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国主当晚便召了新任国师进宫问话。
沈子昂一边摇摇头在心里感慨今夜的美事就这么泡汤了,一边跨上高头大马往月宫而去。
因为已经跟之淮通过气,沈子昂有备而来显得丝毫不乱。
“国主陛下,今日月姑庙失火,臣惶恐万分,于是起卦问神,才知……”
沈子昂装作很为难完全说不出口的样子,甚至抬手擦了一下不存在汗的额头。
“才知什么?国师有话直说便是。”国主虽是端坐上首,身子却是不自觉地微微前倾,显然,她也对这件事情的起因非常焦虑。
“才知……才知东宫或将生变……”
昭明殿陷入了一片死寂,凤穿牡丹图样的鎏金香炉里腾起袅袅的烟雾,国主身旁站着的内侍总管忍不住也抬起袖子擦了一回汗。
大家都知道,东宫生变,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良久,垂首看着自己脚尖的沈子昂耳边终于重新响起了国主威严的声音,只是此刻较之先前少了几分迫切和焦虑,变得幽幽然,飘忽不定,就像是香炉上方飘起又消散的轻烟:“何祸事?”
“似有故人归。”
“何解?”
“天机难窥。”
当然,沈子昂深知国主叫自己前来不是想听自己说一句无能为力的,她要的是解决方法,于是他回想了一番之淮的预演,话锋一转:“不过臣眼下有法子能解流言四起的燃眉之急。”
沈子昂从月宫出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他牵着马慢慢拐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四下张望一番后,轻轻一挥袖,下一刻连人带马便回到了自家的宅子里。
他把手里的缰绳随手一扔,边走边对马儿说了句:“自己回去吧。”
那毛色锃亮的红马便踢踏踢踏听话地往马厩而去。
沈子昂打着哈欠。眼泪汪汪地往房间走,刚想推门,门却是自动打开了,从里头伸出一只手来将他拎了进去。
“怎么说?”之淮开口问道,语气颇有些急切。
他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想。
沈子昂一听他这语气,顿时困意全消,整了整自己的衣领,施施然在桌边坐下,示意之淮倒茶。
之淮向来是心高气傲但绝对能屈能伸,于是伸手就倒了一杯隔夜凉水双手捧着递给了沈子昂。
沈子昂右手接过,倒也不喝,随手放在一旁,笑眯眯地说道:“她只是冷漠地问了一句,何解。”
之淮原本微微前倾的身体渐渐回正,他说道:“看来我猜想的不错。”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静观其变,国主陛下会带我们找到真相的。”
沈子昂撑着半边脸,眼神惺忪,即使是非常困倦的情况也不忘调侃:“你这心眼子放到风花雪月上,倒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了。”
之淮闻言,也不恼,学着沈子昂的动作纯真一笑:“这方面我自是无法同你相比的,要不你教教我?现在我该怎么办?”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你看上的那位尤其棘手,跟我看上的那位有的一比,我的建议是,细水长流,慢慢感化,切不可操之过急。”
“哦——”之淮拉长了声音,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来,说出口的话却是毫不留情:“我以为情场老手沈少君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呢,原来净是些连我也知道的东西……”
“诶,你……”沈子昂气结,继续补充道:“我还没说完呢,眼下你要做的只有展示你自己,让她崇拜你,越崇拜越好,拿出你苦练的功夫来,用武力征服她!”
于是,之淮转头就在念汐面前耍了一套极其精妙的剑法,行云流水,攻守相宜。
“这套剑法颇难,当时师父给我演示了三遍我才记住,你莫急我再给你演示一遍……”
“不用,我大致记住了,我练一遍,你看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念汐说完便拔出霜华剑操练起来,动作略有些生硬凝滞,但整套剑法大致已成,只带多加练习便能一气呵成,发挥此套剑法的威力。”
之淮扯了扯嘴角,僵硬道:“练的不错,继续努力。”
不得不说,念汐在习武此之一事上的天赋,却是令自己望尘莫及。
然而上天给一个人开了一个技能点,便会顺便按灭一个,就譬如此刻,沈子昂拿出两株相似的草药让念汐辨认。
念汐又是端详又是摸又是嗅的,半晌,还是只能睁着一双透着清澈愚蠢的眼睛不好意思地将沈子昂瞧着。
沈子昂内心窃喜,面上却还是装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呀,怎的如此不用心,胡侍卫,你来说。”
于是站在门边的之淮一抱拳,支支吾吾说道:“许是右边为女贞子,左边为鸦胆子……”
“正解!”沈子昂颇为赞许地看了之淮一眼,在念汐看不见的时候对之淮眨了一下右眼。
之淮则是继续微微垂头,深藏功与名。
“之淮,你好厉害啊,你原本就懂医术吗?”课后,念汐边往宝栖宫走边问道。
之淮依旧保持着挺直脊背但微微垂头的姿态,云淡风轻道:“不懂,也是借公主的光,跟沈夫子学的。”
“看来你在这方面还挺有天赋,看来你不仅能教我武功,还能教我辨药呢!”
瞧见念汐眼里的光,之淮原本苦涩的心渐渐甜蜜起来,开玩笑,自己不知道多少个晚上都在挑灯夜读绿毛鸡给的医书,为的就是在念汐面前装一个,他着实是不容易啊!!
没等之淮高兴太久,就听念汐话锋一转,压低声音问道:“对了梅鸿雪那件事,你查的怎么样了?”
这件事其实已经有了些许的进展,但是之淮并不想念汐卷进王储之争,横生枝节,便回道:“此事隐秘,尚未有进展。”
事到如今,不管梅鸿雪有何企图,还是她背后的人有什么企图,自己最佳的策略就是等,因为对方有绝对充足的动机先下手。
到时候是否还要置身事外独善其身,主动权都还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好吧,那还有一件事情……”念汐正视着之淮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之前我跟你提过,我已经找到了适合牵红线的人选。”
“哦,这么快,他们现在如何了?”之淮巴不得念汐把梅鸿雪的事情给抛在脑后,不要去趟这浑水,于是积极转移话题。
“他们死了?”
“死了?难道……”之淮反应极快,一双精明的狐狸眼转了几转,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一个猜测,“你是说,大理寺卿说的,连心桥下的那两具尸体,原本就是你要牵红线的对象?”
“是的,簪花节的第三夜,那姑娘原本给我递了一朵花,我没接,后来看到他们成了,我想,不如顺水推舟,成功的概率极大,不曾想,第二日他们便遇害了……”
念汐眼底是沉痛与惋惜。
“你不必有心理负担,人不是你杀的,只要我们找出真凶,也算是告慰他们在天之灵了。”之淮安慰性地拍了拍念汐的肩膀,并不希望她沉浸在消极的情绪里,于是开口问道:“你这么聪明的人一定不会把宝全在押在一头,那你的备选呢?”
“有的,邀月大街上的豆腐西施和猪蹄王也很登对,我带你去看看。”
两人来到邀月大街上找了一圈,却没有找到猪蹄王,打听了一番,才知道簪花夜后,原本健健康康、身强力壮的猪蹄王,居然一病不起,一日消瘦过一日,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那豆腐西施呢?她怎么也没出来?”
街坊大娘大爷们一听,互相瞧了瞧,默契地不说话了。
念汐直觉是出了什么事情,焦虑道:“怎么,她也出事了?”
此时卖首饰的王大娘忍不住开口了:“有什么好替她隐瞒的?大家伙都知道,是豆腐西施主动招惹的猪蹄王,猪蹄王老实木讷,如今一生病,豆腐西施却是转头就收下了城南大户何家的聘礼,不日就要嫁过去啦!”
念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慢慢皱起了眉头。
自己的眼光运气竟都如此差劲吗?
原本还想着通过仙考之后自己的锦鲤体质终于要发挥作用了,却不想如今却是看上一对黄一对。
要是这样,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撮合成功一对顺利通过进修啊……
之淮一双清澈澄明的狐狸眼似是洞穿了念汐的心思,他拍拍她的肩膀,轻声说:“我觉得这里头有蹊跷,你先莫要丧气,更不许怀疑自己!”
听之淮这么一说,念汐心下又是一凛,是了,自从遇到之淮之后,自己少了自我怀疑,自怨自艾,下来这么久了,还是自己第一次自我怀疑……
她深吸了一口气,振奋起精神,按照街坊们的指引,和之淮一起到了猪蹄王的家。
猪蹄王家的小木屋质朴整洁,看得出来主人也是一个能干实在的人。
不过原本一身腱子肉的强壮男人,短短几日便瘦得眼眶凹陷,皮包骨头。
更可拍的是,他的舌尖上,竟冒出一个新鲜的嫩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