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昭颔首,恭顺答复道:“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太子殿下。”
萧祁闭上眼睛,轻揉额际,腰间羊脂白玉在晨曦之微下泛着淡淡冷光,亦如他苍白冷冽的侧脸,只是他神色平淡,仿佛对于这些轻而易举就能掌控的事情毫不在意。
他与萧旭有着同符合契的气质。
萧昭这才想到,萧旭萧祁并不在南国出生,很多年前,他们曾于北汉皇宫颠沛,刘承胥与萧祁萧旭都是旧识。她试探着开口道:“那想来,殿下也知道,北汉太子想要求娶二姐姐的事情了。”
“不知,殿下如何看待?”
闻言,萧祁不以为意地抬眼,眼底,却有冷光,虽是初秋,竟让萧昭感到如凛深冬的寒意,只听萧祁开口道:“你也是南国公主,孤倒想知道,你怎么看的?”
萧昭并不避讳萧祁目光,一双上挑的狐狸眼婉转间狡黠多姿,“臣妹与姐姐不同,自幼养在宫外,见识短浅,只知那北汉太子霞姿月韵,天潢贵胄,才华横溢,有这样的人倾慕,臣妹定然,欣喜不已。”
说话时,她一直望着萧祁的眼睛,直到察觉到萧祁眼底掩盖不住的愠色,她方才垂下头,表现得极为谦卑恭顺。
萧祁冷声问:“你不介意他,是个瘸子?”
萧昭故作苦恼,挣扎地想了想,而后答道:“他说,他的腿,会好起来的,在……”
“在什么?”
“在他与二姐姐的新婚之夜前……”
点到即止,萧昭可承受不起萧祁的雷霆之怒。她本意是来向萧祁寻求帮助,以萧祁的能力,在建康找那小孩并非难事,难的是,如何让萧祁心甘情愿地帮她找。
虽然萧祁已经查明桃夭的失踪与元翕有关,但是萧昭却始终相信,刘承胥也是关键的一环,是而她故意将昨夜龙凤楼的事情逐字逐句地告知。以萧祁和萧旭的情谊,想必这样一来,萧祁对刘承胥的不满已达极致。
只是萧祁情绪太过稳定,直到此时,除却眼底一闪而过的愠色,他仍自从容地将盏中清茶斟至茶杯中,杯沿于晨曦之下,泛着淡淡清冷的光,他淡然开口问:“既如此,永安作何反应?”
“也没什么,姐姐沉稳,并未作回复。”萧昭如实答道:“只不过,姐姐难得这样去看一个人,清冷如月的眸子,溢出萦萦余晖,冷冽亦化作绕指柔……”
“够了。”
萧昭还沉浸在昨夜萧旭的目光之中,那目光太过复杂,萧昭直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她只得如实告知萧祁,不想萧祁突然放大音量的一声“够了”陡然将她拉了回来,光影昏暗的承阳殿,玄衣太子倏地起身,向殿外走去。
萧昭本欲跟上去,不知何时,太子妃冯氏竟出现在殿门,她一袭红裙,微风轻拂起她的裙摆,裙摆迎风摇曳,像是开在宫墙里明艳的花。
萧昭揖礼就要告退,不想才走了两步,身后太子妃突然开口道:“三公主很聪明,只是,你不怕,引火烧身吗?”
萧昭顿了顿,不知所谓,转过身疑惑地看着冯如。
冯如明眸皓齿,笑起来嫣然生花,“没什么,公主还是回府去吧,你能走到现在,着实不易,不该知道的,最好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什么是不该知道的?利用萧祁萧旭的兄妹情谊去查刘承胥,为何会是引火烧身?萧昭回味着冯如的话,又行了个礼,方才告退。
未央宫,皇后一早就去了承明殿,宫内,只有昨夜晚归的永安公主尚未起身。
太子萧祁蓦然闯进萧旭的屋子,红菱见萧祁脸色阴沉,不敢去拦,她匆匆行了个礼,告退守在屋外。
屋内,只余自出生起便相依为命的太子公主两人。
月白浮光锦沉沉垂落,轻纱半掩,微风拂过,光影亦随纱幔变化忽明忽灭打在萧旭脸上。萧祁掀开帘幔,居高临下望着萧旭。
萧旭睡得并不安稳,即使在梦里,她亦是轻蹙眉头,面若冷月,许是梦魇,她白皙的脸刹然间渗满密汗,萧祁面色稍缓,抬手要去拭,萧旭却在此时醒了过来。
一睁眼,太子萧祁立于榻前,脸色愈来愈冷,像是要结成冰,眸色沉沉,凝神间让人看不清情绪。
萧旭脸色煞白,不自觉向身后缩了半分,试探地唤了一声,“哥哥?”
萧祁自榻边坐了下来,言语中亦是情绪不明,“你一向严于律己,难得起身这么晚,昨夜干什么去了?”
萧旭垂眸,浓密睫羽之下,看不清悲喜,“哥哥是来兴师问罪的?”
萧祁抬手,为萧旭整理额际碎发,和声道:“你知道孤并非此意。刘承胥是北汉储君,手段阴狠,孤是担心你。”
萧旭抬眼,明眸如皓月般皎洁,声音却如清泉般冷冽自持,“哥哥且宽心,昨日,我本是应邀去见大哥的。如今,不是正好印证了我们的猜测吗?”
萧祁看着身前不施粉黛,青丝散乱的妹妹,不禁别开了眼,他沉声道:“以后,别再以身设局。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并非没有选择。”
他想到的往日,是许多年前,萧旭在他面前,毅然决然替刘承胥喝下有毒的红豆粥的往日。以身涉险,萧旭总爱破釜沉舟,她的确有做太子妃,做皇后的魄力与能力。
回到淮安候府,府上有客造访。
说是改日登门,没想到第二日就到了。据青简说,客人已然恭候多时,听闻淮安候萧钰不在府上,客人也不客气,自顾自地走进侯府后院,煮一盏清茶,赏一地的落叶残花。
萧昭正愁没有找元翕的法子,没想到元翕竟不请自来,找上门来。
他今日亦是着了袭玄色长袍,与萧祁的玄衣不同,他的长袍总是以金线作绣,阳光下,熠熠生辉,飞扬奢靡,颇有几分纨绔之风。然他阴鸷诡谲的气质,却又让人望而生畏,敬而远之。
倘若不是要找桃夭,萧昭见了这样一个人,也是会绕道而走的。
现下,她却不得不坐在这人的对面,与他搭话:“大人真会选地方,此处风景如画,尤其秋日,更添别致。”
元翕顺着萧昭目光,望向落叶满地的后院,“本官今日也不是来见公主的,公主实在不必陪本官在此,无话找话。”
萧昭托着腮,眼眸明亮狡黠,“来者是客,大人远道而来,我既身为南国三公主,亦是应该,聊尽地主之谊。”
闻此,元翕收回目光,回身看着眼前女子,诧然道:“公主已然知晓本官不是北汉太子,为何还缠着本官?本官倒是听闻,这北汉太子可就在淮安候府,机不可失啊公主。”说这话时,他面色坦然,萧昭却不禁红了脸。
那日,她错将元翕认为是北汉太子,口不择言,今日,元翕却拿此事来笑话她。她并不恼,面上带笑,只是笑不达眼底,看着并无诚意,“大人说的是什么话,我实在是听不懂。”
元翕点头,“不懂不要紧。”他一面说着,一面自袖中取出一块赤玉吊坠来,不过只一瞬,他打量片刻,摇了摇头,又放回袖中,重新自怀中拿出一块玉珏来,一指轻轻勾起抬高,示于萧昭眼前,“这个,公主可还认识?”
虽只一瞬,萧昭却认出来那是桃夭的吊坠,她一时失神,直到元翕重新拿出玉珏,在她眼前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时,萧昭这才回过神来,她收敛起笑意,紧盯着元翕的袖口,冷声道:“不认识。”
元翕叹气,“本官也是好心,将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一女子赔罪,她却辜负本官好意,要将这价值连城的东西随意丢给别人。要知道,如果在东梁,本官可是会动大怒的。”
他慵懒地坐在太师椅上,说出此话时,分明是面无表情,声色也不高,却让人感觉不怒自威,萧昭势微,她只好垂首赔罪道:“许是形势所迫,望大人宽恕那小女子的孤陋寡闻。”
萧昭垂首时,看不清元翕的情绪,却只听他哂笑了一声,再抬眼时,玉珏又被丢回了萧昭怀中,他的声音淡淡的,“三公主可得想清楚了再回答,本官的耐心是有限的。”
“大人想要什么样的回答?”
元翕依靠在椅背,拿了空茶杯于手心反复把玩,“你看上去恭顺,实则一身反骨,总是想由自己掌控一切,这枚玉珏,分明让你感到厌恶?因为什么?”
萧昭其实并未仔细打量过这枚玉珏,她当然不会承认,她是厌恶赠与她玉珏的那个倨傲无礼的人,只是当下确实形势所迫,她莞尔笑着,一双眸子连带含笑打量着元翕,“大人知不知道,一个女子,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收下一个陌生男子的信物?”
元翕不解,抬眼望着眼前明眸善睐的女子,他只知道,自己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人敢随意丢弃的,他本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到最后,倒成了他的不是。
萧昭见元翕不语,她又继续道:“大人高高在上,自然不会在意一个小女子的名节。”顿了顿,她继续说道:“正如,你随意把玩在手心的,那枚赤玉吊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