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几时有 第52章 欠下人情

东梁皇宫，关雎殿内，焚着淡淡的禅香。

婢子垂首，时不时小心抬眼，打量着美人榻上已经闭目小憩了一个时辰的元妃。

今夜大雨，一个时辰前，陛下打发了身边的云苏过来，说今晚会宿在李美人宫中。

彼时元妃正执卷卧于美人榻上，对于云苏的传话并不搭理。许是榻边捶腿的小奴没把握住轻重，她娥眉微蹙，斥责道：“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快滚下去。”

云苏垂首立于一侧，暗暗抹了把额际的冷汗，就要告退，只听元妃冷声道：“说的又不是你，你紧张什么？”

云苏撤回退了半步的脚，拱手等待元妃吩咐。

元妃放下手中书卷，懒懒问道：“本宫记得，李美人是上个月进宫的？”

云苏称是。

婢子上前为元妃双腿搭好白狐毛毯，又将暖好的手炉以雪绒布包好递到元妃怀中，只听元妃淡淡开口道：“那怎么已经一个月了，她还在承宠？”

云苏是元公举荐入成帝身边侍奉的女官，说是侍奉，实为监视，另一方面，也为元妃在宫中扫平障碍。

闻及此，云苏倏地跪下，迟疑片刻，方才小声说道：“那李美人，是……”

元妃抬眼，一双昳丽的眸子睥睨向下跪的人，不屑道：“是什么？”

云苏跪着上前两步到元妃榻前，再次压低声音道：“是令君送给陛下的人……”

元妃蓦然抬手，将手炉打了出去，手炉被打落在地上，滚了几颗烧得发红的银骨炭出来，精美奢华的氍毹霎时被熨烫出几个洞来。

身边婢子要去捡，被元妃勒令道：“不准捡。”

婢子不禁提醒道：“这氍毹是令君送来的，是令君的心意，烫坏了，再巧夺天工的女娘也没办法修复。”

元妃冷笑道：“他有这心意，就不会一会儿又给陛下送美人，一会儿又给陛下选皇后了，本宫这个哥哥，可真不是个东西。”

说出此话，像是触犯了什么大忌，殿内宫人皆俯首下跪。

元妃见状，莞尔笑道：“不过是句玩笑话，瞧把你们吓得。”说完她又看向跪在榻前的云苏，问道：“今日他在做什么？可有进宫？”

云苏答道：“令君早几日便出城去了。”

“出城去了？”元妃喃喃重复着云苏的话，不禁攥紧了身上的绒毯，问：“去做什么？”

云苏摇头，“令君行事一向莫测。”

元妃语气变缓，“你下去吧。”

云苏退下一个时辰后，元妃派去的人复才折返回来，见元妃闭目小憩，不敢叨扰。元妃却开口问道：“怎么样了？”

来人答复道：“元公说，令君是一个人出的城。”

元妃掩于毛毯之下的手这才松懈下来。

林州城外的一间破庙，萧昭换好衣服，将包裹衣服的锦布又丢回给了背对着她的元翕。

见元翕不为所动，她复又绕到元翕身前，抬眼看向他，“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生好的火堆因为久久没有添柴而变得黯淡下来，元翕垂眼，视线不觉落于萧昭脖颈下的圆形吊坠上，和田黄玉在黯淡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恰如此时不再对他剑拔弩张的萧昭。

只是淡淡的一眼，他很快别过脸去，捡起地上的包裹，将火堆打熄，“追你的人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我说的离开，只是让他们以为我们离开。而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

萧昭不明所以。

元翕并未将火堆完全打熄，留下点点火光后，他引着萧昭到了那座废弃的神像后面。

神座之下，俨然藏有一条小道，小道狭长，且并不与外界相通，所到之处不过一个只挤得下两个人的暗室。

萧昭不自在地与元翕挤在那方暗室里，并不多言，安静地听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雨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群人冒雨而来，只听一人推断道：“看这火堆和换下的衣裙，他们应该没走多远。”

一人附和道：“那南国的公主一看就是娇滴滴的，哪吃得了这雨夜逃命的苦。”

只有为首的刺客沉默许久，招手引来身侧手下，问：“你觉不觉得，那突然冒出来的小子，像是一个人？”

萧昭之所以分辨得出他的声音，是因为他与萧钰一来一回说上过话。

只听那手下回复道：“属下知道您说的是谁，不过以主上与他的关系，您觉得，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大人，会只身一人离开樊城，出现在东梁边境，做违背主上的事情？”

听到这里，萧昭不觉后退半步，却险些被身后石子绊倒，元翕很快将她揽了回来，以手捂住她的嘴。

黑暗之中，萧昭虽看不清楚元翕的神情，他却能想象，元翕一定在为她方才那个愚蠢的行为冷脸。

为首的刺客点头，“派个人，先将此夜情形呈与主上，其余人，继续跟我找。”

一行人的声音很快被雨声淹没。

又不知过了多久，确定他们已经走远后，元翕将束于萧昭腰间的手松开，沉声道：“如果你不信我，我现在就可以离开。但如果要我留下，你要保证，你绝不会再有方才那样愚蠢的行为。”

说完后，他方才松开捂住萧昭嘴的手。

萧昭追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元翕转身向小道外走去，答复道：“你是东梁的皇后，我自然要保证你安然无恙抵达樊城，另一方面，我也是为了救萧钰。”

萧昭跟上来，相比于他前面的说辞，她似乎更相信他随口带上的那句为了救萧钰。

她想到萧钰对陆离“生死之交”的评价，不禁问元翕：“你与阿钰，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这一次，元翕没再点燃火堆，而是将一堆枯草铺好，示意萧昭睡下，见萧昭不睡，他便自己躺下，此时屋内漆黑一片，他抬眼亦不知望向何处，许久后，他淡淡说道：“他是个君子。又怎会认识我这样口碑不好的人。”

萧昭抱膝坐在元翕身侧，认真说道：“不管怎样，我都欠你一个人情，若是将来你有所求，我想办法还你。”

黑夜里，元翕嘴角勾起一抹不会被萧昭觉察到的嘲笑。

整个樊城，他就是半边天，不过是个傀儡皇帝的皇后，他想不明白她能怎样还给自己。索性他并不在意这点报酬，他透过破旧的窗栏望向一夜不止的雨，说道：“明日还要赶路，此处条件是艰苦了些，你克服一下，好好休息一晚。”

萧昭将头靠在身后柱子上，闭上眼睛说道：“托陆离的福，我睡过山洞、河边、树下，如今能有这间避雨的屋子，已经很好了。”

————

萧钰已经昏迷了五天五夜，第五日晚上，萧钰起了高热，青简与书雁守在榻边，书雁正在为萧钰更换额前敷热了的锦帕。

昏黄的烛光摇曳着，此时夜色已深，书雁也已经有了困意。

榻上人嘴唇蠕动，轻轻唤了声“公主。”

书雁听到动静，赶快摆手唤来一旁的青简，语无伦次道：“侯爷，侯爷说话了，他在担心公主！”

青简眉头微蹙，上前将耳朵贴于萧钰面前，不忘嘱咐身后书雁道：“快，去唤医师。”

屋内只剩下青简与萧钰两个人。

只听萧钰又喃喃道：“阿月。”

青简了然，于萧钰耳边道：“侯爷，您放心，如果您挺不过来了，卑职会去信北汉，将您的死讯告知公主。”

说完后，青简正欲起身，却被榻上之人用力抓住。

青简为萧钰盖好被褥，叹气道：“所以您得坚持下来，您还没有收到公主安然出嫁的消息呢。”

随医师一道赶来的，还有温柯。

医师于床榻诊脉，温柯将青简拉至屋外，颇有些顾忌地望向屋内，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们已经在林州逗留了整整五日，这五日，用尽了我们持有的所有东梁与南国的势力，都没有找到公主的下落。而父王回信，意思是希望我们能尽快赶路到樊城，如今侯爷这身子，并不适合赶路……”

“你们要丢下侯爷一个人在林州？”

“当然不是。”温柯劝解青简道：“如今有人要对公主不利，虽然对外已经封锁了公主失踪的消息，然林州逗留时间太久，总会引起怀疑。我会将医师留在林州，如果你愿意，也可以留下保证侯爷的安全。”

“那公主你们就不找了？”

温柯摇头，再次压低声音道：“届时，我会安排一个假公主与我们同行，而我得到消息，永嘉公主现况比与我们待在一起会好很多。我们尽早赶路，也是为了永嘉公主的安全。”

“你们打算，找谁来假扮公主？”

温柯颔首，颇有些苦恼道：“自然是熟悉公主品性习惯的人，我们东梁使团中要找出这样一个人，委实有些艰难。”

青简颔首，今晨收到东宫加急信件，萧祁也正有此意。青简正苦于如何向温柯开口，没想到摄政王与萧祁意见不谋而合。

只是桃夭已死，青棠也已经失踪，放眼整个南国，也找不出比这二人更熟知萧昭品性的人。

此时书雁正于屋内看顾萧钰。青简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却不免想到她那日有偷听昭钰二人讲话的嫌疑，萧昭要保她，他没有办法以正当理由杀她。

那这份九死一生的差事，不妨就交给她。

氍毹（qú shū）：毛织的地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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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欠下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