二人僵持的场面,还有他听得的只言片语,便拼凑出了真相。
自然,也明白了她怨气的由来。
被人怀疑与他有染,便气成这样,往后若坐实了,又该怎么办呢。
薛亭洲压下思绪,拦住想从他身侧走开的姜颂宁,“梁小姐想找的人,夫人有眉目了吗?”
姜颂宁以为他知道了自己是梁素心里的人选,眼皮一跳,抬头时神色慌张。
薛亭洲欣赏片刻,看她不安地咬了咬唇,他唇角微勾,放下捉弄的想法。
“下毒的凶手行迹不明,但夫人不用这般害怕。”
姜颂宁的心在胸腔跳个不停,脑子里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和他解释的办法,听他这样说,松了口气。
纤长眼睫垂下,她平复着情绪,缓声道:“我受害是五六年前,当时没有线索,时间一长,更是无处可寻。能有解药傍身便心满意足了。”
薛亭洲垂眸看她,轻声道:“我一位故交对此钻研颇深,能助夫人一臂之力。”
顿了下,又道,“夫人方才神色不妥,是出了何事?”
姜颂宁抿了下唇。
他非要问吗。
又不是她胡思乱想惹出的麻烦,姜颂宁张了张嘴,但是不行。
薛亭洲出现的不巧,正好看到了医女,说不定听到了医女说的话。
梁素真是好手段,若不是知道背后的谋算,这些都显得十分正常。若要解释她动怒的原因,只能一五一十说出来。
她还是没办法对着薛亭洲说出通奸生子这几个字。
太奇怪了。
姜颂宁硬着头皮偷梁换柱:“她后来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污蔑了不相干的人,有损别人清誉。我心绪有些起伏,让薛大人见笑。”
和他没关系,就别打听了。
薛亭洲扫她一眼,语气淡淡:“是吗?我见夫人看到我才变了脸色,以为和我有关。”
姜颂宁像被踩了尾巴,仍然嘴硬,看着他的眼睛摇头:“没有,不是你。”
正想结束这段奇怪的对话,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隐约听到了梁素的声音。
姜颂宁莫名地有点紧张,下意识觉得不能让人看到他们相处。
抬手推开厢房门扉,随手拉着薛亭洲躲了进去。
又合上门,姜颂宁松开他的袖角,感觉自己真是糊涂了。
光天化日之下,说两句话,又不是抱在一起。梁素看到也没什么。
反正她心里没鬼。和他干净清白得很。
薛亭洲也真是的。她轻轻一拉,这个人怎么就跟着走?
姜颂宁看着掌心,眉心微蹙。
她力气有这般大吗。
姜颂宁左右一看,终于知道这地怎么没人了,屋中木屑漫天,摆满了刚做好的箱笼柜子,空气中浮动着漆味。
除去她和薛亭洲站立的位置,几乎没有空地,她想离他远一点,都做不到。
无暇顾及薛亭洲的神色,外面响起了梁素的声音。
姜颂宁屏息凝神,全心全意关注着门外。
“你为何不听我说完。陆致,还是你也知道,他们私下会面,绝非常人看到的那样清白?”
陆致声音极冷:“这些话我不想再听。”
梁素声音嘶哑:“是你不敢多想吧。她要薛亭洲,不要你。”
吵就吵吧,又提她干嘛?
姜颂宁瞬时头皮发麻,简直想冲出去把她的嘴捂上。
完全不敢去看薛亭洲,哪怕感觉到他投来的视线,也埋头装哑巴。
梁素思维跳跃,姜颂宁都不知道她怎么幻想出这些东西的。
薛亭洲这样的正经人,可能根本都弄不清楚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在说什么。
门外两人似乎走远了。姜颂宁还是一动不动,不知道怎么解释。
姜颂宁内心承受着煎熬,转身时脚底踩上一块木板,踉跄着没有站稳,身后就是没有完工的书柜,木刺都没清理干净。
她看到旁边伸出一只救命的手臂,连忙用力拉住,只想着避开危险,却没有收住,结结实实扑到薛亭洲怀里不说,唇瓣擦过他的脖颈。
薛亭洲眸色顿变,松开她,抬手捂了捂她碰到的肌肤。
姜颂宁彻底呆住,看他这样大的反应,像被烧红的铁烙伤了一般,更不知如何是好。
薛亭洲摸着她触碰过的地方,又酥又痒,他垂眸遮掩神色。
比梦中的感觉更好。
姜颂宁像被人掐住喉咙,说话十分艰难,小心翼翼看他:“梁素说的不是真的。我没有那个意思。”
薛亭洲放下手,淡声道:“夫人先前还说同我没有干系,我不知你的话是真是假了。”
早知如此,她先会儿就不说谎了。
姜颂宁尴尬不已。
没有别的办法,姜颂宁叹了口气,软声道:“我没有别的办法,毕竟她说的话很不中听,若我说出来,恐会污了你的耳朵。还是不提为好。”
看他脖子上没有留下什么磕碰的痕迹,姜颂宁略略放下心来,拿出决心,诚恳道:“薛大人不要误会。且不提我如今还在孟家,便是往后想找个人共度余生,我也……”
薛亭洲眉头越皱越紧,后悔让她说下去,扣住她的手腕把人拉到身前。
姜颂宁茫然抬头,清亮瞳眸微微睁大,对他没有防备,但对他的举动甚是不解。
薛亭洲本来只是不想听她废话,但眼下她半靠在他身前,又这样乖乖地看着他。
薛亭洲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移向她的双唇。
姜颂宁生得极美,唇若春樱,饱满柔嫩。
在青州与他两情相悦时,一次也没有亲吻过。
薛亭洲想到孟安澜做了她一年丈夫,心底钻出一股妒意,竟有些求而不得的酸涩。
男女之事,他并非一窍不通。
也知道自己如今对她的**,不是能轻易克制住的。
召来美人相伴,但无论如何都没有兴趣。
薛亭洲的指腹碰上她的唇瓣,柔软得不像话。
姜颂宁不敢有任何动作,看他用指腹蹭着她的唇瓣,像是在确认她唇上没有脏东西。
他的指尖碾过,擦拭一般弄得她有些不舒服。
他生**洁,是她没控制好不小心先碰上去的。
姜颂宁虽然觉得不妥,但看他眸中仿佛有隐忍的怒气,还是低声跟他道歉。
薛亭洲知道该适可而止,揉了下她的唇瓣,没有真的为女色昏头。
看她想擦擦嘴又不敢,用手半捂着还要小声说抱歉的傻样,薛亭洲知道她完全不会往另一个方向去想。
难道孟安澜没有身体力行地教过她,不能这样做吗。
不过孟安澜病体虚弱,不中用也是常事。
姜颂宁尽力忽略唇上那种奇怪的感觉,温声与他告辞。
“孟夫人身上可有多余的丝帕?”薛亭洲忽而开口。
姜颂宁身形一滞,方才他皱眉她就想说要不要擦擦,但觉得不合适便没提。
这样一想,在宋家他捂她嘴,那次也是不小心有了接触,他非得擦过了才舒服似的。
姜颂宁知道他这毛病,又拿出丝帕给他,头也不回地跑了。
薛亭洲看着她的背影,指腹抚了抚上面的绣纹。
今晚回去,又不知要梦些什么了。
他与赵秦那位擅毒的兄长隐晦提过,对方说是心病。
不知何时才是药到病除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