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几时有 第18章 试探心意

落了一日的雨，终于在夜色到来前止住。

自萧顺府上出来，抬眼便可见一轮圆月当空，皎暇如玉盘。月下，是影子拉得很长的钰昭二人。

萧昭怅然，沉默无语，脑海中挥之不去萧顺的话，谨言慎行，敛翼待时，就算她以为自己早已是被遗忘的公主，却还是被人拿出来算计。出生皇家，萧顺一个皇子尚且如此，那么她的以后又在哪里。

萧钰觉察到她的失落，并未转身，淡然开口道：“阿昭，或许，你该成家了。”

有人相伴，总好过一个人，面对未知的筹谋和算计。

闻言，萧昭骤然抬眼，愣神望着萧钰的背影，月华之下，他长身玉立，如霁月光风，不絮于怀，清正而疏离。

萧昭凝神望着他，在心底期盼他能转身看她一眼，只要一眼，他便能觉察到她眼底暗藏多年的情绪起伏，只是良久，他只是望着高处朗月，并未有言语。

萧昭并不死心，试探问道：“何处是归处？”

萧钰答：“明日，我会进宫请示娘娘，你已过笄礼，早做打算，总好过被人安排。”

“你也厌弃我了，对不对？”

萧钰摇头，终于转过身来，却在萧昭眼底看到一丝得逞的笑意。

因为背光，萧昭看不清萧钰脸上的情绪，却迫不及待直言，“若是我说，我不嫁，我要一辈子留在淮安候府，你当如何？”

夜里寒风骤起，萧钰侧身挪了挪，挡在萧昭身前，风裹携着淡淡的木槿花香气，在二人之间弥漫开来。

萧钰身形依旧，只是眼底失色，叹息道：“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夏夜冗长，此时，夜空高悬一轮圆月，月下，是萧昭望向萧钰时，眼底的璀璨星河，是她藏不住的年少心事。

只是那人不愿明白，还大发慈悲，保留了她最后一丝的体面。

第二日午后，宫里传话来，说是皇后要见萧昭。

青棠为萧昭整装，一套不太合身的藕荷色宫装被层层叠叠套在萧昭身上，萧昭宛若一个人型木偶，任由青棠摆布。

额间贴上花钿，宣告着青棠的布置完成。萧昭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不觉有些陌生，一身繁复华美的刺绣纹饰，将她拉回到遥远的过去，她的眉眼像极了母妃，轻扬的眼尾，如狐狸般狡黠妩媚，浓密羽睫下，是一双涉世未深的浅棕色瞳孔，不经意间流露出潋滟水光，惹人爱怜。

萧昭蹙眉，嘱咐青棠，重新勾画眼型。

为此耽搁了些时辰，入宫时，烈日已过，斜阳余晖，将两道宫墙影子映射得如山倾覆下来，漫漫夹道，萧昭走在黑压压的阴影之中，心底渗满了对未知的悲凉和恐惧。

这条通往未央宫的路走了很久，一路上，遇见的宫人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她，对这个住在宫外多年身着一身不合身宫装的公主全然不识，萧昭却只将头伏得更低，生怕有年迈的宫人透过她的眼睛看到那个早已被遗忘的废妃郑氏。

走在前面引路的宫人觉察到余人打量的目光，侧身宽慰萧昭道：“这些都是年下才进宫的新人，对宫内人事尚在学识之中，三公主切勿怪罪。”

萧昭颔首，感激宫人的体贴与解围，却在那宫人转身而去后悄悄抬眼，望着那举止得体的宫人问：“姑娘是在未央宫办事？”

宫人应声，萧昭便道：“我已离宫多年，对宫里人事亦是早已生疏，敢问姑娘，现下未央宫内都有那些贵人在，免得我稍后见到时，失了礼数体面。”

宫人再次侧身，躬身答道：“娘娘将行晚膳，永安公主与三殿下都在，太子殿下若是得空，也会过来。”

萧昭本想问南帝会不会过来，话到嘴边，却又哽住，改口道：“不知娘娘将行晚膳，我这时候来，真是冒犯了。”

宫人揖礼，恭顺答道：“三公主说的是哪里话，娘娘慈爱，早已为您备好晚膳，还特意派人去东宫请太子殿下过来用膳，对您是极为看重的。”

萧祁是萧昭最琢磨不透的人，她惧他，她忘不了他看向她时冷漠疏离的眸子，那双眸子，总会让她想到多年前同样冷漠疏离不愿去见母妃最后一眼的父皇。

那宫人再次觉察到萧昭慢下来的步子，亦放慢步子，打破二人之间短暂的沉寂，“太子殿下是一国储君，行事作风多有考量，喜怒亦不能轻易形于色，但请公主宽心，殿下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凡事皆举于大局，更不会为难公主。”

萧昭心想，确实不会为难于我，只是差点让我没命罢了。

但还是感念宫人的善意，便询问下宫人的姓名。

那宫人便答：“书雁。”

这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萧昭也不会想到，多年以后，她们会成为生死与共的至交好友，书雁甚至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好在今日萧祁并未过来用膳，未央宫殿内，只有皇后萧豊二人。

萧昭行完大礼，却久跪不起。

皇后今日着便装，远不及笄礼那日萧昭见到的那样端庄华贵，一袭青山远黛色长裙，发髻只用木簪简单挽起，显得她气质慵懒随性。

见萧昭久跪不起，皇后敛住初见时的笑意，凛声问：“蓁蓁，你可是有事要求本宫？”

萧豊见母后难得正色，忙上前去，欲扶起萧昭，低声在她耳畔道：“母后最好说话，耳根子软，但最不喜欢别人用下跪的方式来求她，你快些起来。”

萧昭早已料到皇后此次召她入宫的目的，昨日萧钰曾言，今日会进宫求皇后为她择一门好亲事，故而萧昭赶在皇后开口之前，先跪了下来。几年前，她寻求无门，未曾见到皇后，未曾来得及将心中苦楚表述万一，数年来谨小慎微，收敛锋芒，那日笄礼皇后的态度，让她更加坚信皇后是能为她做主的人，故而今日，她决心为自己活一次。

她跪得笔直，眼底却逐渐透出惧色，她何尝不是在赌。

皇后见她低垂着眼眸，便遣退殿内宫人，终于命她抬起眼来。

一双如狐狸般狡黠倔强的眸子，与那个女人如出一辙。

皇后起身，缓缓向她走来，用不确定的口吻问：“你可是，有了心仪之人？”

萧豊闻言，眨巴眨巴眼睛，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忙别过脸去，掩盖住自己吃惊的神色，想着待会儿一定要到东宫去，给皇兄炫耀自己今日听来的消息。

萧昭抬眼后，与皇后的眸子对视一瞬，便又迅速耷拉下脑袋，后悔自己让这双眼睛在这时候，映在了皇后的眼底。

萧昭自然知道瞒不过皇后，便答：“昨日淮安候与儿臣商议，今日会进宫向娘娘请旨为儿臣赐婚，儿臣已过及笄之年，按理，当是议婚的年纪，只是前有永安公主未行嫁娶之礼，儿臣自不敢越过姐姐，故来向娘娘告罪。”

闻言，皇后却是释然一笑，“你姐姐与你不同，她生来就受了比你多的尊荣，就应该为此付出得更多，你明白吗？”

萧昭不解，饶是帝后唯一的女儿，南帝南后也舍得让她做联姻的工具吗？那之前赐婚她与萧钰又算什么？

只听皇后继续道：“本宫并非擅专之人，自然不会做乱点鸳鸯谱的事情，趁现在还能为你做主，今日唤你来，也是问问你的意思，若你有了放在心上的人，本宫倒是乐得成人之美。况且，再过些时日，便是你父皇的启圣节了……”她明亮的眼眸在此刻悄然黯淡下来，只是萧昭低垂着脸，并未察觉，“彼时邻国都会有使者前来恭贺，在这之前定下你的婚事，总好过那时候，被别人选。”

萧昭深谙自己的心事，只是萧钰拒婚萧旭早已是建康城内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的秘密，倘若她这个时候言明，她不知道面前一向和善的皇后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皇后早已重整神色，眼底黯淡一扫而过，见萧昭垂首不语，便蹲下身子，直视着萧昭羽睫之下看不清情绪的眼，又补充道：“只要你提，谁都可以。”

话音落，萧昭再次抬眼，与皇后温和的目光相撞，少女心事被那早已历经风月之事的皇后揽收眼底。

萧豊虽背对着她们，假装自己对此事毫不在意的样子，心却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建康城内，多少名门贵族家的公子他都有过结交，也不知道是谁，瞒得竟然这样好。他兴奋得束起耳朵，却听到了母后冷漠无情的声音：“小豊儿，你先出去，女儿家的心事，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

萧豊出门后，将头伏在殿门，却再听不见里面的任何声音。

直到传膳的时候，他才又被放了进来，萧旭与请安之后便消失了的萧钰一同出现在殿内。

萧豊轻声在姐姐耳边炫耀，“我今日，听到了天大的消息，想不想知道？”

萧旭抿了口清茶，并不理会，坐在对面的萧昭却是直直地望着萧旭以及一同归来的萧钰二人，她怅然，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与皇后的交易是否是正确的选择。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取自韩愈的《琴操十首·猗兰操》，用在这里，是萧钰在告诉阿昭，即使没有我在你身边，你也依旧美好，是委婉的拒绝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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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试探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