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一条幽静的巷子里,黄昏的光线洒落在青砖墙上,映出斑驳的影子。顾远晟和秦衡骑马路过此处,原本只是想穿过巷道抄近路回府,却在即将拐弯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隐隐的低喝与兵刃交击声。
“拦住他,别让他跑了!”一道粗哑的声音从巷子深处传来。
顾远晟刻勒马停下。他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灰衣中年男子踉跄着从巷道内跑出,脸上带着惊恐,肩膀已染血。
身后,两个蒙面刺客紧追不舍,手中的刀锋在夕阳下寒光凛冽。
顾远晟眸光一沉。秦衡已经猛地跃下马,抽出腰间佩剑,快步迎了上去。刺客见状略有迟疑,但随即怒喝一声,挥刀直劈顾远晟。
秦衡侧身避过,手中长剑一挑,精准地将对方的刀逼开,随即迅速反击,剑刃寒光一闪,直接划破了刺客的臂膀。另一个刺客见势不妙,立刻掉头逃走,顾远晟示意秦衡不要追赶,而是冷冷盯着负伤的刺客。
“是谁派你来的?”他声音低沉而冷厉。
刺客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头一歪,脸色灰败。秦衡抢前一步,发现刺客居然已经服毒自尽。
顾远晟微微皱眉,转身走向那倒在地上的中年男子。他此刻已虚弱地靠在墙角,胸口剧烈起伏。
“你是何人?为何有人要取你性命?”顾远晟站定在他面前,目光深沉。
男子勉强抬头,看到顾远晟身上的官服,似乎松了口气,低声喘息着说:“大人,我……我是一个无名小书吏。”他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痛楚,“但正因如此,我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顾远晟眸光微微一凝,沉声问:“你知道什么?”
男子艰难地从怀中拿出一封早已被血迹浸染的纸张,“我早年曾在刑部负责记录卷宗,可是……当年有人命我篡改了一些案件记录,隐去了关键证据。”
秦衡拿过纸张交给顾远晟,顾远晟低头看了一眼,神色骤然冷了下来,迅速将纸张折叠起来。
“你是负责记录沈怀章案卷的书吏?”顾远晟语气凌厉,隐约透着一股逼人的压迫感。
男子颤抖着点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那些证据……我偷偷留下了一部分,但最近不知道什么人,偷偷跟踪我,我可能被人盯上了,他们想杀我灭口。”
顾远晟的目光更冷。这些年来,他始终无法理解,沈怀章一生清廉正直,为何会突然被定罪、全家覆灭。而眼前这份卷宗纸页,或许正是揭开真相的突破口。
他目光紧紧盯着那人,那人的目光满是愧疚与痛苦,低声补充:“这些年,我东躲西藏,只为保住这点证据,希望有一天,能有人替沈尚书昭雪。”
“好好活着。”顾远晟沉声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我会派人保护你。”
男子喘息着点点头。顾远晟转身对秦衡道:“将他送到隐秘之处养伤,务必确保他的安全。”
秦衡立即领命,将书吏扶了起来,带离了现场。
回到府中,夜色已浓。顾远晟径直走进书房,将卷宗纸张平铺在案几上,目光沉凝。烛光映照下,那些字迹虽因血迹斑驳,但仍能辨认出部分关键内容。
“沈怀章越州案……贡银失踪……假证……诬陷……秘密交易……”
顾远晟的目光停留在“贡银失踪”四个字上,眉头紧锁。沈怀章是当年刑部尚书,负责处理越州一桩重大案子——当地运往京城的贡银失踪,随后沈怀章被指责为主谋,罪状详列于案卷,甚至牵连全家被斩。
然而,这份卷宗却隐约显示,贡银失踪案的幕后,或许涉及更深的权力斗争。有一行字尤其引人注目:“……按太后密旨……”这几个字虽模糊,但依稀可见。
“太后……”顾远晟低声重复,声音中带着一丝冷意。他并非第一次听到与太后有关的传闻,但这次卷宗中的内容,无疑加深了他的猜测。
纸页的下方,还有一段记录,字迹潦草,像是仓促之间写下的:“案中部分证物已被转移至……京城暗库,知府密保,未敢上呈。”这一句让顾远晟的眼中闪过一抹寒光。江南知府,竟是沈怀章案中的重要人物?而所谓的“暗库”,又隐藏着什么?
他缓缓坐下,目光落在窗外的月光下,心中思绪万千。这份卷宗,虽未揭示全部真相,却已足够说明,沈怀章的罪名,绝非简单的徇私枉法那么简单,而是背后隐藏着更为庞大的利益与权谋斗争。
片刻后,他缓缓起身,将卷宗小心地收入一个暗格之中。他的目光沉重而冷静,仿佛已下定决心。
“秦衡。”他低声唤道。
秦衡推门而入,“大人。”
顾远晟转身,语气低沉:“查清越州贡银案的旧案卷,尤其是当年江南知府的行踪。同时,密切关注江南一带太后党羽的动向。”
秦衡一怔,随即领命而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顾远晟的目光依旧深沉。他知道,这条路注定充满险阻,但他也明白,若不查清真相,沈家的冤屈,将永远无法洗清。
顾远晟在室内踱着步,不知不觉地走到窗边,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前浮现出了女子书院那抹冷清的身影。
——
江南女子书院课堂内。
阳光洒满整个教室,学子们坐得端正,目光聚焦在前方的沈清言身上。她正在讲解关于江南的田赋改革,语言简洁而清晰,偶尔辅以几个实例,令学子们频频点头。然而,就在她讲到关键处时,一道略显尖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沈先生所提的田赋改革,并非江南首创。”吴若锦从侧边站起,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据我所知,这项制度早在中原地区便有推行,先生若不加以说明,怕是误导了学子。”
学堂内一时鸦雀无声,学子们面面相觑,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插话感到意外。沈清言微微抬头,目光落在吴若锦身上,神色不动,声音淡然。
“吴若锦所言不假,田赋改革的确有中原地区的先例。不过,江南地理风貌独特,在推行过程中又有其独创之处。若单以一处概全,未免失之偏颇。”
她的语气不急不缓,眼神如水般平静,却带着一股让人难以抗拒的压迫感。吴若锦神色一僵,嘴唇动了动,却再没说出更多的话来。
学子们原本低着头,此刻纷纷抬起眼,看向沈清言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敬佩。她只是微微一笑,低头继续讲课,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沈清言脚伤已然痊愈,今日是她休养多日后第一次回到书院。她身着一袭淡紫长衫,步伐轻缓,身姿如修竹。
虽然脚伤已无大碍,但她依旧行走得十分小心,刻意避重踏轻,仿佛还有些余痛未消。几名学子远远看见她,纷纷停下手中的嬉闹,恭敬地行礼:“沈先生。”
沈清言微微颔首,目光淡然:“各自去忙吧,切莫耽搁了功课。”
书房内,沈清言独自整理这段日子积压的书院事务,案头堆叠着几份文书,有学子的考核记录,也有书院的公文等。她低头梳理,案旁还放着一杯清茶,袅袅的茶烟随风散去。
忽然,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一抹修长的身影出现在窗外。
“沈先生,看来伤势恢复得不错。”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随意,却让人感到熟悉的威严。
沈清言抬起头,正见顾远晟正站在窗外,透过窗棂看着她。
“顾大人。”沈清言微微起身,轻轻欠身,“今日怎么有空来书院?”
顾远晟向前走几步,从门口走进来。目光定在她身上,语气不紧不慢:“前几日沈先生受伤,本想早些探望,却未曾得机会,今日特意前来看望。”
沈清言轻声道:“不过是小伤,已无大碍,让顾大人挂心,实在不敢当。”又抬头道:“顾大人,上次送来的人参,多谢。”
“一点心意,不足挂齿,希望有助于沈先生康复。”
沈清言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带着几分淡漠与疏离,语气依旧平静:“多谢顾大人关心,伤势确已痊愈。”
顾远晟闻言轻笑,目光微敛,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似信非信,却也没有再追问。他转而随手拿起案头的一叠文书,漫不经心地翻看了一眼:“看来沈先生已能处理书院事务,果然恢复得快。”
沈清言微微一笑,转身继续整理文案,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书院事务本就琐碎,伤势好些,自然不能再耽搁。”
顾远晟站在那里,目光似乎在她的背影上停顿了一瞬,淡淡开口,“沈先生若有需要,随时告知。”
沈清言用余光感受到那抹身影从窗前经过,才抬起头,目光落在窗外的桃花树上。那一树繁华的粉色早已悄然凋谢,只剩下几缕零落的花瓣随风飘落。春天最绚烂的时节就要过去了。